攻:弦·嘉蘭諾德
受:梵音·F·嘉蘭諾德(梵音)


第二部
褐色瑪瑙之章:神遣

  第五十章

  夜晚的瓦貝耐拉的樹海寂靜無聲,安靜的如同一副畫卷。在瓦貝耐拉旁邊有一條寬廣的河流,它的源頭一直在北方大陸,它流過北方的土地,通過瓦貝耐拉一直抵達亞格的南方大陸。  

  原本暗淡的月光似乎照不進漆黑的森林,從森林裡透出一點光亮,然後光亮到了河邊。  

  那點光亮緩緩前進,在安靜流淌的河水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光亮倒影。

  是一盞精靈的油燈,黑色光亮的支架和裡面微微的光亮。拿著它的是瓦貝耐拉的精靈王,銀色的頭髮隨意的披下來,似乎反射著天上的星光。白色的衣服上用金線繡著細緻的花紋,領口別著精靈們愛用的細緻飾品。他的手提著油燈在河邊緩緩走著。

  他後面跟著的是半精靈梵音,他抬頭看了下天空,天空很晴朗,星星安靜的閃爍著光輝,月光雖然不算亮,但是也未從那上面看到下雨的跡象。

  「看起來明天是個晴天呢,」
梵音笑著道,「是個出遊的好日子。」

  精靈王走在前面,用燈為梵音照亮路,其實對精靈來說,在暗夜中可以輕易看清楚任何的東西,他們視力要比人類好許多,但是精靈王堅持用油燈。

  「是想體驗人類的生活嗎?」
梵音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來,精靈王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要一直用走的嗎?」
梵音道,「難道不可以用月白的力量嗎?」

  精靈王輕聲安撫有些暴躁的半精靈:「沒有多遠的路,在樹海附近就有……月白明天還要舉行成人禮,不要去麻煩他了。」

  「……噢,」半精靈快步走到精靈王身邊和精靈王並行,「父君,你看……天都快亮了。」  

  精靈王抬頭看了看,天空的顏色亮了許多,馬上就黎明了。

  兩人沉默的並肩沿著河走,直到東方的太陽升起來,梵音忽然停下來,看著東方漸漸光亮起來:「即使這裡看不到太陽,景色卻要比樹海裡好的多呢。」

  精靈王把油燈滅掉,掛在旁邊的樹枝上,繼續往前走:「用魔法維持的東西總沒有真實的好。」  

  精靈王的聲音十分優美,就像旁邊緩慢流動的河水,寧靜而令人安心:「但是假的總比沒有好。」

  「是嗎……」
梵音看著旁邊靜靜流淌的河水,「瓦貝耐拉真實的樣子是怎麼樣的?」  

  「你總有一天可以看到,」精靈王回頭看著他,「總有一天,你會體會到精靈的悲傷。」  

  梵音抿著嘴沒有說話。雖然精靈王的話聽起來讓人覺得消極,可是他的微笑卻是如此讓人安心。精靈王在山坳裡停下,笑著抱著梵音:「看看我的孩子,好像很不開心呢。」  

  「把你話當真的話,我會更不開心,」
梵音轉頭不理他。

  精靈王低頭親吻梵音溫潤可愛的耳垂:「只要你在我身邊,瓦貝耐拉永遠都是美麗的。」  

  梵音轉過頭輕輕的笑著,黑色的眼睛像彎彎的月亮:「真是精靈王奇怪的論調。」  

  精靈王笑起來,墨綠色的眼睛柔和的像瓦貝耐拉新生的綠色葉子,拉起梵音的手道:「好了,快走吧,得拿到那個蛋。」

  雖然不明白精靈王說的是什麼意思,梵音並沒有表現出好奇的樣子,而是隨著精靈王走著。山坳間的石塊很多,而且這裡好像沒有什麼人經過,所以道路很難走。可是對動作敏捷的精靈來說並沒有什麼困難。

  「伊莉莎白,埃爾斯佩斯,貝特斯和貝斯;她們一起去尋找一個鳥巢;她們找到一個裡面有五個蛋的鳥巢;她們拿了一個,留了四個。」

  「這是什麼?」精靈王好奇的問梵音。

  「是童謠。」
梵音笑起來,「小時候……在書裡看過。」

  「童謠?」精靈王眯起眼睛看著梵音。

  梵音連忙道:「忘記在哪本書上看過了。」
梵音當然記得那本書,不過是在二十世紀的時候,那時候媽媽曾經買了一本童謠書給自己,並且唱給自己聽。一些做為人類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充斥著汽車喇叭聲,流行音樂和人來人往的城市現在遠沒有這個魔法世界來得清晰。那些所謂的執著,所謂的憎恨也越來越淡,總有一天會消失不見的吧。

  「奇怪的調子呢,」精靈王笑起來,「調子是自己編的嗎?恩,我的娃娃真是沒有音樂天分呢。」

  「那種無聊的天分,沒有也沒什麼可惋惜的,」
梵音扁扁嘴。

  精靈王捏了捏梵音的鼻子:「我希望我的娃娃什麼都不會,永遠像個孩子一樣依靠著我。」  

  「連人類都知道,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會離開父母身邊呢,」
梵音對著精靈王皺皺鼻子。  

  「啊,還好寶貝不是人類呢,」精靈王不禁親了親梵音,「我的寶貝不需要學人類的想法。」可惜我本來是個人類……雖然現在有精靈血統。

  「不過……」精靈王忽然道,「不過你剛才那首童謠,歌詞挺有意思的。」  

  「嗯?」
梵音眨眨眼,「怎麼說?」

  「……等會你就知道了,」精靈王忽然道,「還是你有點預言能力了?」  

  「啊?」

  「走吧。」精靈王繼續拉著他走。

  「等一下,」
梵音站著不動,「你不是說就一點點路嗎?」

  精靈望轉過身:「你覺得遠嗎?還是你一會有事?」

  「我當然沒事,」
梵音道,腦海裡浮現出月白的樣子,作為好朋友的成人禮沒去參加,月白會難過嗎?可是……那天在月白家,他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讓梵音竟然不敢去接近他。  

  「走吧。」
梵音道。

  其實精靈王說的「近」很容易說清楚,曾經在亞格大陸遊歷很久的精靈王對路程似乎沒什麼概念。

  走出山坳是一片平原,現在是春季,冬天剛走,植物們就迫不及待的生長出來,動物們也趕緊出來活動。中午的陽光暖暖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兩人在草坡上坐了一會。

  旁邊的花草在春風中輕輕搖曳,動物們一點也不害怕精靈,因為精靈從來不會吃肉——但是半精靈除外。

  「父君,我們來吃烤兔子好嗎?」
梵音抓起精靈王腳邊一隻笨笨的兔子道。  

  精靈王看著那隻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兔子,皺皺眉頭道:「這……不太好吧?」  

  「為什麼嘛?」
梵音抓著那個兔子的耳朵晃了晃,「我烤給你吃,我手藝不錯的……啊,身上沒有帶調料也沒有鹽……」

  「所以……還是下次吧?」精靈王好心的建議。

  梵音不情願的放開兔子,雖然這個地方視野開闊,風景優美,而且季節正是最舒服的時候,非常適合在這裡生火烤東西吃……但是對梵音來說,沒有調料烤出來的東西一定會大打折扣。  

  於是在精靈王下次再出來烤兔子的承諾下,依依不捨的離開了那個小草坡。那隻傻傻的兔子還站那裡看著他們離去。

  這是個很大的平原,兩人走在它的邊緣地帶,另一邊是一片樹林。一望過去,平原上的風景幾乎全都一樣。

  兩人走了了一會就看到人類的山村了,炊煙裊裊,讓人感到人類生活的忙碌。  

  由於精靈對食物很寬容,進食很少,所以兩人也不覺得餓。

  精靈王帶著梵音走進旁邊的小樹林,梵音的手被精靈王握在手裡。這個樹林不小,而且樹木看上去都有一段年齡了,樹枝一根根的互相交錯起來。雖然現在是春季,但是他們的葉子已經像夏天一樣茂密和巨大了,顏色也變成了墨綠色,在地上透下一片片不大卻層疊的陰影。  

  「父君……」
梵音忽然叫住精靈王。

  「怎麼了?」精靈王轉過身,看著梵音。

  「父君沒感覺到嗎?這裡有妖魔啊……」
梵音往後退了一步,妖魔的品種多的數不清,被纏上了又很麻煩。總之梵音一直以來都是抱著不靠近危險東西的態度,這個習慣從他是人類就開始了。  

  「……就是要妖魔的蛋,」精靈王過來伸手攬住了梵音的腰,「我知道對精靈來說,妖魔的氣息很不舒服,但是還是忍耐一下吧。」說著親了親梵音的鬢角,吻竟然沒有就此結束,向下慢慢游移,輕輕撕咬梵音不太明顯的喉結,吮吸著他纖細誘人的鎖骨。

  「父君?」
梵音輕輕掙扎,「拜託,現在什麼情況啊。」

  「娃娃……」精靈王優美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情慾,竟然讓自己產生順從的錯覺。  

  忽然在另一個方向傳來說話聲,精靈王拉著梵音躍在樹枝上,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  

  梵音被精靈王摟在懷裡,惡作劇的用身體輕輕蹭他。

  精靈王悶哼一聲,將梵音摟的更加緊。梵音輕笑起來。

  四個人類的小孩從他們的樹下經過,是四個可愛的小女孩。只見其中一個扎兩個辮子的小女孩大聲的道:「真的真的,我真的看到非常漂亮的鳥蛋,我發誓。」

  「那你為什麼不拿回來?」一個小女孩也用同樣的音量這樣問著。

  「樹太高了,我一個人爬不上去。」那個女孩紅著臉道。

  「啊,腿短的伊莉莎白,爬不上樹,只能叫來她的朋友。」一個短髮長著雀斑的女孩笑著道。最先發現鳥蛋的小女孩臉更加紅了。一路人笑著隱沒在樹林裡。

  「鳥蛋?」
梵音和精靈王對視一眼,輕輕的跟了上去。

  他們跟著那群小女孩走過縱橫交錯的小路,來到了一棵高大的山毛櫸前面。這麼高大的山毛櫸即使在瓦貝耐拉也是非常少見的。

  「就是那裡。」扎兩個辮子的小女孩指著最上面一堆枯枝壘起來的巢,雖然很高,但是巢底的枯枝特別的少,可以輕易看到巢裡面的情況。

  非常非常漂亮的蛋。

  大概有小女孩的拳頭那麼大,閃著白色珍珠般的色澤,在初春的陽光中反射著淡淡的七彩光芒。彷彿有種吸引人的魔力,四個小女孩用非常愛慕的眼神看著那個蛋。

  「臭死了,這個妖魔的氣味怎麼這麼臭啊……」
梵音輕聲抱怨著。

  精靈王摟著他笑了笑。

  「什麼時候去拿蛋?」

  「要等一下,」精靈王道,「我們要拿她們手裡的蛋——那個才是我想要的。」  

  「為什麼?」

  「因為剩下的那個才是最好的蛋。」

  「那麼上去吧,」那個帶路的小女孩這樣鼓動著其他人,「我們去把蛋拿下來。」  

  其餘的三個小女孩已經照做了,四個人互相扶持著上了高大的山毛櫸最上面的奇怪鳥巢。  

  五個蛋安靜的躺在那裡。

  「啊,有一個蛋是灰色的。」其中一個小女孩喊出來。

  「正好有四個,我們每人拿一個吧。」帶路來的紮著辮子的小女孩建議,其餘三個小女孩為了爭奪最漂亮的蛋而吵起來,卻忽略了那個小女孩臉上露出的詭異笑容。

  「我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梵音抱怨道,「這些蛋看起來這麼噁心,他們怎麼這麼喜歡?」  

  「噓。」精靈王吻住他的嘴,直到他安靜下來。

  於是每個小女孩手中拿了一個蛋,可是四個人久久沒有說話。

  「那麼我們走吧。」帶路的小女孩笑起來,聲音不再那麼柔和,反而帶著奇怪的嘶啞聲。  

  「好的,真是不錯的身體……」一個小女孩也是這樣的聲音,「那麼你記得她們的家嗎?」  

  「當然。」發出難聽的低笑聲。

  她們把手中的蛋放下來,原本漂亮的蛋變成了沒有光澤的灰色,遠遠看去就像一顆顆灰色——除了帶路小女孩手中的那顆,依然漂亮。

  她小心翼翼的捧著它,對其餘三個人說:「那麼我們下去吧。」

  她們不再像剛才那樣笨拙的爬上樹,而是從鳥巢上輕輕一跳,隨即安全的踏上地面,完全不像人類的動作。

  她們準備順著原來的路回人類的山村。可是卻看到兩個人擋在他們面前。  

  站在前面的是銀發的精靈,後面一個好像是人類,但是又不太像人類。

  四個小女孩警惕的看著他們,用嘶啞的聲音問:「你們要做什麼。」

  「我們只要那個蛋。」精靈輕聲說,讓人覺得特別有好感。

  「不行,你不能帶走我們的兄弟。」四個女孩尖叫著,恐懼的看著他們。  

  「把它給我。」銀發的精靈再次說了一遍,梵音在旁邊冷眼看著,怎麼覺得父君在扮演壞人的角色。

  四個女孩身體顫抖,讓人看著十分不忍,但是精靈王卻沒有露出同情的表情,而是對他們伸出手。

  一個小女孩哭起來,然後,其餘三個小女孩都哭起來,就好像她們同時失去親人一樣。她們一邊傷心哭著一邊把手裡的蛋慢慢的遞到精靈王手上。

  「你們要……把它怎麼樣?」一個女孩子哭著問。

  「……你們走吧。」精靈王把蛋握在手裡對四個小女孩說。

  最後梵音目送著她們離開在他們的視線裡。

  「她們看起來很難過。」
梵音說。

  「也許要比看起來更難過,」精靈王笑著道。

  「妖魔也有類似親情這樣的說法嗎?」

  精靈王沒有直接回答梵音的問題,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棵高大的山毛櫸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山毛櫸上鳥巢的主人已經回來了。一隻紅色的雙頭鳥,它兩雙紅色的眼睛看著兩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也許他們也有親情吧……」精靈王向梵音笑了笑,「我們回去吧。」

  兩人按照原來的路走出樹林,梵音跟著精靈王一直走著,沒有回頭看,當兩人剛走出樹林的時候,一聲細不可聞的悲啼傳入梵音的耳朵。梵音猛的回頭一看,依然是安靜的樹林,長著嫩芽的枝頭直指初春晴朗的天空。

  走了一長段路,等走出山坳回到流過瓦貝耐拉的河畔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初春的夜晚要比冬天晚來許多,但是依然還是來了。

  精靈王從枝椏上拿下油燈,走在前面。

  「那個蛋……也是用來支撐這個空間的容器嗎?」
梵音輕聲問著,他隱沒在黑色的陰影裡,跟著精靈王緩緩走著。

  精靈王長長的白色袍子在夜晚的草地上劃過,聲音在夜晚的空氣中傳過來:「嗯……五個蛋中最好的蛋。」

  「怎麼說?」
梵音不解的聲音在精靈王的身後響起,「那妖魔是……什麼呀?」  

  「是比較早的一些雙頭妖魔中的一種,現在亞格大陸上已經不多了……那種是雌雄同體的妖魔,會產下這樣的蛋,然後讓別的生物接觸,一旦接觸就能寄生在那些生物體內,原本的蛋就沒用了——也就是那幾個人類碰觸後變成的灰色。那些蛋已經沒有用了。」

  「寄生?佔據身體?」

  「不是,」精靈王的聲音輕柔,「那幾個孩子回到家裡後會和原來一樣,但是那些妖魔寄生在裡面,吸食養分,過幾年就可以離開那些孩子的身體了。」

  「噢……」
梵音點點頭。

  「妖魔很聰明,實力上的差距一看就知道,」精靈王道,「如果人類也能明白,那麼人類間的殺戮就少了。」

  梵音忽然從後面抱住精靈王,掛在精靈王身上。

  精靈王轉過身,笑起來:「娃娃怎麼啦?」

  「……累了累了,走不動了。」
梵音扁扁嘴,靠在精靈王肩膀。精靈王笑道:「已經到了,自己走到家裡好嗎?」

  梵音抬起頭,發現已經到了瓦貝耐拉的精靈國度前。無論是在大樹上的房子還是建在地面上的宮殿都點著淡淡的油燈。旁邊大樹上的油燈電亮了盤旋的階梯,月白正舉著油燈看著他們兩個人。  

  「月白送娃娃回去,」精靈王對月白道,「我先把蛋放到英靈殿裡去。」  

  月白低垂著眼簾點了點頭,走下階梯。

  梵音往後看了一眼,黑色的森林,似乎還能聽見妖魔的叫聲。

  「Elizabeth,
Elspeth, Betsey, andBess,

  They all went together to seek a bird's
erst;

  They found a bird's nest with five eggs in,

  They all
took one, and lefi four
in.」

  第五十一章

  「王打算出去嗎?」月白和梵音走在路上。

  「什麼意思?」

  「……王對上次預言之塔的事情很在意……」月白淡淡的道,「困了嗎?」「有點……」
梵音打了個哈欠,「今天的成人禮有意思嗎?」

  「……還好,」月白輕笑著回答。

  「你上次跟著父君一起進塔了吧,發生什麼事情了?」
梵音忽然停下來。月白轉過身沉默了一會道:

「……預言沒有成功,大概對精靈族來說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預言沒有成功……那是什麼意思?」

  月白抬起頭望著滿天的繁星,油燈在這樣的星光下黯淡下來:「這大概是說……精靈族的未來未定吧?」

  「所以他急著出去?」
梵音笑起來,「他要去找什麼東西呢?」

  「你直接去問他不就好了。」月白笑起來。

  「月白……」
梵音走近他,「月白……你身上的傷好了嗎?」

  「……快好了,」月白把視線移向別的地方。

  「……哼,我回去了,不用送我了。」
梵音轉身,躍到樹上,頭也不回的躍開。月白的手中還提著油燈,藍色的眼睛毫無感情的看著梵音離去的方向。過了許久,月白另一隻手按在自己另一邊的肩膀上,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他慢慢的抬起頭仰望群星,「未來未定嗎……」輕聲的呢喃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帶著淡淡的嘆息。

  夜風微涼,天上的星光將人指向未知的未來。

  「跟月白吵架了嗎?」

  精靈王回到房間掀開床上的簾幔,半精靈抱著枕頭在那裡生悶氣。

  「父君……」半精靈撒嬌的轉過身,「蛋放好了嗎?」

  「放好了……」精靈王在床沿坐下來,柔軟的手忽然蓋在梵音黑色的眼睛上,「月白喜歡你,你知道嗎?」

  「……」
梵音沒有把精靈王的手拿開,輕輕的應了一聲。

  兩個人沉默下來,梵音將精靈王的手從自己臉上拿開:「對不起……我會處理好的。」「不需要道歉……」精靈王看著半精靈晶亮的黑色眸子,「明天就走吧,我要出去找一個人。」「……明天嗎?」
梵音點點頭,「我知道了。」

  梵音側過身,把被子拉在身上:「既然月白自己未曾向我說起,他一定已經明白。」「他只是情不自禁,」精靈王彷彿在說給自己聽,他俯下身,溫柔的親吻梵音的臉頰,「和我一樣……」

  梵音在意的當然還有另外一件事情,關於月白背上的傷——月白他到底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你就打算這樣出去?」

  「怎麼了?」

  「會不會……太招搖?」

  「……會嗎?」

  梵音繞著精靈王走了一圈,銀色的頭髮在清晨的陽光中反射著淡淡的橙色。白色的長袍是精靈才藝的體現,在晨風輕輕吹動下優雅的起伏,領口精緻的精靈飾品閃著誘人的光輝。「……等我一下。」
梵音走進房間,一會拖著一件灰色的斗篷出來,扔給精靈王。精靈王皺著眉看著斗篷,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穿著它出去。」
梵音道。

  「我不能就這樣出去嗎?有什麼關係?」精靈王對衣飾也有近乎苛刻的標準。梵音道:「我在外面的時候很少看到精靈……你這樣出去一定顯眼,我可不想總是吸引人眼球。」

  「等一下等一下,」精靈王道,「誰說我們要穿過人類的城鎮?我們要去的地方很遠,沒必要徒步去。」

  「叫月白送去?」
梵音歪著頭問。

  「不……我們坐龍去。」

  「龍嗎?」
梵音的腦海裡立刻聯想到愛莉斯以前來瓦貝耐拉的時候坐的那條龍——古老又美麗的生物。

  「我可以把它扔掉嗎?」精靈王向梵音舉起手裡的斗篷。

  「當然不可以,」
梵音推開他的手,「除非不去人類的城鎮。」

  精靈王還是將灰色的斗篷搭在了手臂上,另一隻手伸過來摟住梵音的腰。「做什麼?」身體貼近精靈王的梵音臉不禁紅起來。

  精靈王笑起來:「我的孩子還會害羞嗎?」說著摟著他一起走出精靈國度,來到瓦貝耐拉樹海裡。

  瓦貝耐拉樹海在亞格來說,除了西方的黑暗森林,沒有能比它更大的森林了。它有著非常古老的年齡,儘管精靈王說它曾經只有幾棵小樹。

  如果從空中看亞格,一定可以看到亞格中心那片美麗的綠色,也被游吟詩人稱為亞格的心臟——或者是亞格最後的防線。

  現在的亞格表面上和平,只有部分地方發生小規模的人類戰爭,但是所有的種族都惶惶不安,都疑惑著這維持了兩千年的和平還會繼續維持下去嗎?

  也許這也是精靈王急於知道預言的關係。

  他無法再在與世無爭的精靈國度裡再呆下去了,連英靈殿的靈魂開始騷動起來,也許是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了。現在——必須要先找出預言來。

  「父君?」

  聽到梵音的聲音,精靈王轉過頭來,墨綠色的眼睛有過那麼一會出神,卻沒能逃過梵音的眼睛。「你怎麼了?」
梵音看著精靈王,精靈王總是給人安定的感覺,看到他似乎便能得到心靈上的安靜,這也是為什麼別的精靈都全心全意依賴他的關係。但是不見得他就沒有煩惱,他一定在擔心什麼——梵音知道,精靈王很少述說自己的想法,總是若有所思的抬頭看著星空。

  我們其實是同一種人,梵音很想這樣告訴他,但是卻從未說出口,精靈王大概也有同樣的感覺吧,因為相似所以在一起。

  「我擔心……亞格的和平難以持續下去。」精靈王忽然道,梵音十分驚訝的看著他,驚訝的倒不是精靈王的話,而是精靈王居然也會把他的擔憂說出來。

  「父君也有這麼坦率的一天。」
梵音笑起來。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先付出什麼。」精靈王一邊走一邊輕笑起來,「我的寶貝,我也在等你對我坦率的一天。」

  「……其實父君是個很狡猾的人呢,」
梵音轉頭不去看精靈王溫柔的墨綠色的眼睛。精靈王的笑聲顯得心情不錯,梵音只是抿著嘴不說話。

  有計較、有愛情、有表情也有慈悲的心,這樣的人自然成不了神,照精靈王的話說,自己只是一個活的太久的精靈而已,有過寂寞才更害怕寂寞,沒有人會習慣寂寞,除了神。想起第一次見到精靈王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精靈王高高在上,雖然溫柔卻缺乏表情,在他眼裡似乎每個人都平等,換句話說,在他眼裡每個人都一樣,這樣的感覺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但是現在卻是這樣真實的一個人,梵音忽然笑起來,卻沒有讓精靈王看見。「怎麼樣去尋找預言呢?」
梵音忽然問起這次旅程的問題。

  「你覺得呢?」

  「去找先知嗎?」
梵音跟著精靈王走入瓦貝耐拉的深處,「你知道那個先知在哪裡了是嗎?」「……還不知道,」精靈王竟然嘆了一口氣,「我要找的精靈,已經失蹤很久了,連西爾芙(掌管信息的風元素精靈)也無法找到她……」

  「那現在要去哪裡?」

  「去她最後出現過的地方。」精靈王在一片森林前停下來,周圍傳來一陣馬蹄聲。梵音聽著那陣馬蹄聲由遠到近,驚訝的傾聽這不同尋常的聲音。

  瓦貝耐拉非常大,梵音從來沒有看過整個瓦貝耐拉。他的活動範圍也就在精靈國度周圍,從未來過這個地方。

  聽起來像馬蹄聲,可是又不太像,它的速度聽起來很快,但是落地又很輕,不像一般的馬,而且精靈王的森林裡一定沒有人類,看起來也不會是野馬。

  難道是獨角獸?梵音立刻推翻了他自己的想法,那些好吃懶做的色馬才沒空這樣跑來跑去呢……那麼……梵音看了精靈王一眼,他的本能想讓自己躲起來——無論來人的好或壞,在沒有明確對方的實力以前,自己在暗處觀察才是最安全的。這是梵音是人類的時候就養成的習慣。精靈王握著梵音的手,輕輕捏了一下,意識是讓梵音安心。梵音看到精靈王安靜的側臉,便放心下來,忽然意識到這種依賴的感覺,不覺的皺起眉頭。

  一會,梵音便感到那些東西已經把自己包圍了。

  「原來是精靈王啊。」粗獷的聲音用的是亞格上的通用語,梵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沒想到瓦貝耐拉里除了精靈還有別的種族在這裡生活。

  從樹下走出來一匹馬,或者說是一個人?梵音看到他們便知道他們是誰了,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仍然流傳著他們的傳說——那些流失在珍貴歷史中不復存在的種族,半人馬。半人馬一般都是白色的馬身,很少有黑色的,他們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梵音原本會覺得這樣的種族長的會很奇怪,是該把他們歸入人類還是獸類呢?

  當然,他們不需要梵音去幫他們分類。梵音也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很可笑,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怪異,人類一樣的上半身毫不怪異的長在馬身上。那麼自然而然,沒有絲毫的奇怪,甚至讓梵音感覺,人類如果像他們一樣也不錯,起碼可以走快一點。

  他們的上半身都是男性,所以梵音也不知道他們族裡有沒有女性,那一定是很優雅的女性吧?梵音有了這樣的想法。

  半人馬的脾氣一直被其他種族否定。暴躁、易怒、嗜酒成性,這些讓精靈那種高傲的種族很不喜歡接近他們,而他們卻更加喜歡接近矮人。

  梵音沒想到,在瓦貝耐拉的樹海中也有這樣的種族。

  他們都拿著長矛,不過沒有用矛尖對著他們。一個看起來像是首領的人笑著走上前,他的上半身像人類年紀四十左右的高大男人。藍色的眼睛很有神采,捲曲的鬍子讓他看起來更加粗獷,身上的肌肉線條分明而優美。

  他走到精靈王面前,向他們深深鞠了躬,精靈王露出優雅的微笑:「辛苦了,卡澤。」「不,守護這片森林是我們的責任。」名叫卡澤的半人馬真誠的說。

  原本氣氛既融洽又莊重,連梵音也被這樣的氣氛感染了。

  但是下一秒,半人馬發出豪氣的笑聲:「哈哈,弦,你已經有一百多年沒來過了,一起來喝酒吧。」

  精靈王親切的拍拍他的背,兩個人就像多年的朋友,完全沒有剛才那種嚴肅的氣氛。「抱歉,卡澤,我必須要出去一趟,非常趕時間,」精靈王抱歉的笑了笑,「等我回來一定來找你。」

  「是嗎,那真是可惜,」半人馬卡澤露出難過的表情,「那你下次一定要來啊。精靈王的酒量足以讓我們族最強壯的青年全部醉倒呢。」

  精靈王通過卡澤的話彷彿想起了以前事,笑著點點頭。

  「你可以離開瓦貝耐拉了嗎?」卡澤忽然問道,「沒有關係嗎?」

  「沒有關係,」精靈王轉身將梵音抱起來,讓他坐上卡澤的背,「我已經處理好了。」說著精靈王自己也翻身上了卡澤的背,將梵音圈在自己懷裡:「卡澤,帶我們去提凡斯那裡。」「好的……你懷裡的是人類嗎?」卡澤忽然問。

  「是我的情人。」

  雖然精靈王答非所問,但是卡澤卻和他相視一笑,沒有再說下去。梵音的頭靠在精靈王胸口,臉上泛起了誘人的粉紅色。

  其餘的半人馬都三三兩兩的往另一邊走去,卡澤卻帶著他們像另一條路走去。「你已經很多年沒來看它了。」卡澤的聲音很愉悅,看得出他見到精靈王這個老朋友十分高興。「那是因為它一直在沉睡吧,」精靈王的下巴輕輕蹭著懷裡的人的頭頂,卻換來了那個不耐煩的哼聲。

  「對了……」卡澤的聲音壓低來,「我得提醒你,瓦貝耐拉的精靈王,亞格已經變了許多,請注意一下黑暗的力量。」

  「我知道。」精靈王的語調沒有改變,卻意外讓人覺得心安。

  走了一段異常難走的路,半人馬卡澤在一棵大樹後面停下來:「我得走了。」精靈王下了馬背再把梵音抱下來。

  「再見卡澤。」精靈王笑著道,「謝謝你送我們過來。」

  「再見,精靈之王,歡迎下次來我們部落喝酒……」卡澤忽然轉頭看著精靈王懷裡的梵音道,「當然還有你,美麗的孩子,卡澤的部落也歡迎你。」

  梵音笑著點點頭,卡澤再次和精靈王話別,然後才轉身跑走。

  雖然只是一會兒的路程,梵音對半人馬的印象卻非常好。

  「他是個容易讓人有好感的半人馬。」
梵音把頭靠在精靈王的胸口。

  「的確如此。」精靈王輕輕撫摸他黑色的長發,「他們幫我保護這片森林,他們是傳統意義上的守林人,而且他們也很勇敢。」

  梵音點點頭沒說什麼,精靈王道:「前面路不好走,我抱你好嗎?」

  「不要,」
梵音推開精靈王的手,「我不是孩子了。」

  「是嗎……」精靈王笑起來,低頭親了親他的眼瞼,「我希望你永遠是需要我保護的孩子。」梵音靠在精靈王懷裡笑起來:「那我不是變成矮人了嗎。」

  精靈王安靜的看著懷裡的人笑起來的樣子,黑色的眼睛如同純色的黑曜石一般美麗,嘴角挑起是無限的誘惑。精靈王低頭親吻他柔軟誘人的唇。

  「該走了吧?」
梵音在精靈王懷中發出含糊的聲音。精靈王只好放開他,拉著梵音的手走在路上。

  這條路的確不好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被濃濃的霧氣包圍。現在明明應該是中午了,想不到還有這麼大的霧。

  似乎再明亮的陽光也無法穿透濃霧。路很難走,精靈王的確沒有說錯。這裡的能見度連一米都沒有,自己也沒有帶照明工具,精靈銳利的視覺在這裡似乎也沒多大用。現在只靠精靈王拉著自己的手——哪裡來的這麼大的霧。

  「梵音……做我的人好嗎?梵音,好嗎……」

  是X的聲音,梵音猛然停住了身子,也就是這麼一下忽然的動作,和精靈王的手分了開來,前面白茫茫的一片霧,根本看不到精靈王的身影。

  「梵音……為什麼你要生我的氣呢,難道跟我在一起要比殺人更難嗎?」「X?你在哪裡?」
梵音發出的聲音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X很可怕……這是僅有的感覺。安靜了一會,X的聲音繼續傳來。他的聲音總是低沉的,帶著淡淡的憂傷,讓不認識他的人著迷,讓認識他的人害怕。

  「難道你還感覺不到我多愛你嗎……看我在你的身體裡……」

  「不、不要說了!」
梵音拚命摀住耳朵,「不要說了……」

  「梵音……?」精靈王的聲音忽然出現在旁邊,身體被擁入一個令人安心的懷抱。「怎麼了?」看到懷裡的人身體輕輕的顫抖,把耳朵堵起來的樣子雖然可愛,但是也很惹人心疼。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有過這樣的樣子吧。

  精靈王的聲音帶著鎮靜的作用,懷裡的人開始安定下來,但是仍然捂著耳朵,緊閉著眼睛,彷彿前面有什麼令他害怕的東西。精靈王將他抱起來,慢慢往前走。

  「好了,把眼睛睜開吧。」

  精靈王柔和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來,梵音慢慢的張開眼睛,正午的陽光照痛了他黑色的眼睛,他往精靈王懷裡蹭了蹭。

  「娃娃,沒事吧?」精靈王輕吻著他的額頭,「抱歉,我應該抱著你過來。」梵音抿著嘴沒有說話,縮在精靈王懷裡沒有要下地的意思,精靈王也沒有要放下他的意思,兩個人就這樣站著。

  直到梵音開口說話。

  「剛才……那層霧是什麼?」

  「是龍息……」精靈王低頭,鼻子輕輕碰著梵音的鼻子,「對不起,我沒有早點和你說。」  「龍息?那是什麼?」
梵音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但是並不從精靈王懷裡下來。

  「就是剛才的那層霧,龍在沉睡中從鼻子裡呼出的氣會圍繞在周圍,影響人的大腦……」精靈王抱著梵音轉過身,那層厚厚的龍息還在他們後方不停裊繞。

  半精靈低垂著眼簾,不發一聲,精靈王道:「要休息一下嗎?」

  半精靈搖搖頭,伸出手,勾住精靈王的脖子:「不要休息,也不要走路。」

  「好。」精靈王抱著他繼續向前走。精靈王每次對梵音說「好」的時候,精靈語特有的溫和語調和精靈王寵溺味道,讓梵音的心安寧下來。

  梵音越過精靈王的肩膀,看到後面霧出現出一個隱約的身影,梵音知道那個身影是屬於誰的,也明白這不過是龍息發出的魔力,但是不可遏止的害怕。

  為什麼要保留前世的記憶呢,為什麼要保留那些毫無用處的悲傷、恐懼和遺憾呢?為什麼那些在心深層害怕的東西,總是在快要遺忘的時候鑽出來,大聲叫囂它的存在呢……

  半精靈疲倦的閉上眼睛,在精靈王的懷中感覺著緩慢的前進速度。

  精靈王曾經說過,想要得到什麼,必須先付出什麼。想要得到別人的愛就要先付出自己的愛,想要得到財富就要先付出自己的努力。

  我能堅強到有一天直視它的存在嗎?

  梵音在一個巨大的洞穴裡看到了一條正在沉睡的龍。

  梵音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條龍,在路上曾經無數次的想像著精靈王的龍會是怎樣一條龍。  可是怎麼樣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全身黑色的邪龍。

  但是它是如此高貴美麗,來自遠古的美麗生物安靜的躺在那裡,黑色使它看起來很邪惡,就像所有電影中、小說中說的那樣。它黑色的鱗片反射著周圍的微弱的光,不像一些龍的鱗片那樣閃閃發光,而是像經過處理的亞光,彷彿將光點關在了鱗片裡。

  這裡原本是座火山,現在已經不會再噴發了,也就是所說的死火山。這條龍就將這個火山佔據做了自己沉睡的地方。

  第五十二章

  「……我沒想到會是黑色的龍。」梵音從精靈王懷中下來,走近那條黑色的龍。  

  無法形容的高貴生物溫順著躺在那裡,全身覆蓋著黑色的淚滴狀鱗片,梵音轉過頭看著精靈王。

  一襲白色長袍的精靈王走過來:「漂亮嗎?這是我養大的龍。」

  「你養大的?」梵音順著精靈王的視線看著那條龍。原本印象中的龍,當然這些印象大多來自西方的電影,那些巨大的龍,長著黃黃的尖銳牙齒,不流口水的還算文明的,大多數是流著口水挺著啤酒肚在天上飛來飛去。他們貪婪而暴躁,存在的理由大概就是為了讓英雄的成名度再次提高。  

  完全不一樣的龍,能讓人心裡滿懷敬畏看著古老傳奇的生物。

  梵音轉過頭:「它小時候是個蛋嗎?它吃什麼長大,它為什麼要睡覺,它……」  

  「噓……梵音,」精靈王的手指按在半精靈柔軟的唇上,「親愛的,它不是寵物。」  

  梵音楞了楞,將視線重新放回到龍身上。

  這時候黑龍的眼睛睜開了,像所有兩棲動物那樣長著黑色梭子一樣的長長的瞳孔,金色的眼睛帶著些許邪氣。它張著眼睛並沒有動,而是轉動那長形的瞳孔看著梵音。

  「他是我的情人,提凡斯。」精靈王優雅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低低迴蕩在山洞裡。  

  黑龍提凡斯抬起優美線條的脖子,張嘴打了個呵欠。

  精靈王笑起來,梵音疑惑的看著他。

  「龍族無法發出像我們一樣的聲音,如果它想跟你說話,他的聲音會直接傳進你的心裡。」精靈王將梵音摟進懷裡,防止黑龍起來的時候碎石掉在他身上。

  「你不想和我說話嗎,小傢伙?」

  一個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來,像三十歲人類男人的聲音,帶著低沉的尾音,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在和我說話嗎?」
梵音抬頭看著黑龍金色妖異的眼睛。

  黑龍金色的眼睛眯起來,忽然發出類似人類的笑聲:「善良的靈魂固然美麗純粹,但是你的靈魂卻更加吸引人呢。」

  梵音往精靈王懷裡縮了縮,輕聲喚了聲:「父君……」

  精靈王親了親他的額頭道:「好了提凡斯,他還小,會怕生的。」

  「我睡的也不安穩,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精靈的預言一向很準確,你沒有從預言裡獲得什麼嗎?」

  黑龍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但是仍然眯著眼睛看著梵音。梵音轉頭往精靈王懷裡蹭。  

  「預言被打斷了,我必須要找出芙麗雅。」精靈王望向黑龍,「可是我找不到她,所以我要去東方尋找,你能帶我去嗎?」

  「東方嗎?」黑龍的聲音低沉起來,「你讓我想起了那條惡龍……不過,我不相信它會把我怎麼樣。」

  「東方……」
梵音皺起眉頭,月白曾經去過一次東方,他身上的傷好像就是在去了東方大陸以  後才有的,他難道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梵音忽然想起那個晚上,和精靈王從外面回來。月白舉著燈從盤旋的階梯上走下來,他的行動優雅而高貴,和以前那個少年完全不一樣……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月白變的不一樣了,那個曾經像哥哥一樣陪伴著自己的人,那個可以讓自己依賴和傾訴的人……還是那個月白嗎?  

  下雨那天去見月白的時候,根本忘不了那時候的他,令人有想逃跑的衝動。  

  「娃娃,怎麼了?」

  精靈王輕輕的搖在懷裡的人:「不舒服嗎?」

  「沒有……」
梵音搖搖頭,「只是有點累。」

  「……大概是龍息的關係,」精靈王愛憐的撫摸他黑色的長發,「提凡斯,我們出發吧。」  

  黑龍應了一聲,精靈王摟著梵音輕輕一躍,到了黑龍的背上。

  黑龍的背上很滑,不過對於精靈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人類喜歡在龍的身上裝上鞍,這樣容易坐穩,不過對龍來說卻是極大的侮辱。

  契約總有結束的一天。

  提凡斯後來聽說了這件事情後,曾經這樣告訴梵音。

  契約總有結束的一天。人類會為他們的欺騙行為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沒有人可以這樣侮辱龍族。

  梵音知道提凡斯說的沒有錯,而且也親眼看到了後果。結果龍族永遠是驕傲而守信的,它們帶著自遠古而來的高貴和高傲,繼續守護這片土地。當然,這是後話。

  黑龍等他們都上來了以後,拍拍翅膀,發出一聲龍吟。

  「提凡斯,你飛之前必須這樣嗎?」
梵音好奇的問著。

  「……不是,」黑龍回答,「我只是活動一下,我好像睡了一千多年了,清一下喉嚨而已。」  

  「……」
梵音坐在龍背上,雙腿放在一邊,精靈王沒有坐下,而是站在龍背上,他不習慣坐在龍身上。

  黑龍的身體線條優雅而充滿魅力,電影裡的龍跟它比起來,簡直就像得了肥胖症。  

  提凡斯帶著他們從火山口飛出來。風很大,梵音黑色的頭髮被風吹開,黑色的線條在空中劃出無數條魅惑的弧線。他用手背擋著臉,眼睛閉起來,防止混亂的氣流將風沙吹進眼睛,而且眼睛也受不住這麼大的風。

  難道……沒有擋風玻璃嗎,因為忽然快速的上升,身體有點失重的感覺,體裡一陣翻騰,幸好有過坐飛機的經驗……梵音忽然這樣想著。

  忽然,前面的勁風消失了,梵音睜開眼睛,回頭看了站在後面的精靈王。精靈王銀色的長發沒有絲毫凌亂,墨綠色的眼睛一如往常的沉靜溫柔。

  風在梵音面前被什麼東西分開,沒有吹到梵音,只是溫柔的圍繞在他周圍,提供給他足夠的呼吸氧氣。

  梵音低頭看腳下,依然是在瓦貝耐拉樹海的上空。這裡看起來,瓦貝耐拉要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大。

  無數河流從這裡經過,肥沃的土地構成了現在大片的森林。從空中看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其中還隱約有些光亮在閃動,等梵音想看仔細的時候,那些光亮又不見了。

  瓦貝耐拉並不只屬於精靈族,精靈王有說過這樣的話,就像這個世界並不只屬於人類。  

  手指觸摸到黑龍身上的淚滴狀鱗片,那堅硬的鱗片彷彿把光點包圍在其中。據梵音所知,精靈王曾為了保衛亞格不為黑暗所佔據,進行了無數次戰役。

  他也像現在一樣站在龍身上,指揮著精靈族戰士與黑暗的妖魔戰鬥嗎?他就是亞格傳說中的英雄嗎?

  梵音轉過頭,視線正好遇上精靈溫柔的視線,每次看他的眼睛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墨綠色的眼睛美麗的如同瓦貝耐拉的樹海,略為深沉的顏色中彷彿有星辰在流轉。

  只要看過他的眼睛,就會一輩子記住吧?梵音這樣想著,看過他這樣美麗的眼睛,再看人類或者其他種族的眼睛,都會覺得那些眼睛似乎被什麼東西矇住了,黯淡而毫無生氣。  

  「最近好像經常發呆?」精靈王忽然發出聲音,在強勁的風中,聲音依然清晰。  

  「我這是在冥想。」
梵音不滿的扁扁嘴。

  精靈王笑起來,似乎他從來不反駁梵音的狡辯,他只是捨不得吧。梵音說是,那就是;說不是,就不是。無論說什麼,他都舍不得反駁他。

  「父君……你是怎麼把提凡斯養大的?」
梵音忽然對這件事來了興趣。  

  「提凡斯嗎?」精靈王將視線從梵音身上移開,看著地上那些起伏的山脈,他們正向著東方大陸  飛去,「提凡斯的母親在一次大戰中不幸捲入戰鬥,我在她的屍體後面發現了她唯一的一顆蛋。」

  「那就是提凡斯?」

  「對……讓我想想,很多細節我都忘記了。」精靈王看著黑龍不斷拍打著的翅膀,「它的母親是條十分漂亮的白色龍,當時的戰事十分緊急,許多戰線都瀕臨崩潰,我要馬上趕到下一個戰場,於是我把它放在了黑暗森林的沼澤裡。」

  「我找不到更加安全的地方,戰場到有許多吃屍體的妖魔,我只能把它埋在沼澤裡,」精靈王回憶著往事,墨綠色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梵音知道那次一定是非常大的戰爭,必然血流成河,「那次戰爭大概持續了一百多年,直到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才想起了他。」

  「當我再次去黑暗森林的沼澤的時候——它當然造就孵化出來,龍蛋到了時間就會孵化。你知道,黑暗森林是座魔法森林,它的沼澤有著巨大的腐蝕作用,雖然龍蛋的蛋殼足以保護裡面的幼龍不受傷,但不見得不受影響。」精靈王輕聲道,「黑暗森林裡沒有食物,龍的食量又非常大,提凡斯只能吃一些屍體和弱小的妖魔,我想,這大概是它變成黑色的關係。」

  「……是嗎?」
梵音皺皺眉頭,提凡斯彷彿沒沒有聽見,依然安穩在空中飛行。  

  腳下已經看不見瓦貝耐拉樹海了。太陽也從東方移動到了西方,紅色的太陽在他們身後落下,大地馬上就要陷入黑暗之中。精靈王將斗篷披在梵音身上,雖然精靈不會覺得冷,但是黑夜中卻會讓人產生寒冷的錯覺。

  第五十三章

  提凡斯是非常古老的龍,在亞格大陸上也是存活最久的龍之一。事實上提凡斯的血統非常高貴,但是它的身體變成了黑色,而且據精靈王說,它身上的顏色已經不可能再變回來了。  

  龍是非常長壽的種族,但是它們和精靈不一樣,它們有時間的限制。提凡斯和精靈王相遇的時候是五千年前,精靈王帶著提凡斯回到它東方龍族的組群,但是龍族的長老並不承認。在龍族中認為,黑色的代表邪惡,是忠於黑暗之神的僕從。

  「我並不在意,真的。」年輕時候的提凡斯曾經這樣說過。

  龍並不會主動和別的生物簽契約,但是當精靈王帶著提凡斯回到瓦貝耐拉的時候,提凡斯卻主動說:「那個……弦,你要不要和我簽契約?」

  所以精靈王雖然和提凡斯簽了契約,但是卻覺得有些趁人之危,這件事也成了精靈王難以啟齒的事情之一。當然,如果那時候精靈王不答應簽契約的話,提凡斯將無家可歸——沒有龍族會願意接受一條黑龍,況且那時候的提凡斯根本沒有自保能力。

  即使是乘在龍身上也要飛上兩天,當明亮的月光照耀在身上的時候,梵音忽然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我是在做夢嗎?會不會醒來的時候仍然是在21世紀呢。身後是瓦貝耐拉的主人,那個優雅的古老精靈。他銀色的頭髮在夜空中反射著月亮明亮的光輝,他墨綠色的眼睛裡是來自古老亞格的智慧以及像瓦貝耐拉樹海一樣的包容和溫柔。他站在黑龍身上,低垂著眼簾,彷彿從神話時代輕輕走來的優雅高貴的神明——帶著憐憫眾生的慈悲。

  「很累嗎?」精靈王優雅而溫柔的聲音響起在夜空中,柔柔的語調只有梵音能聽見。  

  「不……」梵音轉過頭,看著籠罩在黑夜中的亞格,「只是有點無聊罷了。」  

  精靈王的微涼的指尖輕輕觸在梵音臉上,梵音閉上眼睛,同樣微涼的臉頰蹭著他的手指。寂寞的長夜,也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熬。

  「這裡……就是東方的大陸了?」梵音從黑龍身上下來,活動了一下四肢。  

  寬闊的平原和起伏的高山,在更東面是寬闊的大海。兩個精靈和一隻龍在一處高地上停下。  

  「為什麼不往前了,到了嗎?」梵音將黑色的頭髮紮起來,黑色的眼睛看著周圍的景色,東方似乎要比瓦貝耐拉的視野更加寬闊。

  「這裡是別的龍的領地了,」精靈王也從提凡斯身上下來,「龍對領地很執著,沒有經過主人的同意來到陌生的領地是十分不禮貌的。」

  「不禮貌?」梵音挑了挑眉。

  「不允許。」精靈王笑著糾正自己的錯誤,「龍很重視彼此的領地。」

  「就像他們重視財寶一樣?」梵音走近懸崖,看著底下的森林,雖然生氣勃勃,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但是遠沒有瓦貝耐拉厚實。

  「有些龍是。」提凡斯的聲音傳過來,「我無法以這樣的姿態到東方的領土。」  

  「你先回去吧。」精靈王抬頭對提凡斯道,「這裡離岐那多並沒有多遠。」  

  「不……」提凡斯黑色梭子一般的瞳孔轉過來看著精靈王道,「我要一起去。」  

  「你怎麼……」梵音剛開口,周圍卻起了一圈奇怪而忽然的濃霧,這個樣子讓梵音想起了在瓦貝耐拉看到的龍息。只是這次的濃霧大概只持續了一分鐘的樣子。

  濃霧散去,原本高大威武的提凡斯已經不只去向,在兩人面前是一直大概和貓一樣大的黑色動物。

  「提凡斯?」梵音向天空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我在這裡,」一如第一次聽到的那個聲音,性感而略低沉的尾音,顯然就是那隻黑色的像貓一樣大的黑色動物發出來的。

  「我本來覺得你應該變成一條蛇,」梵音走近提凡斯,近看可以看出它就是提凡斯的縮小版,遠看似乎和貓沒什麼區別。

  「為什麼?」提凡斯拍著小小的翅膀,飛了起來,然後落在了梵音的肩膀上,「重嗎?」  

  「不,」梵音低頭看著肩膀上的提凡斯,根據質量守恆定律,提凡斯的重量應該不會改變,但是現在感覺它的重量居然比貓還要輕。也許這些物理定律對這個世界來說毫無用處,要不然也不會有魔法存在了。

  「你可以不去的,」精靈王忽然這樣說著,「東方對你來說……很危險。」  

  「不用擔心,」提凡斯金色的眼睛眯起來,這讓它看起來更像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是嗎?」精靈王走到梵音身邊,看著腳下東方的土地,「芙麗雅應該是在東方吧……」  

  「芙麗雅……是誰?」梵音轉頭道,「這次來東方就是為了找她嗎?」

  「芙麗雅啊……」精靈王將梵音摟在懷裡,「她原來是精靈族最高的女祭司,侍奉著精靈族所敬仰的至上神,她可以從神那裡得到預言,在族裡的地位很高……而且,她和我甦醒在同一時期。」  

  「甦醒在同一時期……?」梵音怔了怔,「你是說,她也是遠古的精靈之一。」  

  「是啊……可是,」精靈王難得皺起眉頭,「可是有一天,她走了——在神面前逃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精靈們面前。」

  「她……」梵音看著腳下那些深深淺淺綠色,看著它們一直蔓延到天邊,「她這是為了什麼?」  

  「我也想知道,」精靈王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些壓抑,「她是最早離開神的精靈,但不意味著她超脫了輪迴。」

  「她的靈魂沒有去英靈殿嗎?她……?」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精靈王道,「我沒看她來英靈殿……既然提凡斯也要去,那麼我們出發吧?」

  「等一下,」梵音忽然拉住精靈王,「把這個穿上吧。」說著把灰色的斗篷扔給精靈王。  

  精靈王皺了皺好看而修長的眉:「我不喜歡。」

  梵音接過他手裡的斗篷,將斗篷抖開,給精靈王披上。斗篷像是為精靈王特製的,完全遮住了他的樣子,即使仔細看也只能看到精靈王隱約露出來的堅毅的下巴。

  「這樣就可以,那我們走吧。」梵音踮起腳尖,指尖挑起斗篷的帽簷,在精靈王的唇在印上一吻,「真是我英俊的父君。」

  精靈王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輕嘆,寵溺的笑了笑:「那麼你必須要穿這件黑色的衣服嗎?」  

  「這樣比較不顯眼。」

  「是嗎……」發出聲音的是肩膀上的提凡斯。

  「會奇怪嗎?」

  提凡斯看到梵音和精靈王同時投來疑惑的目光:「不……不會吧?」

  東方的大陸可以聞到海的氣息,對梵音來說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也許會遇上有趣的事情吧,可以見到和自己另一半血統的同類,梵音的心情也開始好起來。

  第五十四章

  亞格大陸的東方有著非常悠久和沉厚的歷史。據說亞格大陸原來只有東部,後來另外幾個部分才漸漸露出海面。所以按照這個傳說來說,東部大陸應該是亞格地勢最高的地方。  

  去過東部的人都會覺得,東部其實並不像傳說中那樣。東部大陸只有高大的山脈和平整的平原。

  它不像西部大陸那樣遍佈沼澤和森林,也沒有南方低矮可愛的丘陵,更沒有北方終年積雪的大陸。它似乎融合了兩種極端,沒有沙漠,沒有丘陵,沒有盆地和沼澤,只有平原和高大的山脈。

  在東部大陸離中部最近的城鎮裡有一家極熱鬧的旅店,離開或者進入東部大陸的旅行者最好都在這裡逗留下。這家店的名字叫做「最後的旅店」。

  店長是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沒有丈夫,每個進來的人都會驚訝,因為她看上去足足有五十歲。

  她是個人類,這點不需要懷疑,也許是過度的操勞使她成為這樣,因為她對別人的猜測從來沒有否定過。經營這家店當然辛苦,因為來這裡的客人大多不是普通人,或者說不是普通的生物。當然,這些客人還是以人類為主,畢竟人類是這個大陸上最富活力,最生氣勃勃的種族。  

  這家旅店不大,卻很熱鬧,一樓是吃飯或者喝酒的地方,旁邊有幾間房間是用來給不過夜的旅人休息的。樓上的房間才是用來給旅人住宿的。

  店長坐在一邊織毛衣,她一直都這樣,其餘的店員則負責招呼客人。

  這些客人裡大部分是人類,從他們的打扮,大概可以看出他們的職業,還有一些光從他們的長相就可以猜到。長著尖尖耳朵的優雅的精靈,身高兩米以上的平原人,拖著尾巴長著動物耳朵的半獸人以及一些身高一米左右的矮人。

  沒有人可以清楚的數出來過這裡的各種種族,連店長也不敢保證,這裡是否來過暗精靈,或者是食人魔的法師。

  東方好像要比別的大陸熱一點,在一個稍稍悶熱的午後,矮人斯扎特正坐在中間的一張桌子上喝著冰涼的麥酒,一邊聽著來自一個西方的巫師說著奇奇怪怪的事情。

  「該死的,讓這樣的日子快點結束吧,」斯扎特嘀咕著,「我都快被這個巫師煩死了,難道見到暗精靈是那麼值得自豪的事情嗎?難道要這樣翻來覆去說上數十遍嗎?」

  「我和你感覺一樣,」一個人類的戰士也嘆了一口氣,「真希望再出現兩個旅行者,那麼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咳,看樣子今天不會有人來了,」斯扎特將杯子裡的麥酒喝了個底朝天,那位巫師卻仍然喋喋不休的講著,完全忽視了觀眾的情緒。

  「你覺不覺得這裡的店長有些奇怪?」人類的戰士忽然湊近矮人斯扎特。  

  斯扎特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裡織毛衣的店長:「是有一點吧,朋友,不要管她的事情比較好吧。」  

  人類戰士更靠近斯扎特:「說真的,東部的天氣一向很熱,她為什麼一直織毛衣啊。」  

  「也許在過冬的時候穿吧,」矮人斯扎特笑起來,他笑的時候,捲曲的鬍子也開始抖動,「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體力養好,能在湊夠二十三人後進入日落平原。」

  「你說的有點道理,」戰士又要了一紮麥酒,「可是我,還是有點在意。」  

  斯扎特笑起來,到了他這個年紀,並沒有那麼強盛的好奇心。他不得不承認,人類的好奇心永遠要比矮人多的多。

  斯扎特已經一百多歲了,雖然他在矮人的年紀來說,只有人類的叔叔級別,但是的確是度過了一百多年的歲月,這足夠讓一個人沉穩起來。

  斯扎特想著自己也許不再適合冒險了,已經沒有那麼多的熱情了,就把這次的東部之旅當作最後一次冒險吧。雖然身後的斧頭還沒有生鏽,雖然他的身體依然健康強壯,但是矮人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雖然家裡什麼都沒有,那麼多年沒有回去了,一定變的破破爛爛了吧,但是現在卻意外的想念。  

  正當斯扎特這樣想著的時候,門口的風鈴響了起來,有旅行者進來了。至上神保佑,來兩個要去東方的旅行者吧。

  可能是大家都在等人的關係,所以那風鈴聲響了以後,大家都情不自禁的向門口看去——除了在織毛衣的店長。

  門口來了兩個人,所以人的目光都向矮個子的那個人身上投去。

  大概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的動作帶著精靈般優雅和敏捷,大概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穿著一身黑的衣服,面向光線的地方,可以看到用黑線繡出來的繁複花紋,他的領口和袖口別著精靈族愛用的寶石飾品。他的頭髮和眼睛是大陸上少見的黑色,白皙的皮膚讓黑色顯得更加妖媚。  

  「請給我們一紮麥酒,兩個杯子。」少年將一隻手圍在嘴外,向店員喊到。無論是誰都會覺得他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少年。

  少年身後還有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全身用灰色的斗篷蓋住,以人類的身高來說也算是很高了,他跟在少年後面,就像一個灰色的影子。外面的天氣十分炎熱,而那兩個人似乎沒受什麼影響。  

  那個少年是個精靈吧?大家都這樣猜測著,可是精靈族裡沒有黑髮的精靈吧,而且他的耳朵還是人類耳朵的樣子。

  店裡還有幾個精靈疑惑的看著那個黑髮少年,猶豫著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是半精靈啊,」斯扎特的目光自然也被少年吸引住,輕聲的自言自語。  

  那個少年離斯扎特的桌子隔了一個桌子,而少年彷彿聽到了斯扎特的話,拿著盛滿麥酒的杯子想斯扎特的舉了舉,露出一個任誰都會著迷的笑容。

  一對上那雙黑色迷媚的眼睛,連斯扎特也不禁被吸引。只是長的漂亮一點而已,斯扎特這樣對自己說。

  少年隨即開始便拿起杯子和對面披著灰色斗篷的人的杯子碰了一下:「這裡的人很多噢,很有趣吧?」

  灰色斗篷的人沒有回答,只是將杯子舉起來喝。大家這才注意到,少年身上還有一隻黑色的貓一樣的東西,那東西身上還有一對小小的肉翅,看起來像一些無害的妖獸。

  「去邀請他們入團吧?」人類的戰士忽然對斯扎特這樣說,「不過……他們看起來很弱,身上都沒有帶武器。」

  「沒關係,那個少年應該是半精靈,」斯扎特道,「如果他們願意,我們的人應該夠了。」  戰士站起來,向他們走去。

  「不介意我在這裡坐下吧?」戰士笑著對少年道。

  少年笑著說了一聲:「請便。」接著繼續看著那個像黑貓一樣的妖獸喝麥酒,時不時的發出悅耳的笑聲。

  「那個……你們要去東部大陸嗎?」戰士輕咳了一聲問道。

  「……你有什麼事嗎?」少年安靜下來,轉過頭看著戰士眯起眼睛,黑色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擋住,戰士仍能感覺到那詭異的目光,連那只在桌子上喝著麥酒的黑色妖獸也用金色的眼睛看著他。只有那個披著灰色斗篷的人依然喝著麥酒。

  「啊、是這樣的,」戰士馬上解釋起來,「我是威格,來自北方大陸的戰士,要去東方大陸,你知道東方大陸有許多妖魔……要進入東方大陸就要穿過日落平原……人多一點就能互相照顧,那個,這樣大家就安全了不是嗎?如果你們要去的話,我們就湊夠二十三個人了,那個……你們要一起嗎?」

  「日落平原嗎?」少年笑起來,黑色的眼睛如同彎彎的月亮,「好啊,我們也一起,反正……」少年用手撐住下巴,「反正我們順路……是不是啊?」少年笑著看著那個灰色斗篷的人,那個披著斗篷的人還是沒有反應,那隻黑色的妖獸繼續喝和麥酒。

  「那麼什麼時候出發呢?」少年轉頭問戰士。

  戰士站起來:「要後天,後天妖魔的活動進入休眠期,我們可以在月亮出來的時候順利穿過日落平原。」

  少年點點頭,「是後天黃昏的時候在店裡集合了出發嗎?」

  「沒錯,」戰士點點頭,「那麼先告辭了。」少年笑著說了聲再會。

  「真是漂亮的孩子,」戰士走回斯扎特身邊道,「居然有長的那麼美麗的半精靈。」  

  斯扎特半閉著眼睛,也許矮人更喜歡蜂蜜酒,他忽然這樣想著。

  「你們知道嗎,暗精靈簡直太厲害了,他們柔弱的身體和精靈一樣,卻比精靈更敏捷更殘忍,他們似乎是為了殺戮而存在的,我想即使是龍,也未必是暗精靈的對手呢。」  

  那個巫師繼續喋喋不休的講著他在西部大陸遇上暗精靈的事情。

  「我們要訂一間房間,」少年還是那麼有活力的聲音,即使是斯扎特也露出擔心的表情。  

  雖然兩個月裡將近一天的妖魔休眠期裡,妖魔是不會有什麼活動的,但是日落平原還是很危險的。這樣一個年輕的半精靈,能順利通過嗎,他看上去沒什麼能力,又沒有帶武器。他的樣子雖然漂亮,但是遇上妖魔只能淪落到更加悲慘的地步。

  那麼可愛純真的少年,為什麼要去充滿妖魔的東方大陸呢。

  第五十五章

  入夜了,旅店裡沒剩下多少人了,氣氛也不像中午那麼熱烈了,於是三三兩兩的上樓休息。  

  女店員提著油燈走上年代古老的木製的樓梯。老舊的樓梯發出悲慘的叫聲,不過這個聲音大多是由於女店員發出的,她身後的兩個人走在樓梯上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客房滿了,所以安排你們住在店長旁邊的房間……請休息的時候保持安靜,店長身體不好,請儘量不要打擾她休息。」女店員打開了門,請兩位客人進去,「那麼,請好好休息。」說著將鑰匙放在黑髮少年手裡,轉身走了。

  直到油燈的光芒轉過樓梯,少年才伸了個懶腰走進房間,身後披著灰色斗篷的男人將房門關上。

  少年將桌上的油燈點亮,房間裡出現了微弱的光芒,卻足以看清房間的佈置。  

  雖然簡陋,但也還算乾淨。少年在床上躺下來,黑色像貓一樣的妖獸拍打翅膀飛了起來,慢悠悠的飛出窗外,與黑色的夜融為一體,少年再也沒法辨別出來。

  「它去哪裡?」少年疑惑的看著披著斗篷的男人。

  「它不喜歡住人類的房間,可能去屋頂睡了,還能防止妖魔進來。」男人的聲音溫和如春日的細雨,用的卻不是大陸通用語,而是優雅的精靈語。

  少年從床上起來,走到男人面前,把手伸進男人的斗篷裡,觸摸到精靈特製的異常柔軟舒適的布料,以及布料包裹下的身體。

  「為什麼要和那些人一起?」男人伸出手,將斗篷的帽簷摘去,露出銀色的頭髮,整個昏暗的房間似乎因為他而柔和起來。

  「那樣比較有趣啊,我跟你說過吧,父君,」少年撒嬌的蹭在男人懷裡,伸手解掉男人的斗篷,「日落平原你知道嗎?」

  男人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已經很久沒有離開瓦貝耐拉了。」

  「是嗎……」少年笑了笑,把頭靠在男人的胸口,「聽說那個平原還有個名字——妖魔的狩獵場。」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溫柔的摟著少年:「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有些不安。」  

  「為什麼?」少年抬起頭,黑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愈發黑暗,彷彿要將人的心都吸進去。  

  男人低下頭,輕輕吻著少年柔軟而略冰涼的唇,唇齒相碰瞬間就能出現火花。少年卻將男人推開:「父君,你有什麼預感嗎?」

  「我沒有預言能力,」男人搖了搖頭,轉身坐到了床上,「但是,梵音,活的越久對未來的感覺就越靈敏。」

  梵音走近精靈王,站在他面前:「你感覺到了什麼嗎?」

  「也許……」精靈王有些擔心的轉頭看著窗外,窗外不時浮現出黑色的影子,那些是妖魔的身影,「也許……是我太過敏感了。」

  梵音忽然抱住精靈王:「父君在擔心什麼呢?除了神,誰也不能傷害我們。」動聽而撒嬌般的聲音讓精靈王笑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精靈王寵溺的吻了吻梵音的額頭。

  「第一次什麼?」

  「第一次你來安慰我。」精靈王將梵音摟進自己懷裡,纖長的手指在黑髮上劃過,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梵音笑起來,眼角微挑,說不出來的妖媚蠱惑,他伸手摟住精靈王的脖子:「是不是說明我開始長大了,父君?」

  「我希望你一直不要長大,」精靈王忽然翻身將梵音壓在床上,黑色的長發輕易的散開,像黑色的蛛網,「永遠不要離開我,陪著我。」

  「父君好不講道理,」
梵音扁扁嘴,「我要長大,也要到處去遊玩。」  

  精靈王沒應聲,卻懲罰性的輕咬著梵音白皙的脖子,靈巧的手指解開梵音黑色的長衫,閃亮的精靈飾品掉到杉木地板上,發出輕不可聞的響聲。

  「嗯……」
梵音發出輕輕的呻吟,白皙的皮膚暴露在空氣裡,因為情慾而染上了一層粉紅色。  

  低頭俯視床上白皙無暇、美麗誘人的身體,精靈王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  

  黑色的長發在白色的床單上彷彿一張結好的蛛網,等著獵物落網。被壓在身下的身體輕輕的顫動並且發出性感呻吟,白皙的手臂攀上精靈王的身體,微涼的手指在背上劃過,燃起一片情慾的火焰。無法抗拒的誘惑,黑色的眼睛像遠東最早的星空,美麗而神秘,讓人不禁深陷。無人倖免,壓住他的身體,精靈王喘息的向下吻去……

  早上的陽光照進房間,梵音從床上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黑色的頭髮從肩膀滑落,露出粉紅色的痕跡。旁邊的男人還閉著眼睛,不知道有沒有醒。

  梵音從床上起來,赤腳站在杉木地板上:「我的發帶、髮帶呢?」在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中尋找黑色的發帶,冷不防,髮帶落入眼簾。

  黑色的發帶在空中輕輕的飄著,順著髮帶梵音的實現往上看去。提凡斯一對小翅膀輕輕拍打著,嘴裡叼著梵音黑色的發帶。

  「啊,提凡斯,多謝。」
梵音向它攤開白皙的手掌,它張開嘴,黑色的發帶變成一條黑色的弧線,落在柔軟的手掌裡。

  梵音一隻手固定頭髮,另一隻手用髮帶將頭髮綁住。忽然身後起了一陣輕風。身上多了一條白色的毯子。

  「這裡不是瓦貝耐拉。」溫和的聲音響起來,身體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早安,父君。」
梵音轉頭踮起腳尖,在精靈王的臉上印上一吻。

  「啊,今天要穿這件,」
梵音穿上一件黑色的無袖長袍,穿上黑色的褲子,「父君,褲子太長了。」

  「那就剪掉一點。」

  「沒有可以讓褲子短一點的魔法嗎?」

  精靈王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怎麼會有這樣的魔法。」

  「噢……」
梵音扁扁嘴,將長出來的褲腳塞在中筒的軟牛皮靴子裡。脖子上的鈕子沒扣露出昨天歡愛過的痕跡。

  「今天黃昏就要去日落平原了吧?」提凡斯落在梵音纖細的肩膀上,「和那些人一起走會很慢哎。」

  「不是說今天是妖魔兩個月一次的休眠期嗎?」
梵音偏著頭看著精靈王。  

  「大部分妖魔是,不過總有例外的,而且平原上不僅有妖魔,還有食人魔巫師帶領的一隊隊食人魔。」精靈王淡淡的語氣讓梵音皺起眉頭。

  「父君,」
梵音蹭進精靈王的懷抱,「你要保護我噢。」

  精靈王笑起來,卻沒說什麼。精靈不需要吃太多東西,所以兩個人和一條龍下午才到樓下。  

  「店長,你一直在織毛衣呢。」
梵音走到吧檯旁邊坐下來,「看起來要織很多呢。」  

  「是啊……」店長蒼老的聲音響起來,抬頭看了眼梵音又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活。  

  「你的身體……看起來很糟糕呢,」
梵音點了兩杯蜂蜜酒,穿灰色斗篷的精靈王在他身邊坐下來,沉默著接過梵音遞過來的酒。

  「人老了大多這樣,」店長的語調很平緩,聽不出什麼悲喜,「精靈大概無法體會到身為人類的痛苦吧。」

  「什麼樣的痛苦?」

  「人類的出生是為了更好的迎接死亡啊。」店長停下手中的活,抬頭看著梵音,藍色的眼睛已經蒙了一層灰色,「像你們精靈這樣高貴的生物是無法理解的吧。」

  「……難道你是在諷刺我們嗎?」
梵音危險的眯起黑色的眼睛,「還是說,你現在正是在羨慕人類能夠自然死亡的身體?」

  梵音的話很詭異,但是店長依然用平緩的語調道:「也許都有吧。」

  「切,沒勁的老太婆。」
梵音喝了一口蜂蜜酒,「你就慢慢等死吧……」
梵音看著他,用手撐著下巴,「噢,看起來,就算幾百年以後經過這裡,大概也能看到你吧?」

  「那時候你算是我的熟客了。」店長輕輕的道,「如果我的腦子還沒爛透的話。」  

  梵音發出輕輕的笑聲:「看來東方大陸有不得了的東西呢。」

  「啊,小哥,你們在和店長聊什麼呢?」昨天的那個北方來的戰士威格湊到吧檯前,並且要了一杯麥酒,「快要清點人數了,等一下就來右邊的桌子噢。」

  「好的。」
梵音笑著點點頭,「我先和店長聊一會。」戰士點了點頭,正要離開的時候,店長忽然發出了聲音。

  「很多人從我這裡出發去日落平原,一直沒有回來。」店長的聲音輕輕的,卻足一讓整個店裡的人聽見。

  原本喧鬧的旅店瞬間安靜了下來,氣氛隨即尷尬起來。

  「也許他們覺得東方也不錯,就在東方定居下來了,」一個戰士打了一個哈哈,希望能夠打破這樣的氣氛,幸好他做到了,戰士威格也笑著走開了。

  店長也沒有再說什麼,重新低頭織她的毛衣。

  「你去過東方嗎?」梵音不死心的問,「喂,店長,是什麼讓你變成這個樣子的?」  

  店長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動作,沒有搭理他。

  「父君,她不理我,」梵音委屈的看著旁邊披著灰色斗篷的男人,「真過分不是嗎?」  

  「……」男人沒有說話,卻發出輕微的笑聲。

  像是被嘲笑了一樣,梵音扁起嘴,對店長道:「好吧,你不說話的話,那麼就由我來說吧,因為能把你變成這樣的人一定很厲害,我想我們去東方的路上也許會和那個人相遇。」  

  店長抬起頭,看著梵音,黯淡的眼睛沒有一絲光彩。

  第五十六章

  梵音修長的手指在吧檯輕叩著,他和店長的談話沒有任何人注意。

  「看你蒼老的樣子,應該不是人類的法師,」
梵音的聲音很輕柔,帶著軟軟的男中音,「你一定受了特別的詛咒,解開詛咒的方法你雖然找到了,但是似乎永遠不會完成。」  

  「你能幫我嗎?」店長藍色的眼睛還是沒有一絲光彩,「也許……我並不想解開這個詛咒。」  

  「……我幫不了你,是你自願承擔這個詛咒,」
梵音輕聲道,「你一定很後悔吧,觸怒那個人的代價一定不小吧。」

  「是啊……」店長笑起來,然後安靜下來,繼續忙手裡的毛衣,「我原來以為我會憤怒,可是我現在卻發現自己安於這樣的生活。」

  「喂……」
梵音不耐煩的道,「告訴我們你到底遇上了誰,這樣的詛咒大陸上沒幾個人能完成。」

  「想知道嗎?」店長沒抬頭,但是繼續織著毛衣,「你不覺得把別人的痛楚挖出來很殘忍嗎?」  

  「如果是對我有利的事情,這樣做也沒有關係,」
梵音頓了頓道,「那麼,這個人是在東方的嗎?」

  「是的。」

  「這個人很厲害嗎?」

  「據我這個人類來說,他是的。」

  「這個人在東方……是屬於什麼樣的位置?」

  「也許他只是一個游吟詩人或者一個遊蕩者。」

  「他是什麼種族的?」

  「……暗精靈。」

  「……」
梵音皺起眉頭,他想起紅色短髮的祈,心裡不安起來,每次離開瓦貝耐拉好像都會碰到他……「是個少年嗎?紅色的短髮的?」

  「不是……長頭髮,看上去有三十了。」店長抬起頭道,「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看起來心腸很壞啊,」
梵音看著店長蒼老的樣子,「你看他都把你弄成這個樣子了。」  

  「是嗎……」店長又低下頭,「……我的孩子也被他殺了,我想……你不介意我說說這件事情吧?」

  「原來東方也有暗精靈啊,」
梵音皺起眉頭,站在桌子上的提凡斯金色的眼睛看著店長,用身體蹭了蹭梵音放在桌子上的手。

  自古代開始,龍和暗精靈一直水火不容,東方的龍是龍族的一大支族。據說東方沒有暗精靈,所以東方的龍族才能安穩的繁衍下去,但是有了暗精靈情況大概就不同了。

  提凡斯雖然嘴上說東方的龍很討厭啦,一刀兩斷的話,實際上,它似乎還是擔心母族的,更何況,能夠下詛咒的暗精靈,在暗精靈族中也算是上上位的強者了。

  「那麼請你說說吧,」
梵音雖然不想聽,但是提凡斯卻堅持不懈的撞他的手,梵音只好這樣說,但是他在店長開口前還加了一句,「你最好長話短說。」

  「年輕的半精靈,聽聽我的話並沒有壞處,」店長抬起頭來,「那麼就從那天開始講起吧。」  

  「……隨便你,」
梵音喝了一口蜂蜜酒,提凡斯乖乖的爬到靠近店長的吧檯旁邊,聽店長講起來。

  「我以前是個非常美麗的女性,身份高貴,是東方某國的王妃,但是東方無論是妖魔還是戰爭都要比大陸別的地方來的多,所以國家今天建立,明天消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們的國家雖然強大,但是也到了滅亡的那一天。我和我的丈夫,以及剛剛滿月的孩子,由許多騎士保護著離開了戰火激烈的國土,去投奔我姐姐的國家,滅掉我國家的是一些妖魔,它們一直追著我們到了岐那多外面的山道上。」

  「岐那多?」
梵音輕聲道,「你是在那個地方遇上那個暗精靈的?」

  「沒錯……有什麼問題嗎?」

  梵音向披著灰色斗篷的人看了一眼,岐那多正是兩人要去地方,也是最後有芙麗雅消息的地方。  

  「沒什麼,請繼續。」
梵音回頭對店長道。

  「……我們的騎士很勇敢,但是妖魔太多,光靠騎士的劍是無法消滅它們的,正當我們絕望的時候……」店長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下來。梵音聽人講話,有一點是好的,他從來不催促或者打斷別人的談話,當他作為人類時就有這樣的習慣。

  隔了很久,店長才開口:「我……我們以為就要死的時候,他出現了,他並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位女精靈,你是精靈你應該知道的……精靈和暗精靈根本就是死對頭,很少能像他們那麼融洽的在一起走著。」

  「他們看到我們的時候,妖魔也看到了他們,那些妖魔也驚訝的看著他們,或者說,妖魔看起來要比我們更驚訝。那個女精靈很美,我沒見過比她更動人的生物了,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對了,她還有一頭銀色的長發,我那時候想,能在死前見到這麼漂亮的人,即使死了也沒有關係了。」  

  「那個暗精靈幫我們殺了那些妖魔……也許,那個暗精靈只是想殺它們,我能在他臉上發現他的興奮。」

  那個女精靈——也許就是芙麗雅,梵音心裡這樣想著,只是那個暗精靈會是誰呢。  

  「我那次見到那個暗精靈,覺得他是非常親和的一個人,和傳說中的暗精靈完全不一樣,他笑著的時間要比他沉默的時間多的多……可是現在,我一想起他的笑容,我就害怕的不得了。」店長的身體輕輕顫抖,她似乎覺得很冷,將正在織的毛衣蓋在腿上,提凡斯把自己的蜂蜜酒推到她面前,她接過來喝了好幾口,然後就沉默下來。

  「我現在想起來,仍然很害怕,」店長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這句話她說的非常非常輕,梵音懷疑她自己可能也沒有聽見,因為運用精靈超靈敏的聽覺也只能勉強聽見。

  「他確實救了我們,那個女精靈一言不發的跟在他身邊,然後他來到我們面前,要求報酬——我們所有的財富。」

  「我們那時候從國家逃出來,身上的確帶了很多錢,現在覺得所有的錢給他也沒有關係,但是當時卻沒有那麼想。那些錢足夠買下一個國家,我的丈夫說願意分他們一半,但是他們要求全部。」店長說到這裡的時候卻意外的冷靜,「最後——談判破裂。」

  「他殺了所有的人,包括我的丈夫和孩子,他連孩子都不放過——也許對他來說,孩子和一般人沒有區別,」店長輕輕的道,她佈滿皺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提凡斯柔軟的肉翅,提凡斯像一隻貓一樣乖乖的坐在那裡。

  「可是獨獨留下了我,他對我說,我拿走你四十年的歲月,不過你不用擔心,你不會就此老死,等你織了足夠鋪滿日落平原的毛衣,你就能拿回你的青春。」

  「這大概就是詛咒吧?」店長繼續織著毛衣,「可是我發現他的詛咒有些奇怪……我的年紀停留在了七十多歲,但是我卻能感覺到我身體裡器官正在慢慢的衰老,我害怕它們有一天就這樣腐爛掉……」

  「好像的確會如此,」
梵音看向窗外,太陽已經西斜,「但是你好像一條毛衣也沒有織出來……」

  「在你手上織出來的毛衣,一邊形成一邊腐爛……」
梵音黑色的眼睛看著店長,「我從昨天就注意到了,你放毛衣的籃子裡,全都是腐爛的毛線……」

  「是啊……」店長應了一聲,「日落平原太大,我的毛衣太小,好像永遠解不了詛咒。」  

  「……我可以幫你,」
梵音忽然道,「但是,你似乎很享受被詛咒的感覺?」  

  「……我是在贖罪啊……」店長輕嘆了一聲,「我和我丈夫以前做錯的事情,總要有人付出代價。」

  「……你覺得那個暗精靈沒有做錯嗎?」
梵音問道。

  「我想他沒做錯吧,我一邊織著腐爛的毛衣一邊想著這個問題,我應該很痛快的把錢給他吧,畢竟他救了我。」店長說著,「我以前是做錯了。」

  「你好像弄錯了,」那個披著灰色斗篷的人忽然開口了,輕輕的聲音,只有他們三個人聽的見,畢竟他們是在吧檯的角落裡,而且快到晚飯的時候,人們的情緒開始高漲起來。  

  店長聽到這個聲音,便知道那個人是精靈族的人,只有精靈才會用這樣的語調說話,帶著精靈語特有的節奏說著大陸通用語。

  「你們帶著財寶離開了國家,背棄了你們的人民,已經失去了作為王的資格,」那個人輕聲說,店長藍色的眼睛低垂下來,「對我來說,幫助窮人的時候可以將不具形式的善意當作謝禮——但是幫助你們這樣的人,卻要收取相當的代價。」

  那個聲音繼續說:「我以前見過許多女人為了養育自己的孩子或者救自己的親人而賣身,而做下賤的工作……但是,那些明明有錢卻吝於給人報酬的人……」那個聲音停了下來。  

  店長安靜下來,沒有說話。

  這時候戰士走過來道:「小哥,準備吃飯了,好了我們就要出發了,馬上就要到黃昏了。」

  梵音從位子上站起來,將提凡斯提起來放在肩膀上,笑著應了一聲:「我們馬上來。」  

  第五十七章

  「我忽然很想知道一件事情,」梵音靠近披著斗篷的精靈王,用精靈語輕聲道,「據說以前精靈和人類生活在一起,後來無法忍受人類的貪婪和自私,就離開了人類世界,進入了森林——這段傳說是真的嗎?」

  斗篷裡的精靈王沒有回應,梵音扁扁嘴,轉身走到飯桌旁邊,坐了下來,精靈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現在我們聚齊了二十三個人,過幾個小時,我們就要經過日落平原,」負責講解的是一個矮人,他站在橡木椅子上,足以讓所有的人都注意他。

  梵音雙手撐著下巴看著他,矮人一直跟精靈相處的不好,大多數精靈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貪婪,小部分精靈討厭他們,甚至沒有原因。

  梵音沒有見過矮人,所以好奇的看著他,不過矮人的確是跟精靈族傳說的那樣——又矮又胖,皮膚甚至比人類還要粗糙,捲曲而剛硬的紅棕色鬍子佈滿了下巴,他穿著簡樸的衣服,身後背著與體形完全不相符的大斧頭。

  這就是矮人……梵音歪著頭看著那個矮人,好像和童話故事裡的矮人相去甚遠。  

  想想精靈族形容他們就是毫無幽默感,性格太過耿直,脾氣暴躁,喜歡喝酒……總之他們的存在,彷彿就是為了諷刺精靈族的存在。

  「現在請每個人仔細聽清楚了,」那個矮人的聲音洪亮,「我的名字是斯扎特·胡德·凡德斯特拉克,名字很長,所以叫我斯扎特就可以了。」

  「那麼現在請去過東方的人站起來。」

  木桌周圍沒有人站起來,唯一站著的只有矮人自己:「好吧,那麼只有我去過東方,並且從那裡回來了……我得說,那裡非常危險,各位,有不想去的人請站起來。」

  依然是沉默和安靜,沒有人站起來。

  「現在是臨時組成的團隊,因為日落平原非常非常的危險,」矮人繼續道,「幸好今天是妖魔兩個月一次的休眠期,晚上大家要抓緊時間穿過日落平原,並且由我暫時來擔任團長……」  

  「對不起……」

  一個怯怯的聲音打斷了矮人的聲音,安靜的旅店裡發出了椅子腳在地板上劃過的聲音,有人站了起來。

  「我……我不想去了。」

  是一個大約十七歲的少年,他應該是很可愛的,但是他現在看起來缺乏自信,以至於給人軟弱的感覺,「我想……我想在這裡再呆一段時間。」

  少年說完轉身就走了,留下了皺起眉頭的眾人,少年輕輕的上了樓。

  「那麼我們繼續,」矮人不去管少年的離席繼續道,「到了平原,一切聽我的指揮,雖然大部分的妖魔進入了休眠期,但是仍有小部分食人魔會在平原上活動,大家都要提高警惕。」  

  「那麼……我們先吃飯吧,然後立刻去日落平原,穿過日落平原就是東部了。」矮人斯扎特說完,店員就將大家的晚餐端上來。

  傍晚的夕陽就像夜晚溫暖的燭火照亮整個大廳,晚餐在熱烈的氣氛下結束,大家都吃的很高興。  梵音也是,因為晚餐桌上有梵音愛吃的肉。

  「啊,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這裡的廚師好會燒菜哎……」

  「你就不能保持安靜嗎,半精靈?」矮人皺起眉頭,他身邊坐的正是梵音,「難道你沒有精靈族起碼的禮儀嗎,你的父親是怎麼教你的?」

  梵音和提凡斯同時側過臉,向披著斗篷的精靈王看了一眼,然後梵音正色道:「斯扎特,你這樣說很過分哎,我不過是在誇獎廚師而已,這是我們精靈族最真誠的讚賞。」

  「……你真是精靈族的精靈嗎,你該不會只是人類吧?」斯扎特沉默了一會道,隨即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如果瓦貝耐拉的精靈王,看到你這樣的精靈也許會哭的。」

  梵音和提凡斯再次做出一致的動作,轉頭看精靈王,發現在灰色斗篷下的精靈王的肩膀輕輕顫動。梵音和提凡斯對望了一眼——

  「你這個嘴巴惡毒的矮人!」
梵音指著斯扎特道。

  戰士笑起來:「看起來,精靈和矮人果然性格不合。」

  梵音聳了聳肩膀:「對於精靈,人們的讚美總是多過批評,對矮人則相反。」  

  斯扎特冷哼了一聲:「高傲的精靈總是神氣活現。」

  梵音不理他,繼續開心的吃飯,斯扎特的視線落在梵音旁邊穿灰色斗篷的男人身上。即使身體被寬大的斗篷蓋出,也依然可以描繪出他線條優雅健壯的身體。斯扎特注意到那個男人從第一天進店裡就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和他身邊那個貪吃的半精靈形成強烈反差。那個男人的動作幅度很小,仔細留意的話,可以看出他舉止優雅高貴,即使天氣那麼熱,也披著灰斗篷,像影子一樣站在那個半精靈身後,真是奇怪的感覺。

  晚飯結束的很快,大家整理了一下東西就準備出發了。在旅店門口集合了二十二個人。  

  「還差一個人。」戰士威格皺了皺眉頭,轉身詢問斯扎特的意見,「該怎麼辦?」  

  「讓它頂上吧,」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來。

  黑髮的半精靈,將肩膀上的妖獸提到他們面前:「提凡斯可以頂上,因為提凡斯很厲害噢。」  

  斯扎特抬頭看著比貓還小一號的迷你妖獸,再看了看半精靈自豪的臉,立刻沉下臉來:「不要給我搗亂,把你的寵物拿回去。」

  梵音不服氣的將提凡斯拿回來,抱在懷裡:「就說矮人不識貨了,果然一點也沒錯。」  

  戰士威格看了一下,太陽已經快隱沒在地平線下了:「沒關係了,斯扎特,時間來不及了,如果不快點走的話,又要等兩個月了。」

  「……那好吧。」斯扎特沉默了一會應了一聲,然後將二十二人加一隻迷你妖獸的位置排好。隊伍裡幾乎人人都帶著武器,惟獨半精靈和那個披著斗篷的男人。

  「好了,我們快出發吧,」
梵音抬頭看了看墜落在西邊的太陽,「風向改變了,明早會下雨呢。」

  斯扎特沒反駁梵音的話,下不下雨對矮人來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矮人的身體幾乎和精靈一樣,不會生病,也不害怕天氣忽然的變化。

  隊伍就這樣出發了,沒有騎馬,全部步行去日落平原,照斯扎特的說法,馬這類的生物會引來妖魔和食人魔的窺視。而半精靈梵音和精靈王還有提凡斯被斯扎特安排在隊伍的後面。  

  梵音往後一看,太陽已經隱沒在地平線下面,黑色的眼睛反射著太陽的餘輝。在旅店門口,看似年老的店長站在那裡,目送著他們離去——當一個人滿懷愧疚並且有著深深的自責的想著那些死去的人,什麼樣的懲罰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贖罪的方法。

  「人果然不能太貪婪啊,」
梵音輕笑著,「如果人活著的一生都在製造罪惡的話,人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所謂的罪惡,」披著斗篷的精靈王輕柔的聲音,「那只是以自己的善惡標準去評價而已。」

  一隊人大約走了十幾分鐘,轉過一個山道便可以看到日落平原。雖然現在還有光線,但是正確的說,黃昏已經過去了,所以妖魔們的休眠期也已經到了。

  「這……就是日落平原?」
梵音的精靈視力也無法看清平原裡的情況,「你確定這叫平原,不是叫沙地?」

  一眼望不到邊的,帶著微微起伏的平地,這自然應該叫作平原,但是不知道從那裡來的濕氣從太陽下山開始圍繞這片平原。平原上幾乎寸草不生,石塊和大塊的岩石裸露出來,上面佈滿了茂密的荊棘,能見度非常低。

  「喂,提凡斯,這不會又是你的什麼龍息造成的吧?」
梵音轉頭問趴在肩膀上的迷你龍。  

  「我醒著呢。」提凡斯拍拍翅膀,不悅的回答,「再說這是妖魔身上的毒氣產生的,不要把我們龍和它們混為一談。」

  梵音自從上次無意間接觸到提凡斯的龍息後,變的對白色的霧異常敏感。  

  時間緊迫,必須在深夜前走過平原,因為越來越濃的毒氣會對人類的身體有害。  

  一隊人馬上扎進了日落平原的濃霧中。

  估計這裡有沙漠化的趨向,幾乎都是荊棘類的植物,彎彎曲曲地疊在地面上,縱橫交錯起來像一張大網。

  「這裡被叫做『妖魔的狩獵場』噢,」威格低沉的聲音在梵音身邊響起來,人族的戰士威格也被安排在隊伍後面,一邊走和一邊和梵音靠近,「不過今天妖魔休息,哈哈哈。」  

  「很冷的笑話,」
梵音心裡嘀咕著,為了防止他繼續說下去,梵音便問道,「你去東方做什麼呢,東方是亞格上最危險的地方了。」

  「啊……因為我要去找我妹妹,」威格回答梵音的問題,「我妹妹被媽媽帶到東方,我已經十多年沒有看到她了,我想去東方找她。」

  「那你媽媽呢?也在東方嗎?」

  「是啊,」威格頓了頓道,「我只知道她們去了東方,卻不知道在東方的哪裡……我除了她們,已經沒有任何親戚了。」

  威格抬頭看了看天空,原本晴朗的星空已經被濃濃的毒氣完全遮住。

  「我們都有不得不去東方的理由。」

  就像獵物走進了圍獵場,無數眼睛窺視著,梵音忽然有這樣的錯覺。越走毒氣越濃,威格走在梵音前面,再前面就看不到了,精靈不需要燈,即使在夜晚,視力也非常的好。  

  威格的嘴裡一直哼著歌,可能是在不知名的酒館裡聽來的,也可能是北方流行的民歌。  

  「好像走了很久了,」
梵音忽然發出聲音,「威格你不覺得嗎?我們好像一直在兜圈子。」  

  「沒有吧?我有跟著前面的人啊。」威格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卻沒有回頭。  

  梵音忽然停了下來,跟在後面的提凡斯一下子撞上了梵音纖細的後背。

  「喂,威格……你怎麼長出長長的尾巴了?」

  「你看錯了吧,那其實我是褲子後面的口袋翻出來了吧?」

  「威格,你怎麼不轉過來?」

  「因為……我很忙呀。」威格轉過身,原本的嘴巴向外面突出來,人類的皮膚變成了暗黃色,上面還零星的覆蓋著一些灰色的鱗片,身體發出潮濕的腥味。

  他的手變成了長長的爪子,身上卻穿著威格的衣服,他長長的嘴裡叼著一段白花花的東西。  

  梵音皺起眉頭,「今天不是休眠期嗎?怎麼會有妖魔?」

  那個東西發出「喈喈」的怪笑聲:「真是可愛的孩子,你連妖魔和食人魔都分不清楚嗎?」  

  「噢……」
梵音扁起嘴,「抱歉,我沒見過標本或者真品……走我前面的那個人呢?」  

  「在我肚子裡啊,」
食人魔一仰頭,將嘴上的腸子吞進肚子裡,自己看的話,可以看到他身上沾滿了鮮血。從妖魔上發出的毒氣,籠罩了整個平原,也遮蓋了食人魔和鮮血的氣息。  

  「看起來,梵音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跟著食人魔走呢。」精靈王發出輕輕的嘆息聲,並沒有讓食人魔和梵音聽到。

  「對啊,我一直疑惑著,梵音為什麼要跟著食人魔走啊,」在旁邊的提凡斯同樣輕聲嘆氣,「他在瓦貝耐拉到底在做什麼?」

  「……玩吧?」精靈王不確定的出聲,換來黑龍的一陣沉默。

  「父君,」
梵音發出害怕的聲音,「那個東西要吃我,父君,你的杖呢?」  

  「……放在瓦貝耐拉了,」精靈王發出歉意的聲音,「我以為來東方只要找人就可以了。」  

  「提、提凡斯你上,」
梵音一邊躲閃食人魔一邊喊著。

  「我……」龍的聲音傳入梵音腦海中,「我不能在這裡變成大龍啊,抱歉。」  

  「啊,到了緊要關頭,沒一個有用的,」
梵音氣急敗壞的躲閃著,並且發現周圍又多出幾雙綠幽幽的眼睛,這才猛然想起,食人魔一般性都是一群群出來活動的……

  「沒關係嗎?」提凡斯飛到精靈王的肩膀上,「你不是希望他一直很沒用,需要你的保護嗎?」  

  「是啊……」精靈王輕笑起來,「所以我才這樣不幫他啊。」

  「……其實你有時候很可怕。」

  「如果是心聲的話,還是放在心裡比較好,」精靈王抬頭看著被毒氣覆蓋的天空,彷彿能看到在天空中閃爍的星辰,「我不要他離開我,所以這個世界多麼黑暗多麼危險我全要他知道,這樣他才能乖乖的呆在我懷裡。」

  「真是虛偽的人,」提凡斯不屑的哼了一聲,「真是活的越久越虛偽。」  

  精靈王笑起來,沒有提出任何反駁意見,或者根本就是默認而已吧。

  「喂,你們兩太過分了吧,」前面的梵音生氣的嚷起來,「太清閒了吧。」  

  梵音從遠處看到龍和精靈王聊天的情景不禁生起氣來。

  「你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隻食人魔已經站在了梵音的身後,腥熱的氣息就撲在耳邊,梵音的心往下一沉。

  第五十八章

  也就是這麼一下的愣神,梵音向後退了一步,食人魔長長的嘴巴向他咬過來。  

  食人魔的身高大多和人類差不多高,在梵音身後的那個食人魔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的樣子,梵音要比它矮一點。它的頭以極快的速度伸過來——卻沒有能再縮回去。

  一眨眼的功夫,它的頭掉落下來,落在梵音腳邊打了幾個轉,隨即散發出類似肉類腐爛的氣味,還帶著魚腥般的臭味。他的血染紅了地上的荊棘,以及下面裸露出來的平整岩石。食人魔的身體慢慢倒下,越過它的肩膀可以看到越來越濃的毒氣,不知道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了。深夜的時候會有一些妖魔會從休眠中甦醒過來。

  食人魔的身後沒有看到任何人,梵音驚訝的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當食人魔的身體完全癱倒在地上的時候,梵音看到了食人魔身後站著的人——矮人斯扎特。

  「看起來是我救了你一命,」矮人斯扎特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平原微弱的光線下看起來更讓梵音覺得生氣,扁起嘴沒有回聲。

  「喂,走吧,」斯扎特一甩自己用的特大戰斧,刃上的血跡隨著這個動作在地上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你們已經落後隊伍很多了。」

  「我又沒有叫你來找我們……」梵音不悅的嘀咕著,矮人轉過身瞪著梵音道:「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那是你自封的,」梵音黑色的眼睛在毒氣中眯起來,「反正我會還你的就是了。」  

  「嘁。」斯扎特冷哼一聲繼續轉身向前走,「好好跟著我。」

  梵音扁扁嘴跟上去,回頭瞪了精靈王和提凡斯一眼。精靈王和提凡斯跟了上去,迷你龍乖乖的繞開梵音,飛到矮人身後去了,把後面的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生氣了嗎?」精靈王伸出手,將梵音摟進懷裡,他柔軟的皮膚因為夜晚平原上的風而變得微涼,精靈王拉起他的手,親吻他的手心。

  「生氣了,」梵音轉過頭,看到遠處忽亮忽暗的綠色光點——食人魔的眼睛在盯著他們,「不過現在……不了。」

  梵音轉回頭看著精靈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們還是快點走吧。」  

  雖然斗篷的帽子遮著精靈王的臉,但是梵音可以看到精靈王的嘴角向上彎成一個優雅的弧度,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自己的唇印上去,精靈王特有的氣息將自己包圍。

  「父君……」舌尖進入他的口腔,掃過白色的牙齒,輕輕挑逗著他的慾望。  

  精靈王發出嘆息般的聲音,將他溫柔的摟住,反客為主的回應他的挑逗。半精靈纖長的手指按在他堅毅的下巴,身體輕輕蹭著男人的下身,直到滿意的聽到男人的悶哼聲。

  梵音掙開精靈王的懷抱輕笑起來,他黑色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即使是精靈王也不例外。

  「父君……我就是不能容忍你忽視我,」
梵音扁扁嘴,「前面帶路。」  

  「好。」精靈王拉著梵音的走向越來越濃的毒氣中走去。梵音最喜歡聽精靈王說「好「,柔和的精靈語中,帶著輕輕的寵溺。

  不能容忍你的忽視,正因為你是如此的愛我,所以我才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那會是什麼樣子。

  兩個人一會就追上了矮人斯扎特和黑龍提凡斯。

  「怎麼才來,我以為你們又走丟了,」斯扎特開始抱怨,「那個戰士呢?」  

  「被吃了。」
梵音冷著臉道,還害他跟著食人魔走了半天。

  斯扎特嘆了一口氣,沉默下來,梵音跟在他後面,也許自己體會到了斯扎特的心情,也開始有點悶悶不樂,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穿過日落平原的。人類做為弱小的種族,卻有著那麼些動人的情感。  

  「我要去東方找我的妹妹,」死去的威格曾經這樣對梵音說,人類的情感遠沒有精靈的細膩,他們的理想也比別的種族來得微小,卻有著比他們更強烈的情感,為此不惜一切。  

  精靈族活的太久,所以性情平淡,因為他們有太多的時間去體味生活。所以別的種族在介紹精靈族的時候總說——與精靈做朋友要很長的時間,成為敵人也一樣,但要精靈忘記朋友或者敵人則更困難。

  人類強烈的情感來得很快,也消殆的很快,大概是因為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積累。  

  梵音握著精靈王的手,這個活了那麼多年的精靈王,是否會永遠永遠只愛他一個,對歲月長久的他們來說,愛情是否來得太快?

  大概是精靈王察覺了梵音的心情低落,不禁有些後悔剛才沒有去幫助梵音,墨綠色的眼睛看著半精靈美麗的側臉,最後還是溫柔的握緊了半精靈柔軟的手。

  日落平原上根本不辨方向,早知道應該帶張地圖來,梵音不禁這樣想著,現在卻跟著矮人那麼亂轉,真是有讓人無力的感覺。

  忽然走在前面的矮人忽然停了下來。

  「不要告訴我你走錯路了。」
梵音用手把耳朵堵上,「我就說不應該讓矮人帶路。」  

  「誰說我會帶錯!」

  「如果沒有帶錯……」
梵音吞了一口口水,「你怎麼會把我們帶到食人魔的家裡去……」  

  在矮人斯扎特前面是一片綠熒熒的眼睛,他們現在都極其熟悉這種顏色的眼睛了。日落平原上沒有野生動物,能有這種眼睛的,大概只有食人魔了。現在正好吹的是正西風,如果是別的風的話,他們大概早就可以聞到食人魔身上發出來的腥臭味。

  「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梵音向後退了一步,蹭到精靈王身邊。

  「閉上你尖刻的嘴,」矮人斯扎特從握緊著單手斧,「我在這裡擋著它們,你們從旁邊先走。」  

  「旁邊……?」梵音黑色的眼睛瞟向旁邊那些泛著螢光的綠色眼睛,「好像更多……」  

  「隊伍就在前面,你們要在午夜的妖魔醒來前走出日落平原,」斯扎特沒有聽到梵音的嘀咕聲,只是認真的面對著食人魔。面對這樣狡猾的生物,不能移開自己的視線,也不能分一點心。  

  「梵音……」精靈王輕聲喚他。

  梵音一舉手道:「這次我自己來。」說著掙開精靈王的懷抱,「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可以保護自己。」

  提凡斯拍著小小的黑色翅膀,落在精靈王的肩膀上:「啊……看起來他又要給你丟臉了……


  精靈王沉默著沒有說話。

  提凡斯繼續道:「而且……是在矮人面前。」

  「提凡斯……」精靈王忽然輕輕出聲,「我的孩子果然很可愛吧……」

  「……」提凡斯金色的眼睛閉起來,彷彿有什麼場面讓他覺得殘不忍睹。  

  正在這個時候,日落平原上的毒氣竟然開始稀薄起來,連夜空上明亮的月光竟然也隱約透了進來,借助那隱約的月光,梵音可以看到矮人面對著的是二十多只食人魔,他甚至懷疑,在如此龐大的數量中,可能隱藏著食人魔的巫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光的關係,那群食人魔竟然開始騷動起來,他們出現了不安的情緒。

  「糟糕,已經那麼晚了嗎?」矮人喃喃的道。

  梵音好奇的湊過去:「喂,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有名字,我的全名是斯扎特·胡德·凡德……」矮人立刻說道,據說矮人喜歡在一些無關緊要

  的事情上較真,當然,這是他們認為的要緊事情。

  「好吧,斯扎特,」
梵音極不禮貌的打斷斯扎特的說話,「告訴我,它們是怎麼了?」  

  「看……」斯扎特的眼睛仍然盯著它們,「毒氣已經開始稀薄下去,妖魔們馬上就要醒了,它們也懼怕妖魔……你知道它們平常在日落平原只能撿妖魔留下來的碎骨頭吃,現在妖魔們醒來,他們自然會不安。」這裡妖魔在休眠時期產生的毒氣就和龍族的龍息一樣,是它們睡覺的時候才有的,所以等妖魔們一醒,這裡的毒氣就會消失。

  「也就是……說……」
梵音看著那些渾身覆蓋著稀薄鱗片的食人魔,在微弱的月光下,可以清楚的看清它們的臉,它們無論是長長的嘴巴還是像金魚一樣圓圓的綠色眼睛,都奇異得向外突出。而他們的臉就像是某種兩棲類的臉硬被扭曲成了一張人類的臉,又怪異又令人升起恐懼的概念。  

  「他們馬上會發起進攻——在妖魔來臨之前,」斯扎特低低的聲音讓梵音皺起了眉頭。

  這時候,提凡斯從精靈王肩膀上拍著翅膀飛起來,飛到梵音旁邊,張嘴咬了咬他的衣服。  

  「提凡斯,不要鬧,回父君身邊去,」
梵音將黑色迷你龍提著扔到精靈王身邊,「真是的,打擾別人戰鬥。」

  精靈王將提凡斯抱起來,笑著看著它,提凡斯只是從鼻子裡冷哼一聲。

  一個食人魔迫不及待的向斯扎特衝過來,它明白,等毒氣消失,它們的獵物馬上就會成為妖魔的了,甚至連它們自己也可能成為那些無恥的妖魔的食物,所以它們必須馬上把這些生物制服,然後拖回去好好享用。

  矮人在戰鬥中從來不是弱者,他們的魔法或許沒有精靈們嫻熟,但是他們的近身戰鬥力絕對在精靈之上,而且他們相信,他們的勇氣絕對要比精靈大,這在戰鬥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要素。  

  矮人斯扎特舉起單手斧向那個食人魔衝去,沒有意外的話,他尖利的斧頭將會將那個食人魔砍成兩半,但是意外發生了。

  矮人全心全意的衝向食人魔的時候,膝窩忽然被鈍器擊中,由於他完全沒有防備,按照慣性定律他向地上栽了下去,而對面殺過來的食人魔尖銳的並且淬毒的爪子只在空中拉了一條綠幽幽的曲線。  

  「真糟糕,」梵音歡樂的聲音傳來,「親愛的斯扎特,這次是我救了你。」然後就聽到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音,眼前滾落下食人魔那令人噁心的頭顱。矮人憤怒的轉頭,看到的是梵音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他的手上上一支銀色的箭,那箭上的箭羽,顏色就如同故鄉的月色一般柔和,這樣的梵音帶著讓人目不轉睛的迷人魅力。

  「你救了我!」矮人將斧頭拿起來對著半精靈咆哮,「其實你是想殺了我吧?」  

  「……啊,真是把我的好心錯當惡意了,」
梵音露出委屈的表情,「難道矮人都是那麼曲解別人的好意的嗎?」

  「去你的好意!」矮人幾乎想把斧頭對準梵音了。

  這時候身後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精靈和矮人從來都不會和睦相處嗎?」  

  第五十九章

  「誰!」矮人向後看去,在被食人魔包圍的圈子外面站著一個少年。

  這個少年他們都看過,而且傍晚前都在一起,笑起來很可愛,但是說話的時候看上去缺乏自信,給人怯懦的感覺。就是那個在傍晚的晚餐上,唯一一個提出要離隊的人。

  事實證明,如果氣質改變了,那麼整個人的感覺馬上就會改變。

  少年穿著適合他年齡的簡樸衣服,金色的頭髮在微弱的月光下有點暗淡,但是誰也沒法忽略他笑起來的藍色眼睛裡,充滿促狹嘲弄。

  「你要做什麼?」矮人對他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沒什麼呀,」少年笑起來,隨即略帶嘲弄的鞠了一躬,「多虧你們拖住了食人魔,我才能安全的離開日落平原。」

  原來這個少年一直跟在他們身後。這雖然是個不錯的辦法,但是卻另斯扎特感到惱火。  

  「你這個混蛋,你應該去喂那些食人魔,或者在他們家裡住上幾天,聞聞他們身上的臭味。」斯扎特大聲說,即使這樣,他也未放鬆對食人魔的警惕。

  少年笑起來,隨即輕輕向後一躍,向前走去,看起來食人魔並不想為了那個少年,而放棄梵音他們這頓美餐。

  少年輕巧的身影消失在越來越稀薄的毒氣中,以人類的身體來說,這個少年能在這樣的毒氣中堅持這麼長時間也是難得的。

  「看起來動作挺敏捷的嘛,那傢伙是做什麼的?」
梵音自言自語的說道。  

  「啊……他居然說剛才那個動作笨拙的人類——敏捷,他真的有精靈血統嗎?」提凡斯在精靈王旁邊輕聲笑起來。

  精靈王看著稀薄毒氣裡的半精靈:「我的孩子就是可以毫無保留的誇獎別人,真是非常可愛的性格。」

  「……」提凡斯乖乖的趴在精靈王肩膀上不再說話。

  食人魔的情緒越來越焦躁,雖然矮人手裡的斧頭,半精靈手裡的箭也讓它們畏懼,但是隨著毒氣越來越稀薄,它們再也按捺不住了。

  半精靈手中白羽的箭忽然從末端裂開,白色的羽毛連同箭身就像閃微弱光芒的細蛇一樣蜿蜒的纏繞上梵音的手臂,隨即貼上他白皙的皮膚的那一瞬間,那箭就消失不見。

  「斯扎特,我說過我會還你的,剛才已經救你一次了,」半精靈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中眯起來,有著蠱惑人心的危險魅力。

  「什麼!那也算!」斯扎特也許對這樣的魅力天生免疫,仍然脾氣暴躁的發出怒吼。雖然他也看到了,連那些食人魔也用迷戀的目光看著那個半精靈。

  「當然算了,」半精靈笑起來,輕輕的笑聲在這迷濛的毒霧中更顯得飄渺虛幻,「現在又是一次,你可要好好記得。」

  「現在?」矮人斯扎特聽到梵音的話,立刻握緊單手斧,準備提防梵音再次暗算他。  

  「不要拿斧頭對著我啊,」
梵音皺起眉頭,「你不是應該對著那些食人魔嗎?」  

  「現在看起來……你比較可怕,」矮人照實說出來,「這次你又想幹嗎?」  

  「什麼叫又……」
梵音扁扁嘴,就地蹲了下來:「無盡的大地……」

  他美妙的聲音輕聲吟唱著咒語,白皙的手指輕輕按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優雅的聲音迴蕩在空氣中,足以讓所有的精靈元素聽到。也就是在這個時刻,食人魔意識到了危險,向梵音撲了過去,矮人斯扎特連忙揮著斧頭向它們衝去,儘可能的拖延它們的時間,讓梵音的魔法完成。他的心裡不斷祈禱著,千萬要讓這個半精靈的魔法管用,要不然這群受了刺激的食人魔我可受不了了。  

  「神聖的力量化為銳利的鋒刃,給予那些藐視土地力量的虛妄之人以懲罰。」
梵音的精靈語得益於它的創始者——瓦貝耐拉的主人,這也是能將魔法完全發揮的最好保證。  

  食人魔腳下的大地開始咆哮,佈滿荊棘的大地中伸出尖銳如長矛一般的石塊,將大部分的食人魔穿了個透心涼。其餘的幾隻食人魔看到這樣的情景,立刻展現出他們拿手的伎倆,立刻運起風術逃之夭夭。

  被石槍紮住的那群食人魔在上面使勁的掙扎,可惜無濟於事,它們腥臭的血順著石槍流入這片土地,馬上被那些荊棘貪婪的根所吸收,成為它們的養分——一如所有葬生在這片平原上的別的生物。  

  即使腐臭,即使骯髒,這片平原也會將這些血液化為自己的養分吧。

  梵音走出被石槍包圍的圈子,上面的食人魔讓他想起了以前在二十一世紀的那種串烤青蛙。  

  「真是毫無美感可言,」
梵音輕聲嘆了一口氣,然後對站在身後的精靈王和提凡斯道,「戲看好了吧?」

  提凡斯從精靈王肩膀上拍著翅膀飛到他的肩膀上:「難道你不能把吟唱時間再縮短一點嗎,這麼長的時間都夠我睡一覺了。」

  梵音扯扯嘴角:「其實,你是一個很挑剔的人,自己又不站出來念。」

  提凡斯沒吭聲,乾脆打了一個呵欠,看得梵音眼皮直跳。

  「喂,我救了你一命,」
梵音對斯扎特道,「你應該好好感謝我,現在是你欠了我一命。」  

  「最多扯平而已吧?」斯扎特沒安好氣的道,「你那些破魔法,差點扎到我!更何況,要不是我在旁邊保護你,你早就被食人魔瓜分了!」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應該是你感謝我才對吧?」

  「什麼!」
梵音不悅的指著斯扎特,「矮人果然討厭。」

  「……我現在只知道,如果再不走的話,」斯扎特若無其事的抬起頭,已經可以看到深藍色的天空,以及隱約的星星了,「妖魔馬上就要醒了。」

  「嘁,」
梵音向東方走去,披著灰色斗篷的男人跟著他向東方走。斯扎特皺眉看著那個男人,剛才就注意到食人魔根本就是對那個男人視而不見——難道說,那個男人是妖魔?那個半精靈怎麼會和那麼奇怪的人在一起?

  「喂,斯扎特,還不走嗎?」黑髮的半精靈在前面對矮人揮了揮手。

  「來了,」矮人嘟囔了一聲,跟了上去,後面石槍上的食人魔還在掙紮著,嘴裡發出只有它們自己才知道的咒罵聲。

  「不管它們沒關係嗎?」矮人忽然這樣問,「要不要給他們一斧子,殺了算了,省得它們的同伴來救它們?」

  「用不著,」半精靈笑著道,「會有人替我們消滅它們,鮮血的味道馬上就會把狩獵者吸引過來的。」

  斯扎特跟在灰色斗篷的男人後面,眼角瞟到在越來越稀薄的毒氣中,幢幢的黑影以鬼魅般動作向自己身後掠去。

  日落平原上真正的狩獵者已經甦醒,美麗寬闊的深藍色夜空展現在他們眼前,無數星星散發著明亮的光芒,那鑽石般的閃亮光芒似乎比清冷的月光更為美麗。

  星光下,三個人走出了日落平原,踏上了東方大陸的土地。

  梵音向後望了一眼,那片有著「日落平原」如此美麗名字的貧瘠土地其實並不如人們想像中的那麼可憐吧。

  儘管它成為了妖魔和食人魔的狩獵場,無數的生物為了要去東方必須要踏上那片土地。這些人為這片土地帶來了足夠的養分,既滿足了妖魔也滋養了這片大地。

  「日落平原其實很美麗噢,」精靈王走在梵音身邊,忽然出聲,「每一百年,就可以看到它開放出美麗的粉紅色花朵,在夕陽下美麗的令人難以忘記。」

  「一百年啊?」
梵音轉過頭道,「還有多久?」

  「大概……我們從東方回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了。」精靈王輕輕的說,「很美,可能連妖魔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流連不去吧。」

  「……下次一起來看吧,」
梵音在心裡說著。肩膀上的提凡斯看著半精靈美麗的側臉,閉上了眼睛,安靜的趴在他肩膀上。

  「每個人都有不得不去東方的理由。」

  梵音想起威格的這句話,這個開朗的人族戰士就這樣留在了身後的土地,永遠無法再前進,成了這片土地的一部分。

  希望他的靈魂不要被這片大地束縛住,半精靈抬頭看著天空中明亮的星星,心裡默默說著,吶……明亮的星光會指引那些死在平原上的孤單靈魂吧,死去的靈魂不用像精靈一樣承擔亞格日益衰弱的悲傷,也不會感覺到一個人活著的孤單吧。

  從這一刻,他們踏上的是東方的土地,與亞格別的地方不同,這裡因為有日落平原這塊屏障,幾乎與外界完全隔絕。這裡是塊真正的魔法土地,不再像其餘地方,以人類為主。  

  「月白曾經來過這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梵音這樣對自己說,一定在這裡發現什麼吧,就像父君說的那樣,每件事情的原因都是在過去,月白會變成那樣,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那麼……先去蘭達吧,」斯扎特道,「我想其餘人應該已經先去那裡了,那個城市是東方大陸的第一站,我們在那裡分手吧。」

  「求之不得,」半精靈眯起眼睛看著矮人,「你可要記得我曾經救過你啊,你以後可要記得報我的救命之恩。」

  「居然有這麼厚顏無恥的精靈,瓦貝耐拉的精靈王一定會以你為恥辱的!」矮人氣憤的指著半精靈,並且說願意發誓,精靈王一定會這樣想。

  「為什麼矮人一定要扯上我……」精靈王略帶憂鬱的皺起眉頭。

  「你的名字在矮人族中也是為人稱道,你應該感到高興,」提凡斯好心的安慰精靈王。  

  「可是……」精靈王的聲音帶著難得一現的不滿,「娃娃好像很喜歡矮人,都不來和我說話……」

  「……」提凡斯如果有表情的話一定是皺著眉頭吧,想不到這樣的精靈王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想法。

  蘭達是東方大陸的第一站,也是南來北往的一個重要貿易都市。雖然說要離開東方大陸就要經過妖魔盤踞的日落平原,但總有人為金錢鋌而走險,更何況有兩個月一次的妖魔休眠期。  

  正因為東方大陸的危險,所以這個城市裡傭兵也很多,而且設立了傭兵公會的分會,可以讓傭兵在妖魔休眠期的時候把你送過日落平原,當然,這也需要一筆相當可觀的錢財。  

  不過經驗老道的商人是絕對不會在意這筆錢的支出,因為東方在絲綢或者茶葉,以及漂亮的瓷器在大陸的別的地方可以賣出非常好的價錢,利潤是這裡的數十倍。

  城市很大,各個種族都有分佈,甚至連妖魔和暗精靈都混跡在這些人類中間。這裡由於是非常重要的中轉站城市,所以除了傭兵公會外,還有盜賊公會、魔法師公會以及冒險團公會,當然,梵音對這些一點興趣也沒有。

  「啊,各種氣味都有的城市,」
梵音皺起眉頭,轉身對精靈王道,「我們先找地方休息吧?」然後看到斯扎特若有所思的目光,隨即加上了一句:「雖然我們一點也不累,但是像矮人這樣的傢伙總需要休息的吧?」

  「你錯了,半精靈,我還可以再跑一次日落平原,」斯扎特抖動著鬍子,「不要把我跟你們這些瘦弱的精靈向比!」

  「是嗎……可是在我們看來你真是又矮又笨,」半精靈梵音對斯扎特做了一個鬼臉。  

  斯扎特氣的大吼,眼角看到了在東部炎熱天氣下仍然披著灰色斗篷的男人。  

  因為身材的關係,斯扎特似乎看到了那個隱藏在斗篷下的人。這個男人像影子一樣跟著半精靈,卻在半精靈陷入危險的時候站的遠遠——會是怎麼樣的人呢。

  雖然矮人斯扎特沒有人類那麼強烈的好奇心,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對這個男人特別在意。  

  這個男人一定很英俊,斯扎特這樣想著,因為他看到了這個男人的下巴,正到好處的下巴,顯得堅毅而不過分鋼硬,他的皮膚白皙而健康,看上去有點像精靈。他的頭髮隱藏在斗篷裡,隱隱反射著淡淡的光線,他的脖子修長,下面是衣服豎起來的領口。斯扎特可以看到他上面繡著精緻而繁複的花紋……

  「喂,你在偷看什麼,」半精靈迅速擋在那個男人面前。

  「我哪有偷看,我只是視線正好從他身上經過而已。」矮人斯扎特不悅的反駁,人們總是為了這樣那樣的理由把自己隱藏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變的那麼好奇了?斯扎特搖了要腦袋,跟上半精靈輕快的步伐。

  三個人加一隻迷你龍來到了一家看起來不錯的旅店門口,預定了兩間房間。  

  「你們兩睡一間?」斯扎特挑了挑眉。

  「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梵音向他皺了皺鼻子,「這是我的父君,我們住一起有什麼奇怪的?」

  「你父親?」斯扎特疑惑的看著那個男人,「是精靈嗎?」

  「去去,和你沒關係,」
梵音拉著精靈王上樓,提凡斯拍拍翅膀跟了上去。  

  「切,有什麼好希奇的,」矮人嘟囔著,看著梵音走上了樓梯,消失在轉角處,矮人也去了自己的房間。走了一晚對斯扎特來說,的確消耗了不少體力,是應該好好的睡一覺了。  

  第六十章

  「東方大陸第一站,蘭達。」

  梵音拉開白色的窗簾,讓清晨的陽光照進旅館的房間。

  他們的房間位於旅館的三樓,在亞格大陸上很少有三層四層的普通民居,但是在東方大陸卻非常普遍,據精靈王說,這是因為東方大陸的矮人與人類生活融洽,把自己的一些手藝傳授給人類的關係。

  梵音從窗口望下去,可以看到蘭達擁擠複雜的街道,覆蓋著紅色瓦片的屋頂,許多哥特式建築的尖頂和上面鑲嵌著的彩色玻璃,還有矗立在城市中心高高的鐘塔。

  清晨的陽光柔和的灑在蘭達,就如同梵音以前旅行去過的那些德國小鎮。他支著頭,看著腳下開始喧鬧的蘭達。憑藉精靈靈敏的聽覺,可以聽到城市中許多細微的聲音。鴿子飛翔時拍動的翅膀,流浪著的游吟詩人美麗憂鬱的歌聲,靴子輕扣著青石板小路的聲音,人們爽朗的笑聲和說話聲……這個城市如此安寧美好,一點也不像傳說中東方大陸的城市。

  「真令人驚訝,我原來以為東方大陸是很可怕的地方呢,」
梵音輕輕的說。  

  「東方大陸……是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吧,」精靈王走過來,背靠著窗檯,身上的灰色斗篷還沒有拿下來,「不過,我也有些時間沒有來了,看起來好像和亞格別的大陸沒什麼區別了。」  

  因為要去東方大陸並不是一定要經過妖魔盤踞的日落平原,但別的路線也有一定的危險,所以東方大陸並不如別的大陸來得開放,東方大陸的傳說還停留在幾百年前的那個傳說。  

  據說東方大陸是亞格最早出現的大陸,那裡不是寬闊的平原就是高大陡峭的山脈。也因為它歷史悠久,所以那裡的妖魔數量也是別的大陸比不上的,現在看起來,好像只是日落平原妖魔多一點而已。

  「那個傳說已經過了時效了吧,」
梵音偏著頭道,「這個城市看起來很好啊。」  

  精靈王柔和的輕笑,陽光從他背後的窗口照射進來,勾勒出他修長挺拔的身材。  

  「東方大陸從來沒有改變過,以後也不會改變。」精靈王用優雅的精靈語輕輕說著。  

  梵音皺皺眉頭,卻沒有問精靈王這句話的意思。

  就像所有童話中的美麗城市一樣,蘭達讓人的心情愉悅。不管精靈王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在這一刻梵音心裡還是流露出懷念的感覺,那個沒有魔法沒有比人類更優越的種族的世界。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那歧多吧。」

  「……是嗎?要和那個矮人分手了嗎?」
梵音惋惜的扁扁嘴。

  「娃娃喜歡那個矮人嗎?」精靈王側過身,眯起了墨綠色的眼睛。

  「還好……」
梵音將視線從窗外轉移到精靈王身上,「怎麼了,父君是在嫉妒嗎?」  

  黑色的眼睛中帶著笑意,如同無邊的黑暗中那一點星光一般令人懷念,埋在最深處的是精靈王也逃不過的注定的情愫。

  精靈王伸出手,袖口繁複的金線花紋在反射著晨光的餘輝,撫上半精靈美麗的臉。  

  半精靈側著臉,輕輕摩挲著精靈王柔軟的掌心:「難道精靈中最高貴的父君——也會嫉妒那些矮人嗎?」

  「如果……他可以如此輕易的得到你的笑容的話,」精靈王低下頭,在梵音柔軟的唇上低語,「那麼——我嫉妒。」

  唇齒相碰,就像夜空中中瞬間盛開的美麗煙火,輕易點燃彼此的慾望。

  精靈從來就沒有所謂的種族優越論,他們只是看不怪矮人邋遢的樣子,大概是因為他們天生骨子裡的高傲。

  只是梵音從小對別的精靈特別冷漠,笑容似乎只是綻放在精靈王的眼中,只是沒想到這次到了東部大陸,梵音會對這樣的矮人輕易展露笑容。

  「你是我的,從你繼承我的名字開始就是我的。」精靈王撫摸著梵音黑色的長發,那純淨的黑色落在白皙的皮膚上是致命的誘惑。

  「原來父君也是這麼霸道的人,」
梵音伸手攀上精靈王的脖子,柔軟的唇抵在精靈王的脖子上,感覺著他動脈在輕輕的跳動。

  精靈王沉默著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轉身將梵音壓在了身下。美麗的半精靈越過男人的肩膀看到了窗外的蘭達的陽光以及……剛從窗口飛進來的提凡斯。

  提凡斯倒不是故意要挑在這個時候進來,一切都是碰巧而已。

  梵音在精靈王身下一挑眉,精靈王轉過頭,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發呆的提凡斯。他拉過薄被蓋在梵音身上,自己披上衣服。

  梵音坐在床上笑著看著精靈王慢條斯理的穿上白色的長袍。由於梵音坐了起來,白色的薄被滑落到纖細的腰際,也許是習慣了精靈的生活,在***的時候被撞見,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羞恥。  

  現在想想,人類怎麼會在這些地方羞恥呢,真正該羞恥的地方卻可以那麼鎮定。  

  「我……」提凡斯拍著翅膀降落在桌子上,「抱歉,弦,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  

  「沒關係,」精靈王將銀色的長發紮起來,重新坐回床上幫梵音穿衣服,「有什麼發現嗎?」  

  「……還是和以前一樣,」提凡斯略低沉的聲音道,「東方大陸,從來不會改變。」  

  「是嗎?」精靈王將梵音黑色的長發從他上衣的領口撥出來,「那麼……那些龍呢?」  

  「沒看到它們,可能在更深出。」提凡斯回答著,看到梵音慵懶的靠在精靈王肩頭,黑色的眼睛半眯著,就像柔順的小貓。

  即使是多麼柔順的小貓,腳掌上還是隱藏著鋒利的爪子,提凡斯看著梵音,到底是什麼使他如此誘人,能喚起人們心底最原始的慾望。

  似乎是察覺了提凡斯的疑惑,梵音向它露出一個調皮笑容,提凡斯連忙將視線移到了別的地方。  

  「也許要去拜訪他們一下,」精靈王將梵音摟在懷裡輕聲道,「提凡斯,你也要去嗎?」  

  「我……不知道。」提凡斯的閉上眼睛道,「到了那裡再說吧。」

  「既然……」
梵音忽然出聲道,「提凡斯也回來了,那麼我們趁矮人還沒有醒來前,去蘭達觀光一下吧!」

  「觀光?」提凡斯反問道,「為什麼?」

  「難得出來旅遊,當然應該好好的走走看看,而且是東部大陸,傳說中最古老的大陸哎,歷史悠久,自然應該好好參觀一下了。」

  提凡斯轉頭看精靈王,卻只看到精靈王輕輕的微笑。

  ***被打斷了的確是很不舒服,梵音瞪了提凡斯一眼,決定好好看看蘭達。  

  蘭達的街道不大,但是卻很整潔。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是一臉笑容,對外來的人,或者妖獸以及披著斗篷的可疑人物一點也沒表現出好奇或者懷疑的目光。大概是因為他們這個城市已經習慣了人來人往。

  小牛皮的軟皮靴輕扣著青石板路,梵音的心情開始好起來,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因為精靈的特殊體質,並不需要規律的二十四小時作息時間,在日落平原走了一晚上對精靈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時間,當然對龍族來說也是一樣的。

  沿著像童話中一樣小小的街道,來到了城市中心的廣場,旁邊是建築群中最高的鐘塔。  

  廣場和小小的街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得格外的寬闊,三三兩兩的人在廣場上來來去去,周圍是茂盛的樹木,東部大陸的天氣一直很溫和,所以也養育了許多種族。

  有年輕的劍士走過,穿著華麗的舞孃在水池邊輕輕起舞,游吟詩人優美的聲音唱起這個大陸亙古的傳說。

  梵音被水池旁邊的雕像吸引住了,走到那座雕像面前。

  雕像應該和原本的比例一樣,只是下面加了一個高高的底座,以便讓人們可以仰頭瞻仰。  

  雕像刻畫的是一個青年,這個雕像一定出自小矮人之手,要不然怎麼會如此逼真,神韻皆備。

  那個青年從雕像上看大概只有二十四、五歲,和普通肅穆,嚴肅的雕像不同。雕像的臉上掛著嘲弄般的笑容,蘭色寶石做成的眼睛裡滿是狡黠,忽略他俊美的五官,幾乎和大街上隨便一個小偷一樣的表情。

  這樣的人怎麼要放在這裡讓人景仰,難道想教壞蘭達裡的小朋友嗎,隨便放一座騎士的雕像也比這個要好的多,雖然這座雕像隨便放到那裡都是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這是蘭達,這座城市的英雄噢。」一個聲音傳過來,在人類耳中算是十分動聽的聲音,讓梵音挑了挑眉,這個聲音他曾經聽過。

  從雕像寬大的底座後面鑽出一個金色頭髮的少年腦袋:「嗨,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們了。」  

  「啊,你……」
梵音指著那個少年,「是日落平原上那個……」

  少年從雕像後面走出來,好像每次見到這個少年,給人的印象幾乎都不一樣,梵音皺著眉頭看著他。對他來說,這樣的人是他最不願意接觸的,而自己也可以歸類到這一類人中。  

  「我的名字是古斯,」少年鞠了一個略帶嘲弄的躬,「能在蘭達見到你真是高興。」  

  「我也一樣。」
梵音笑起來。

  「你會指責我在日落平原上的行為嗎?」少年古斯斜著眼睛看著他,他看起來的確為這次重逢感到快樂,但是他心裡真實的想法誰又能看到。

  「不會,」半精靈退後一步,感覺披著灰色斗篷的精靈王就在自己身後,「所以,我們告辭了。」

  「啊,等一下,」少年過來拉梵音的手,卻被梵音靈巧的閃開,美麗的半精靈瞪這這個奇怪的少年。

  「難道就不能和我這個朋友聊會天嗎?如果你有什麼快樂的事情可以跟我分享,如果你有什麼難過的事情我也可以幫你忙啊。」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不需要。」
梵音看著那個少年道,「或者……先請你把我的錢包還給我?」

  「什麼錢包?」古斯藍色的眼睛是滿是疑惑。

  「……在你上衣右邊口袋裡,其中一個白色的錢袋是我的。」
梵音嘆了口氣道,「請你把它還給我。」

  古斯皺著眉頭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果然摸出一個白色的錢袋:「這個真的是你的嗎?真奇怪,它怎麼跑到我身上去了。」

  半精靈接過錢袋,把它重新放回身上,這個少年應該是個盜賊,梵音這樣想著,東方大陸對於盜賊的態度他不清楚,但是在另外幾個大陸,對待盜賊一點也不寬容,所以盜賊公會全是秘密組織,不能像傭兵公會或者冒險者公會那麼張揚,開在大街上。

  梵音轉身準備拉著精靈王走,提凡斯也拍了拍翅膀準備飛走。可是少年卻用極為開朗的聲音道:

  「來自瓦貝耐拉森林的旅人,來到東部大陸是準備找人的吧?也許我可以幫你們噢?」  

  梵音怔了證,轉過頭看著少年,也許是正午的太陽太過耀眼,梵音居然覺得那個少年與蘭達的雕像露出一樣的笑容。

  「怎麼樣?盜賊公會的情報網可是涵蓋了整個亞格大陸的啊,只要價錢合適,什麼情報都可以交易,」少年眼裡的狹促雖然讓梵音不舒服,但是他說的話卻很是吸引人。

  「當然,這些情報收集起來浪費了許多時間和人力,所以它們的價值也很高,」古斯儼然一副奸商的樣子,「看的出來你們很不缺錢,所以你們要的情報要用別的東西來交換。」  

  「你確定什麼情報都有嗎?」
梵音皺起眉頭,芙麗雅是和精靈王一起經歷了漫長歲月的遠古精靈,她現在在哪裡連精靈王都不知道,難道盜賊們會知道。

  「即使沒有,也會提供給你們找到的方法,」少年笑起來,漂亮的藍色眼睛彎成兩個彎彎的月牙。

  「那麼……你要什麼報酬?」
梵音還是在猶豫著要不要相信他,這個少年古靈精怪,讓人猜不透。

  「我很喜歡你,那麼,我們來打一個賭好嗎?」

  「你是賭徒嗎?」
梵音將眼前被風吹亂的劉海用指尖挑起,「不能用錢直接買嗎?」  

  「不能、不能噢,」古斯馬上否定,「要賭嗎?你贏的話,我就給你要的情報——兩個,你還可以向我詢問另一個情報。」

  「兩個?」
梵音黑色的瞳人微縮,想起了月白身上的傷痕。

  古斯像是在他臉上發現了什麼一樣,開口道:「也許不能將事情所有的原因告訴你,因為我們不是知曉未來的預言師,也不是看透世間原委的先哲,我只能把有關的情報給你,怎麼運用分析就要看你自己了。」

  「那如果打賭我輸了呢?」

  第六十一章

  「如果你輸了,就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古斯雙手背在後面,藍色的眼睛笑咪咪的看著梵音,「可以嗎?」

  「如果我輸了,要答應你什麼條件呢?」

  「還沒有想好,可以先留著行使權嗎?」古斯的笑容很乾淨很純美,梵音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麼……是什麼樣的賭約?」

  「還沒有想好噢……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古斯狡黠的笑了笑,「在那之前,讓我先跟著你們好嗎?」

  「喂,那你要是一直想不出來,難道你要一直跟我們嗎?」

  「那好吧,我就把賭約說出來,」古斯皺了皺鼻子,「我是盜賊你知道的吧?當然是要偷你的東西了——就偷你的過去吧。」

  「什麼?」
梵音驚訝的眨眨眼睛,「我的……過去?」

  「是啊,可以嗎?」

  「我倒很奇怪……」
梵音笑起來,「我的過去,只在回憶裡有的東西,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東西,你怎麼能偷到手?」

  古斯笑起來,沒有說話,梵音狐疑的看著他,隨即道:「你真的能拿到我們要的情報嗎?」  

  「應該可以。」

  「那麼……可以。」
梵音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到那座精緻的雕像上,「來個時間限制吧?」  

  「可以,三天怎麼樣?」

  「那麼……賭約現在開始生效如何?」

  「可以,那麼我現在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先跟你們在一起嗎?」

  「……隨便。」

  梵音對蘭達參觀的熱情並沒有因古斯忽然的打擾而中斷,繼續饒有興致的參觀著這個古老而安寧的城市。

  雖然這個城市表面上安寧又美麗,但是梵音也發現許多危險的妖魔、半獸人之類的種族混在其中。

  看著狹窄街道上空,碧藍的天空,這個城市怎麼會如此安寧呢?精靈王一直沉默不語的跟在他身後,提凡斯則趴在精靈王的肩頭,對於古斯的忽然加入,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傍晚的時候,三人加一隻迷你龍再次回到旅館,而古斯也在這裡定下了房間。  

  梵音和精靈王回到房間內,在房間周圍佈置下了簡單的結界,防止古斯進來。  

  「我本來以為你會反對。」
梵音把窗戶關上,夕陽的餘輝灑進房間,增添了一種浪漫的氣氛。  

  「他提出來的條件很不錯,」精靈王脫下灰色的斗篷,提凡斯拍動翅膀飛到窗戶外,不知道幹什麼去。

  「你覺得……他能辦到嗎?」
梵音皺起眉頭,踢掉鞋子躺到了柔軟的床上,白色的被單散發了熟悉的陽光的味道。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情?」精靈王側著身躺下,手撐的頭看著旁邊的梵音。  

  「兩件事情都是,」
梵音抬眼看著精靈王道,「父君,你跟我的感覺一樣吧?他不過是個普通的人類啊。」

  「他的確是個人類,」精靈王笑著肯定了梵音的說法,「你覺得人類什麼也做不到嗎?」  

  「什麼意思?」
梵音看著精靈王銀色的長發在夕陽中反射著橙色的光芒,「人類的生命最多就一百年,他們能在這一百年中做到的事情,很少。」

  梵音說完,精靈王低頭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墨綠色的眼睛讓梵音想起了在提凡斯身上往瓦貝耐拉看的那一片綠色,美麗而溫柔。

  他不再說話,只是蹭進精靈王懷裡。現在發現自己對人類瞭解的越來越少了,雖然曾經是人類,雖然才活了短短的二十多年,雖然是在將近一百年的精靈生活中最深刻的回憶。在那段僅僅二十多年的回憶中,卻對生活的體味要比精靈生活多的多。

  那些被背叛的憎恨、那些被愛的甜蜜、那些被需要的安慰,以及許多許多,精靈生活中從來沒有的情感,一下子鮮明的跳出來。

  「……好吧,我就看看,他能做到什麼地步。」
梵音閉上眼睛,感覺精靈王的吻溫柔的落下,也許躲在精靈王懷裡是最安全的……「可是……我總覺得他像個騙子啊。」

  「……他本來就是啊。」精靈王輕笑出聲,「娃娃還沒有發現嗎?」

  「什、什麼?」梵音睜開眼睛,黑色的眼睛疑惑的看著精靈王,精靈王墨綠色的眼裡笑意更濃。  

  「娃娃還記得他說的話嗎?」精靈王的聲音輕柔,卻更能吸引他的注意,「他說『來自瓦貝耐拉的旅人』,那是因為我們在日落平原前見面的時候,我們身上沒有行李,也不像長途跋涉過來的樣子,相反,我們身上皆無風塵,而且你衣服上肩側有瓦貝耐拉的紋章,要知道,瓦貝耐拉的精靈做的衣服可是非常有名的噢。」

  「至於……他說我們是來找人的,恐怕有些猜測的成分了,」精靈王柔和的目光在美麗的半精靈身上流轉,「畢竟事情都會和人物有關聯,事件人物不可分,他說的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我們迫切的想找到芙麗雅的願望正好被他這樣說中了而已。」

  「……啊,父君怎麼不早說,」梵音不悅的扁起嘴,「我不喜歡他自信滿滿的樣子。」  

  「自信滿滿並不是壞事,」精靈王笑著道,「我不希望你總對別人抱有成見,而且芙麗雅最近好像出現過,她這樣醒目的樣子,有人類見過也不奇怪,盜賊公會也許真的會有她的消息也說不定。」  

  「對噢,那個中了詛咒的店長見過她……」梵音喃喃的道,「她……和父君很熟嗎?」  

  「你……說的那個『熟』是什麼意思?」精靈王修長的手指在梵音柔軟的唇上來回的描繪他美麗的唇形,「精靈的關係和人類不同,人類大多意義上說的『熟悉』要比『認識』關係要深的多,而精靈的『熟悉』即是『認識』。我『熟悉』芙麗雅和我『認識』芙麗雅是一個意思。」  

  「父君,你是在逃避我的話題嗎?」梵音黑色的眼睛笑了起來,「父君真是個狡猾的人。」  

  精靈王親了親他柔軟的唇:「不是我不說……芙麗雅她,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她有一天離開了神殿,從此精靈和神的聯繫就此中斷,無數精靈的靈魂也無家可歸……所以我才在瓦貝耐拉建立了英靈殿。」

  「這麼……嚴重?」

  「芙麗雅是精靈族唯一的祭司,現在的阿爾吉瑪(Amakiir)家族雖然也有預言的能力,但和芙麗雅比起來要差上許多……」精靈王說到了這裡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才輕輕道,「也許世界上,沒有她看不到的事情。」

  「她為什麼會忽然離開了神殿?」梵音伸出手,微涼的指尖停在精靈王的眉心,輕輕劃動,「不要為她皺眉……我會生氣的。」

  「抱歉……」精靈王笑了笑,「我只是……有點懷念而已。」

  梵音無法想像,在那個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的年代,在那個星光燦爛,水色掩映的年代,在諸神的祝福中,那麼美麗的精靈甦醒在遠東美麗的湖中。他們有著美麗的銀色長發,絕美的外貌和修長的身材,在任何場合也不失優雅的舉止,以及受其他種族尊敬的高尚和堅毅的品格。  

  那時候的父君是什麼樣子呢?

  在所有的精靈眼中,精靈王永遠是受精靈們尊敬的,他創造了精靈族的繁榮和安寧,創造了燦爛的精靈文化,在許多精靈的心中,精靈王完全取代了至上神的地位,因為傳說中的至上神永遠只出現在古老手卷的讚美詩中;而對梵音來說,精靈王也是如此,他墨綠色的眼睛彷彿洞悉了世界上一切的變化,他從來不否定任何東西,溫柔而強大,偶爾也小小的霸道一下,無論是父親或者情人,他都做到了最好。

  只是……

  精靈真的是那麼純真善良的種族嗎,那麼在其中出生的自己,為什麼還是有著完全不相符合的性格呢……

  梵音支起身體,伸手將黑色的長發紮起來。

  「怎麼了?」精靈王也坐起來。

  「下去吃點東西,」梵音笑起來,長長的黑色睫毛擋住了黑色的眼睛,「好像有點餓了,正好是晚餐時間呢。」

  「我陪你一起去吧,」精靈王拿起旁邊的灰色披風。

  「……恩。」梵音點點頭,原來在瓦貝耐拉的時候,精靈王幾乎只吃水果,梵音偶爾興起弄的料理他也會吃,現在出門在外,喜歡上了人類的酒,不知道精靈王是喜歡上了人類酒的哪一點,精靈們自己釀的酒要香甜的多。

  蘭達其實一個很繁華的城市,這大概要得益於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在蘭達,來往的人非常多,於是旅館裡每晚都是非常熱鬧。

  一般性的旅館一樓大廳是酒館,當然這樣的酒館為了保證樓上客人安靜的休息,營業時間不會太久,所以如果想痛快的喝酒還是去專門的酒館比較好,這裡更適合用餐。

  梵音下樓來的時候,在二樓的樓梯上遇上了古斯,古斯漂亮的打了一個響指,走到他面前微笑了一下:「看起來我們很有默契呢。」

  「我下次會注意不在這個時間下樓來,」梵音微微一笑,即使是閱人無數的古斯也不自覺的分了神,隨即那些狡黠仍舊回到他藍色的眼睛裡。

  第六十二章

  能來到東方大陸的人必然不是一般的旅人,在旅館裡。來自亞格各地的人都趁著吃飯時間在談天說地,氣氛十分熱鬧。

  大廳裡點著明亮的蠟燭,彷彿要驅散那些來自東方傳說的恐怖成分,各個種族在這裡融洽的交流,述說著各自的故事。

  在亞格上並不多見的黑色的頭髮和眼睛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側目,但是視線相接,也就是禮貌的問候,接著繼續自己的話題。

  矮人斯扎特正在一張桌子上喝著蜂蜜酒,桌子上放著一盞燈,火苗隨著他的動作而輕輕搖動。他的對面坐著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法師,黑色絲絨的長袍泛著幽綠隱晦的光芒,即使在這樣熱鬧的環境中,也給人詭異的感覺。

  其實斯扎特應該是一個很穩重的人,一百多年的時間以及豐富的遊歷經歷讓煩躁的情緒沉澱下來,但是矮人天生暴躁的性格似乎從來沒有改變。

  「噢,親愛的斯扎特,能在這裡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古斯吹了一個口哨,從梵音身邊串了出去,他歡樂的伸出手,熱烈擁抱了這個矮人。

  「噢、噢、你是誰!」矮人對突如其來的熱情似乎有些難以招架,冷不防的被古斯從座位上抱起來,氣的滿臉通紅,完全沒有剛才穩重的樣子。

  梵音微笑起來,見到斯扎特氣急敗壞的樣子,總是覺得很開心。

  「噢!是你,」斯扎特瞪著古斯道,「日落平原上的那個……」

  「就是我了,」古斯親暱的坐在了他的旁邊,「能再次看到你能真太好了。」  

  「你原來以為我們會死在日落平原吧?」斯扎特鼻子裡冷哼一聲。

  「怎麼會,」古斯笑起來,蹭到斯扎特身邊坐下,「我想你們一定能脫離危險的。」  

  斯扎特露出不滿的神色,古斯依然是一臉笑容,對梵音道:「來,坐這邊。」  

  梵音微笑著搖了搖頭,和精靈王在那個穿黑色長袍的法師身邊坐下:「我還想留點錢付賬呢。」  

  斯扎特立刻警覺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怒吼道:「你這個小偷!我的錢袋呢。」  

  古斯笑嘻嘻的把他的錢袋拿出來,來空中拋了一下,藍色的眼睛中滿是笑意,「看起來,斯扎特挺有錢的。」

  梵音手腕上忽然翻飛出幾根銀色的細線,一下子裹住了那個沉甸甸的錢袋。一抬手,古斯手中的袋子到了梵音的手上。

  古斯開心的笑起來,連吹了兩個口哨,斯扎特猛盯著半精靈瞧。

  「我一定要告訴我的同胞精靈有多麼可惡,」斯扎特氣急敗壞的看著梵音。  

  梵音不悅的扁扁嘴:「喂,你怎麼光說我,不說他。」

  「因為現在是你拿著我的錢袋,」矮人瞪著梵音道。古斯贊同的點了點頭。  

  梵音拿著錢袋掂了掂重量,站起來笑著喊道:「今天所有店裡所有的酒全都由斯扎特買單,讓我們先為斯扎特喝一杯!」

  大廳裡先是一陣安靜,隨即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對於在這裡喝酒的旅人來說,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嗎。

  歡笑不絕,與斯扎特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然要不是古斯拉著他,他早就爬上桌子向半精靈撲過去了。

  斯扎特心疼的看著自己的錢袋被打開,金燦燦的金幣被店員拿走,懊喪的嘆著氣。  

  「開心一點,我的朋友,」古斯笑著安慰矮人,「你要知道,這麼美麗的夜晚全是由於你的慷慨。」

  「如果你是我,你不見得會比我好的哪裡去。」雖然喝著自己最喜歡的蜂蜜酒,但是情緒依然低落。

  「謝謝你的招待,那麼,我該告辭了。」黑袍的法師站起來,他的聲音低沉,蒼白的皮膚顏色,讓梵音想起了那個紅色短髮的少年,那個和祈一樣外貌的暗精靈。

  「那是來自西方大陸的法師,」斯扎特忽然道,「聽說西方暗精靈越來越強大,據說還有軍隊集結。」

  「真的嗎?」
梵音好奇的問了一句。

  「我也只是聽到了傳說而已,」斯扎特捲曲的鬍子反射著柔和的蠟燭光線,店員為他們送上可口的飯菜,斯扎特繼續說,「唉,黑暗森林的新主人聽說是個殘暴的君王呢。」  

  「殘暴嗎?」
梵音將牛排切開,看到裡面白皙的紋理,有些心不在焉,「也許會有戰爭吧。」  

  「噢,別說這麼可怕的事情,」古斯在空中揮了揮手,彷彿要揮掉那些不好的傳聞,「對了,那個法師該不會就是和你說這些事情吧?」

  「噢,不是的……」斯扎特搖了搖頭道,「不過我沒必要告訴你吧。」

  「哎?」古斯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我以為我和你已經是朋友了。」

  斯扎特一臉鄙夷的看著他,隨即對梵音道:「你們要去哪裡?」

  「……你呢?」
梵音將注意力從食物上移開,「我可能還要在這裡呆三天。」  

  「我也是……我要準備一點東西才能去歧那多……」矮人閉上了嘴巴,而古斯則表現出「知道了」的樣子。

  「原來你是要去歧那多啊,」古斯蘭色的眼睛狹促的看著斯扎特,「據我所知,那裡的確是有個不錯的礦場。」

  「和你沒有關係吧?」斯扎特繼續道。

  「噢……」古斯失望的道。

  梵音倚在精靈王身上,目光停留在古斯身上,這個看上去才二十的少年和自己訂了一個賭約,三天為限……

  晚餐在極為融洽的情況下結束,矮人對梵音的「豪爽」的行為並沒有做出進一步的指責,然後各自回了房間。

  我真的很好奇,那個半精靈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一直要披著灰色的斗篷呢?矮人斯扎特雖然這樣對自己說,但是也只是把這個疑問放在了心底。

  「我的……過去?」
梵音的手指纏繞著精靈王銀色的長發,睡在精靈王的臂彎中,提凡斯還沒有回來,他不喜歡呆在小小的人類房子裡。

  「在想什麼?」精靈王的吻落在白皙的頸側,激起了微微的粉色。

  「……沒什麼。」
梵音伸手摟住精靈王,「對了,父君知道那個廣場上的雕像嗎?蘭達就是以他為名的嗎?」

  「蘭達啊……是個很古老的城市了,但是在我建立瓦貝耐拉前,這個城市並不叫蘭達。」精靈王在述說一些事情的時候聲音總是很輕柔,他的手指輕輕撥著半精靈黑色的長發,「那時候的東方大陸,有著比現在更多的妖魔,所以人類為了生活下去而建立了一個強大的國家。」  

  「當然,這個國家現在還存在,如果我們去那歧多的話還可以經過它。那時候,這個國家要比現在大的多,蘭達也是屬於它的,這個國家的皇帝,以人類的身份幾乎統治了整個東方大陸。」  

  「人類的身份統治了……東方大陸?」
梵音驚訝的出聲,「這個曾經被妖魔盤踞的東方大陸?」

  「當然不是他一個人,」精靈王輕笑起來,梵音驚訝的表情並不多見,所以每次見到,精靈王總覺得格外有趣,「以這個人類為首冒險團的故事曾經在大陸上廣為流傳呢。」  

  「啊……傳說中的英雄傳說?」好像RPG遊戲裡的情節……

  「其中一個就是蘭達,在亞格歷史上最出色的盜賊,連我也不得不承認。」精靈王竟然嘆了一口氣。

  「難道說……」
梵音眨著眼睛,就像在聽童話故事的小孩,「你也……」  

  「傳說中的盜賊,成為所有盜賊心中神一般的存在,」精靈王道,「至今在東方大陸游吟詩人的口中,仍然可以聽到他的傳說。」

  「那他……偷了什麼?」

  「他偷的東西都是一些很奇怪的東西……」精靈王繼續說著,「他曾經偷過太陽,整整一天,亞格的天空上沒有太陽,陷入一片黑暗,直到夜晚的時候升起月亮,第二天太陽才出現。」  

  「他也進來過瓦貝耐拉,偷走了我的一件衣服,」精靈王笑起來,「他偷走過一個城市的悲傷,偷走過絕望城堡裡的希望……甚至還打過黑暗之神的主意。」

  「……這些事情……」

  「這些事情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問愛莉絲,」精靈王接上去道,「因為愛莉絲也曾經是那個冒險團中的一個。」

  「那個安切谷的精靈女王?」
梵音想起那個乘著龍來瓦貝耐拉的小女孩一樣的精靈女王。  

  「對啊,噢……」精靈王沉默了一會道,「愛莉絲那時候好像是個男性的精靈……具體怎麼樣的我忘記了,她是後來才回到西部森林的。」

  「至於那個盜賊蘭達,曾經從妖魔手中拯救了這座城市,所以這個城市才以他為名字……」精靈王用不確定的語氣道,「大概……是這樣的。」

  「大概?」

  「因為連精靈中也有許多傳聞,不太確定到底是因為什麼,」精靈王頓了頓道,「不過比較多的說法是,這個亞格聞名的盜賊是死於此地的。」

  「是嗎……」梵音想起廣場上那座漂亮的雕像——如果是那樣的人的話,矮人親手為他建造雕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古斯笑起來的樣子總覺得和那座雕像有些相似的地方。  

  「兩天沒睡了,還不休息嗎?」精靈王溫柔的吻落在梵音的眼瞼上,「人類的身體還是需要休息的。」

  梵音應了一聲閉上眼睛,感覺精靈王的氣息圍繞在周圍竟然是如此安心,如果——能和精靈王永遠在一起,那麼即使有無限的時間也不會覺得無聊吧。

  「梵音,下車了。」

  猛的一回神,發現自己正坐在車裡,旁邊的車門被打開,一個栗色短髮的英俊男人笑著站在他面前,對他伸出手:「歡迎來到罪惡之城——拉斯維加斯。」

  「魏……?」

  「怎麼了?」男人抓住他的手,把他從車子裡輕輕的拉出來,「怎麼開始發呆了,不是你說心情不好想來拉斯維加斯玩一玩的嗎?」

  「我……」梵音扶著額角,記憶卻只是一段模糊的印象。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好?」魏將梵音摟住,關切的看著他,「要不要先回旅館?」  

  「不用……」梵音搖搖頭,試圖將回憶變得鮮明起來。

  「我跟X……發生了爭執,然後……」

  「來,梵音。別再想那個討厭的男人,讓我們在這個世界的娛樂之都好好玩玩吧。」  

  「魏……」梵音輕輕的發出聲音,無奈周圍喧鬧的聲音太多,魏拉著梵音穿過拉斯維加斯大道,走進Mirage、Excalibur。

  第六十三章

  華麗的賭場,永遠充斥著笑聲和哭聲,這裡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天堂和地獄都在這裡。  

  拉斯維加斯一直是自殺率最高的城市,當然它現在最吸引人的並不是賭博,但是賭博行業在拉斯維加斯一直佔著的比重從來不會讓人忽視。

  在自殺的人中,一大部分是當地人,另一些是抱著僅有的希望來到這個城市做最後的一次搏鬥,可是拉斯維加斯似乎從來不給這些人機會。它華麗而誘人的表面下,其實容不下那些人。  

  也許自己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個,梵音忽然這樣想著,自嘲般的笑了笑。

  「表情不錯,」魏伸手摟著梵音的肩膀,伸頭親了親他的鬢角,「希望不要輸光了才好。」  

  「輸光了我就去自殺。」
梵音笑起來,「也許……這樣也不錯。」

  「自殺嗎?」魏咯咯的笑起來,「在X那裡做殺手,有自殺的權利嗎?」  

  「……魏,你真是討厭的人。」
梵音也笑起來。

  賭場裡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而明亮的光,所有的侍者全都穿戴整齊、彬彬有禮,客人也是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

  如果沒有遇上X,自己大概永遠也來不了這樣的地方吧。

  「其實……」魏皺著眉頭看著笑得開心的梵音道,「你是故意的吧。」

  「魏,難道你現在不應該安慰我嗎?我輸掉了所有的錢,而且還欠了賭場一大筆錢。」  

  「我們會被關進內華達自治州的監獄的,」魏頭疼的搖了搖頭,「然後獄警們大概會發現我們兩個,一個是靠殺人賺錢的殺手,一個是小偷。」

  「小偷?」
梵音笑起來,連黑色的頭髮都似乎變得明亮起來,「太謙虛了吧,你現在可是全球通緝的大盜賊啦,庫瓦那家的少爺。」

  「如果……能一直看到你這樣開心的笑容,」魏輕輕的笑起來,「一直被關在這裡,也沒有關係。」

  梵音的臉上仍然是笑容,透過拘留所小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原本深藍的天空因為光化學污染而變成了暗紅色,連原來美麗皎潔的月亮也變成了橙紅色。

  「喂,你們可以走了,」一個警察敲打著鐵欄,「有人為你們的賭帳付了錢。」  

  梵音和魏走出拘留所就被塞上了一輛黑色的加長轎車,裡面坐著一個男人,他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們,然後將視線移到了別的地方。

  車子開進了一處豪華的別墅,夜晚中的別墅被柔和的燈光點亮。

  兩人默默的跟著男人下車,走進了那間漂亮的房子。

  「把庫瓦那家的少爺先送回英國去,」男人沉聲道,「多派幾個人跟著他,保護少爺的安全。」

  旁邊幾個黑衣男人應了一聲,對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魏看了一眼梵音道:「我過幾天再來找你……」隨即對站在梵音身邊的那個男人道:「喂,X,不許欺負梵音噢,要不然我會賭上家族所有的榮譽跟你好好鬥一場。」
說著轉身走出房子。

  男人冷哼一聲,伸手拉著梵音走上了二樓的主臥室。

  「去洗個澡,把身上的煙味洗掉,」X將梵音推進房間裡的浴室。

  別墅因為主人的突然前來,並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一會兒用人將兩個人的睡衣送上來。  

  男人坐在床上默默抽著煙,一會聽到浴室的門打開的聲音,他將煙擰息在精緻煙灰缸裡。  

  梵音走出浴室,來到門口拿起睡已,他能感覺到身後男人炙熱的視線。他很快的穿上衣服,轉過身看著坐在床上的男人。

  這個男人看上去三十多歲,金色的短髮被仔細的梳好,服帖的在耳後,身上穿著做工考究的手工制西裝,無名指上是一隻款式簡單的男式結婚戒指。他深藍色的眼睛看著自己,梵音不覺將自己的視線移到別的地方。

  「我不反對你和魏一起玩……」男人頓了頓道,「梵音,過來。」

  雖然梵音極不情願慢慢蹭了過去,男人伸手把他摟在懷裡,溫柔的親吻著他黑色的長發。因為剛洗過澡的關係,頭髮還有點潮濕,但是卻散發著洗髮水淡淡的清香。

  「如果我不來,你們兩準備進監獄嗎?」男人保養極好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梵音的臉頰。  

  「……準備自殺。」
梵音悶聲道。

  男人笑起來:「為了這麼一點錢,你要自殺嗎?」

  「我就是想自殺。」
梵音依然是這語氣,「我輸掉所有的錢,是因為那些錢都是用別人的生命換來的……我想死是因為,我虧欠的已經太多……」

  梵音還未說完,男人翻身將他壓在床上,深藍色的眼睛裡隱隱藏著怒氣,但是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我說過,如果你不想殺人可以做我的情人,那些錢要比你殺人來得乾淨的多。」  

  梵音閉上眼睛,感覺男人的吻輕柔的落在頸側。男人輕聲道:「殺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如果你不諒解我,我也沒有辦法……」

  「那麼,殺我父親也是嗎?」
梵音清冷的聲音讓男人輕顫了一下,隨即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中。

  過了許久,男人輕輕道:「殺你父親……是為了我自己。」

  彷彿世界在一瞬間崩塌,梵音一直相信,X雖然看上去是個很冷酷的人,那是因為他職位的關係,或者是為了維持整個組織的安定,其實他是一個溫柔的人。

  當無路可走的時候,在雨中發抖的時候,是這個男人對自己伸出了手……可是,沒有想到,造成這一切的,也是這個男人。

  梵音覺得自己可以依賴這個外表冷酷的男人,所以讓他站在了自己最柔軟的地方。以致於被背叛起來是如此的慘烈和疼痛,彷彿心被人剜去了一塊,鮮血淋淋。

  儘管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是從他口裡說出來,被破滅了所有的希望。就像這座美麗的城市一樣,輕易的破滅著人們最後的夢想和希望。

  正當這個時候,周圍的光線忽然黯淡了起來,隨即就想連鎖反應一樣所有的燈都滅了,世界出奇的安靜。

  「……你的過去真是奇怪,」一個熟悉的聲音落入自己腦海,「也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呢。」

  「古斯……?」
梵音試圖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身體依然被人壓著,不過不是X,而是盜賊古斯,「剛才的……是我的回憶?」

  「是你的過去,」古斯笑起來,藍色的眼睛看著身下美麗的半精靈,「這段回憶已經過去一百年了,你試圖將它遺忘,而它……」古斯的手指輕輕劃過梵音美麗的臉頰,劃過欣長白皙的脖子,劃過起伏的鎖骨,停留在左側胸口,心臟的上方,「而它,卻一直在這裡叫囂,不肯安寧。」  

  「……你怎麼來到我的夢中?」
梵音側過臉,不去看古斯的笑臉,剛才的事情歷歷在目,鮮明如昨。

  「精靈一般不會做夢,但是人類不同,你身上還有人類的血統,」古斯的聲音雖然就如同平常一樣帶著微妙的笑音,「我們的賭約,也許我會贏噢。」

  「就算你知道了我的過去,未必就能帶走我的過去。」
梵音看著那雙眼角微翹的藍色眼睛,「……難道,你以為你贏定了嗎?」

  「我只要我要的東西,」古斯忽然笑起來,「你的過去很有意思,我要把它帶走……或者,連你一起也可以。」

  「你要我嗎?」
梵音挑了挑眉。古斯笑了笑,沒有回答,忽然低下頭,在梵音柔軟的唇上落下一個吻,隨即以迅速的動作向後躍去。

  梵音黑色的眼睛怒視著他,手臂上竄出無數條銀色的線,就像貼著古斯一樣向他繞去。銀色的線就像極細的鋼絲一樣,在黑暗中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而古斯那修長的身影,也隨著這些銀線消失在黑暗中。

  「嘁。」
梵音咬了咬唇,將銀色的線收回,黑色的空間瞬間寂靜的可怕。  

  「娃娃?」精靈王看著梵音一臉鬱悶的從睡夢中醒來,一付怒氣衝衝的樣子。  

  「……沒什麼,只是做了一個討厭的夢而已。」梵音咬了咬唇輕聲道。

  「是嗎?」精靈王沒有追問下去,只是低頭溫柔的吻他的額頭。

  「父君……」梵音伸手摟住精靈的脖子,將頭靠在精靈王的肩窩上,在精靈王銀色柔軟的發絲間輕輕摩挲。精靈王伸手輕輕的摸摸他的頭:「……如果不喜歡的話,不繼續賭約也可以,找芙麗雅的事我另外有辦法……」

  「不……」梵音搖了搖頭,惹起與銀發的摩擦,「我會贏的……一定。」想起古斯在黑暗中的笑容,梵音黑色的眸子露出了怒氣——有些深深隱藏起來的過去不想任何人知道,關於那些恥辱、那些悲傷、那些無可奈何的軟弱,最好忘記掉,最好深深埋起來。古斯的行為就像是把好不容易結疤的傷口挖開,看著它血肉模糊。即使過了一百年仍然無法忘記的過去,不允許任何人碰觸——自己是多麼軟弱的向那個世界妥協。

  第六十四章

  清晨的陽光再次和煦的照耀著蘭達,到了整點的鐘塔發出悠揚的鐘聲。梵音慢慢的下了樓梯。精靈王依然是披著灰色的斗篷慢慢的走在後面。

  「呦,早上好。」

  梵音剛走到二樓的樓梯口,就看到古斯靠在樓梯口朝自己打招呼。他蘭色的眼睛依然是閃著促狹的光芒,看到梵音的視線也在自己身上,古斯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哼。」梵音冷哼一聲,伸出左手向後甩去,幾根晶亮的銀色細絲,泛著類似琴絃半的光澤,在空中劃開優雅的弧度。半精靈足尖輕點,向古斯躍去,細細的銀絲卻挾帶著破風之聲。  

  「不用一大早就這麼熱情吧,」古斯連忙向後退,銀絲劃過木製的柱子,運動軌跡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但是下一秒,柱子卻被劃開一大道口子,看上去搖搖欲墜。

  憑藉盜賊靈巧的身手,古斯連忙從旁邊的窗戶翻身出去,身體輕巧的落在了另一戶人家的屋頂上,梵音站在窗口冷冷看著他。古斯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去,隨即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梵音黑色的長發在晨風中被吹起些許,黑色的眼睛看著他,臉上雖然掛著笑容,美麗妖豔卻冷酷殘忍,自上而下看著古斯。古斯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向梵音鞠了一個略帶嘲弄的躬,隨即抬頭向梵音做出一個飛吻的姿勢。

  「……」美麗的半精靈如古斯所預料的那樣被激怒了,手一撐窗檯,身體越過窗檯直接落到了古斯面前,伸手抖出鋒利的銀絲。古斯當然不會束手就擒,連忙躍到另一個屋頂。  

  在窗檯上看著兩人在清晨的陽光中,在別人家的屋頂上躍來躍去的兩個人,精靈王露出微微的笑容。

  「我以為你會生氣呢,」提凡斯從外面飛進窗戶,趴在精靈王肩膀上輕聲道,「沒想到你看起來挺開心的。」

  「啊,」精靈王應了一聲,「因為我的孩子看起來很活潑啊。」

  「是……是這樣的嗎?」提凡斯有些不確定的看著在房屋頂上躍來躍去的兩個人,半精靈一臉怒氣衝衝的樣子,打了一個呵欠,「對了弦,昨天晚上是你把結界撤掉了吧?所以那個盜賊才能進梵音的夢中。」

  「……原來你沒有走遠啊,」精靈王的實現仍然追逐著在屋頂上跳來跳去的梵音,「他的過去我雖然不在意……但是,我希望他自己也可以不在意。」

  「……不過,那個盜賊我總覺得,好像在那裡見過,」提凡斯帶著疑惑的目光看著精靈王,精靈王的大半個臉都被斗篷的兜帽遮住,提凡斯只能在肩側看到精靈王微微上揚的嘴角。  

  「我……希望他能明白,」精靈王輕輕的說,提凡斯雖然知道這些話,精靈王不是說給他聽的,但是仍然沉默的聽著,「過去並不重要,現在才是最真實的。」雖然這是一句很普遍的話,卻是接近真理的一句話。

  提凡斯剛想開口,精靈王則轉過身:「好了,我們下樓吧,梵音一會就要來吃早飯了,身為人類,早餐是非常重要的噢。」儼然一個好好父親的樣子,提凡斯嘆了一口氣,拍著翅膀跟了上去。  

  「神根據自己的樣子創造了古老的精靈,其中最美麗的是精靈王。神用美麗的銀色月光為他編織成銀色的長發,用自己的血肉做成他的血肉,用世界上最生機勃勃的綠色浸染他美麗的眼睛。神還用九棵樹下最乾淨的泉水做成他溫和的血液,還有還有,神用世界上最貴重最美麗的寶石加上祝福,做成了精靈王善良溫柔的心。」

  在大廳裡,來自遠方的游吟詩人正輕輕吟唱著在亞格流傳最廣的關於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的讚美詩。精靈王從那個一邊歌唱一邊彈著六絃琴的詩人身邊走過,坐到了矮人斯扎特對面的座位上。  

  斯扎特一大早就在喝著蜂蜜酒,對他來說,沒有什麼能比蜂蜜酒更好的食物了。也許自己肥胖的身材就是因為過度的喝酒,但是如果讓自己變成像精靈一樣修長的身材而放棄人類物質界的酒,那可是萬萬不行的。

  「早上好,那個半精靈還沒來嗎?」斯扎特向精靈王舉了舉酒杯,精靈王輕輕搖了搖手,拒絕了他的好意。

  「你是那個半精靈的父親嗎,為什麼要一直穿著斗篷,」斯扎特好奇的瞅著精靈王,旁邊的提凡斯則好奇的打量著斯扎特杯子中的蜂蜜酒。

  斯扎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個披著斗篷的人就那麼好奇,雖然這個人披著斗篷,但是從他的身材以及舉止來看,他一定是個優雅的精靈族。一般來說,精靈族是毫不在意的展現出自己的美貌和優雅的舉止。那些即使是在戰鬥中仍然保持優雅的精靈,對斯扎特來說是一個奇怪的存在。  

  斯扎特承認自己不瞭解精靈,但是自己卻非常慶幸自己是個矮人,而不用做那些條條框框中所謂神所寵愛的精靈一族。

  對面的這個精靈從開始就像一個影子一樣跟著梵音,雖然那個半精靈說,這個精靈是他的父親,可是在半精靈陷入危險的時候又不出手幫忙。在日落平原上的時候,那些食人魔居然對他視而不見。  

  「你到底……」斯扎特對精靈王伸出滿是老繭的手,可是,伸到一半就被拍掉。  

  「喂,矮人,不要對我父君動手動腳!」半精靈已經站在了精靈王身邊,並且拍掉了斯扎特無意識伸出來的手。斯扎特喃喃的把手伸回去,一邊好奇的瞧著精靈王,對於半精靈的指責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可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類?」梵音將提凡斯面前的那一杯蜂蜜酒拿起來一飲而盡,精靈王知道他說的是古斯,只是微微笑了笑——儘管梵音沒看見。

  早上的大廳並不如晚上那麼熱鬧,吃過早飯,梵音一個人離開旅館,隨處走走,精靈王和提凡斯不知道去哪裡了。

  蘭達的街道和小巷交錯在一起,梵音漫無目的的走著,蘭達這個安寧的小城市,帶著像童話小鎮一樣的味道,空氣新鮮,人來人往,梵音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同類中有種莫名的安全感的人。以前就喜歡一個人走在紐約的街頭,如果能看到很多很多的人,雖然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但是,但是這樣也能稍稍緩解一下寂寞帶來的那種難以忍耐的失落吧。

  是的,自從那次X承認自己就是殺了父親的兇手開始,梵音便覺得自己很寂寞了。雖然魏會時不時來找自己玩,但是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感覺就像一張網,緊緊的束縛住自己,幾乎無法喘氣……直到有一天,在任務中遇上祈……

  不知不覺,自己走到了蘭達的中心廣場,廣場上人並不多,大多數還是遊客和老年人。  

  傳說中亞格最有名的盜賊蘭達的雕像依然站立著,帶者嘲弄的表情看著這裡經過的每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麼,蘭達和古斯長的雖然不一樣,但是他們臉上的笑容同樣讓梵音覺得厭惡。難道盜賊笑起來都是這個樣子嗎?梵音心裡不悅的這樣想著。

  廣場裡養著許多鴿子,這些鴿子經常會在一定的時間圍繞著鐘塔飛行。梵音的視線隨著一隻鴿子轉移到一個坐在長凳上的人身上。

  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梵音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凝結了。曾經好幾次,在這個世界中,由魔法所製造出來的幻影中看到這個人,卻全然沒有現在的真實感。

  X就這樣坐在廣場的長凳上,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反射著漂亮的顏色。他抬頭看著梵音,深藍色的眼睛就像大海深處的顏色,暗湧的波濤隨時會將人捲入海底。

  「X?」梵音感覺自己的喉嚨苦澀,雖然有想到這也許是古斯耍的另一個把戲,但是自己無法控制自己。

  X還是和以前一樣沉默地看著自己,他依然是穿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西裝,打著價值不菲的領帶,穿著柔軟的皮鞋。他沉默的看著梵音,沒有說話。

  梵音張了張嘴也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兩人就是這樣沉默的互相看著。梵音不是沒有想過要報復他,以謀殺和欺騙的名義報復他。在穿越到這個世界成為精靈後,梵音曾經無數次的想著,該用哪種魔法殺了他,或者用什麼樣的方式報復他,但是……

  現在如此真實的看到他,那些想法全都一掃而空。

  X看著他,忽然輕輕的笑了起來。X很少笑,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臉部的線條就顯得特別僵硬,但是梵音知道,他如果笑起來,那些僵硬的線條會因為他的動作而軟化,讓他看上去顯得特別溫柔。

  梵音知道他的溫柔,他曾經對他像孩子一樣的寵愛,像情人一樣的深情對待,他殺了父親,不過是想自己更好的在他身邊。X愛他,他當然知道,他也曾經全心全意的依賴他信任他,甚至暗暗喜歡他,是的,曾經。

  第六十五章

  X看上去似乎還是那個樣子,自己離開那個世界將近一百年,但是X在自己心裡永遠那麼清晰。  

  他曾經說過,如果你愛我,也許會一輩子記得我,但是如果你恨我,也許你下輩子也會記得我。梵音,像我們這樣的人,恨的感情要比愛來得強烈的多,因為我們幾乎不會認真去憎恨。  

  梵音知道X說的對,也許是中了他惡毒的詛咒,自己居然還真的保持了前世的記憶,連同那個世界的規則,連同憎恨的人,一齊記得請清楚楚,梵音自嘲地這樣想著,也許那是因為自己小肚雞腸的關係。X怪異的打扮並沒有引起行人的側目,他深藍色的眼睛裡依然是讓梵音無法明白的神色——即使過了一百年也不會明白。

  他記得X那保養極好、白皙而略帶神經質的手指,記得他冷淡沉默間偶爾流露出來的溫柔,記得他毫無感情地宣判著一個個人的生死——包括自己的。他和精靈王根本就是兩個不一樣的存在。

  精靈王身上幾乎有著人類所嚮往的無數的美好品質,漫長的歲月讓他變得更加睿智沉穩,他和X就像硬幣的正反兩面,光明和黑暗。

  精靈王曾經說過,只有現在才是真實的。糾結在過去對自己並沒有好處,梵音是知道的,他當然明白的,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將自己的感情控制的那麼成功,X不行,精靈王也不行。  

  X看著他,對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向他伸出了手。

  在陽光下笑起來的X讓梵音覺得有些陌生,X從來不會向他伸出手。他對他,要麼不拉他,要麼就霸道的拉著他,從來不會伸出手給他選擇的機會。……也許,這個人只是碰巧和X長的一樣而已,梵音腦子裡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這樣的X,連梵音也感覺到手足無措起來,他在猶豫著是不是要把手遞給他,因為X不習慣等人。但是這一次,X出奇的耐心,他的笑容也不像曇花一現那樣,他維持著這個姿勢等著梵音的手伸過去。

  梵音忽然覺得X變了,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眼角也有了皺紋,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能夠那麼耐心,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能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別人……

  「好久……不見。」梵音將手放在X的手上,發現自己的聲音依然苦澀,但卻平靜的讓自己也無法相信。

  X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梵音,他雖然沒有笑,但是一臉安寧。

  「你來這裡幹什麼,組織你不管了嗎,還有你那個驕縱的侄子呢……」梵音說著連自己也驚訝的話,這些聲音聽起來像另一個人,但確實知道是發自自己之口。這個說話的樣子就像幾年未見的朋友,這是對殺父仇人的態度嗎……

  X還是沒有說話,就像他根本就不會說話一樣,只是安靜的看著梵音。

  「我在這裡已經呆了近一百年了,你的那個世界的時間難道沒有動過嗎?」梵音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開始煩躁起來,「你不是一直都很忙的嗎,國家的事情還有組織的事情,那些你都統統不管了嗎?」

  X依然是這個樣子,深藍色的眼裡甚至有些憂鬱,這是梵音第一次看見。梵音從來都不覺得X是會憂鬱的一個人,他一直是精神飽滿,做起任何事情來都是遊刃有餘,雷厲風行,他也沒有看到過沮喪或者憤怒,在梵音眼裡,他永遠是掌控著一切的主宰者。

  「你到底是怎麼了?」心裡的煩躁感越來越大,梵音甚至開始吼出來,以前他從來不會在他面前大喊大叫。因為他每次看到X,他都希望自己能和X一樣有那麼好的自制力。

  隨即,梵音安靜下來,這個男人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他又能不能回去,梵音一直沒有去想。他忽然開口道:「……好了,X,我……累了。」

  他注視著男人深藍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所以,我原諒你了——欺騙、背叛、謀殺等等所有的事,所以……你回去吧。」

  「……」X聽到梵音話默不作聲,慢慢的站了起來。X是美國人,得益於他良好的家庭教育,讓他看起來極其溫文爾雅,彬彬有理。他要比梵音高上一個頭,他站在梵音面前,在他身上落下了一片陰影。

  「你……」梵音直覺的想往後退一步,但是他卻站定了沒有動。

  X低下頭,梵音就像以前一樣閉上眼睛,等閉上自己的眼睛了梵音才反應過來,那是直覺的反應,X一直是霸道的,不顧及別人感受的人。可是這次,梵音卻什麼也沒有感覺到,疑惑的想要張開眼睛的時候,卻感覺X的唇落在了自己的額頭上,梵音驚訝的張開了眼睛。

  梵音記得,X也有那麼一次這樣溫柔的吻過自己的額頭,就像對待一個孩子一樣疼惜,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雨天,X撐著傘,輕柔的吻落在梵音的額頭上,這是唯一的一次——而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就像一場告別。梵音的心忽然惆悵起來,一種莫名的憂鬱浮現出來,相反X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沒有告別,沒有解釋,沒有任何的話,面前的X忽然像影子一樣慢慢透明,面前的陽光透過他的身體照到了梵音的身體上,直面著陽光,梵音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也就是那麼一會的時間,X整個人如同在空氣中蒸發了一樣,慢慢消失不見,只剩下梵音怔怔的站在那裡。

  由於到了中午的關係,廣場的人多了起來,梵音靜靜的坐在剛才X坐過的長凳上,白皙柔軟的指間輕輕摩挲著被X吻過的額頭,毫無預警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般,梵音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確定眼淚竟然是從自己的眼睛中掉落下來的,他用手背用力的抹去,但是眼淚就像有自己的主動權一般繼續落下。

  真是不爭氣,梵音忽然這樣想著。

  忽然,眼前出現一塊白白的東西,是一塊白色的柔軟的手帕。梵音驚訝的抬起頭,沒想到遞出手帕的居然是古斯。

  「看起來,我們各贏一半啊,」古斯笑著將手帕遞給梵音,梵音沒伸手去接,也沒吭聲接上古斯的話。

  古斯對這樣無言的拒絕並不生氣,他慢慢的在梵音面前蹲下來,拿著手帕幫梵音擦去眼淚。  

  梵音因為他忽然這樣親暱的動作楞了一下,但是並沒有明顯的拒絕。古斯的動作很輕柔,梵音沒有想到,他居然也會有這麼溫柔的動作。

  「你還沒有贏,」梵音忽然出聲提醒他。

  古斯一臉無所謂的笑了笑,由於他蹲在梵音面前,所以他抬頭看著梵音道:「但是我也沒有輸。」

  「時間到了你就輸了……雖然今天才第一天。」梵音想了一會道,「就算你看到了我的過去,你也拿不走它。」

  「是的,過去的回憶是你的……尤其像你這樣的過去,」古斯輕聲道,「你可以好好的面對他,坦然的面對自己的過去。」

  梵音皺了皺眉,他忽然覺得不認識古斯了,他藍色的眼睛裡也找不到,他那特有的促狹的光芒,但是,古斯仍然是古斯,梵音心裡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現在的樣子騙了。

  「不要這麼戒備,親愛的,」古斯笑著站起來,「我們的賭約已經結束了。」  

  「啊?什麼……」梵音驚訝的看著他,這個盜賊又在耍什麼花樣,他覺得自己根本跟不上這個盜  賊的想法,今天說確定賭約,明天又取消,還那麼一臉自然。

  「我是說,賭約已經結束了,我們各贏一半。」古斯眼裡的促狹又重新回來,又露出了那種令梵音戒備的笑容。

  我剛才一定是錯覺,梵音這樣對自己說,我怎麼會覺得這個人剛才的樣子很溫柔呢,「我一定是瘋了,」梵音這樣小聲嘀咕著。

  古斯彎下腰看著梵音道:「當然了,半精靈,如果你一定要堅持你贏也可以,不過你們看起來很趕時間,我提早結束了這個賭約,也算是對你做出了一點補償,另外我可以再提供一點消息給你。」  

  「什麼消息?」梵音抬起頭看著古斯。

  「那就要看你想知道什麼消息了,」古斯笑起來,活像一個精明的商人,「請說吧,我不是每次都是這樣做虧本生意的噢,你得好好把握。」

  「……」梵音瞪了他一眼,卻沒有接上去,在芙麗雅和月白之間選一個還真有點困難。但是,他們這次出行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芙麗雅,而且父君看起來,對五百年內的預言看的很重要……梵音猶豫了一會道,「我想知道,東方大陸是不是有一個叫芙麗雅的女精靈,恩……她曾經擔任過精靈族的女祭司。」

  古斯吹了一聲口哨:「親愛的半精靈,我得提醒的,關於精靈族的神已經消失了上萬年了,所以精靈族根本就沒有祭司啊。」

  「不……」梵音頓了頓道,「那麼你就幫我找芙麗雅,我得說,她是遠古的精靈,是和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是同一時期的精靈——或許你根本就沒有關於這個的消息吧?」  

  「給我一個下午的時間,」古斯略帶嘲弄的笑了笑,「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梵音從長凳上站了起來:「是嗎,那麼,我在旅館裡等你,如何?」

  「當然可以,」古斯輕聲道,「賭上盜賊公會的信譽。」

  梵音與古斯擦肩而過,優美的聲音還留在古斯耳畔,「你可真是個賭徒。」  

  「你也一樣,」古斯對著梵音的背影毫不猶豫的回敬道,只換來對方纖細優雅的背影。  

  第六十六章

  梵音回到旅館裡,看到精靈王已經回到了房間。他正坐在窗邊,和提凡斯在聊些什麼東西,看到梵音進來了,一龍一精靈自動消音,看著梵音進來,然後他橫躺在床上。

  梵音黑色的眼睛看了他們一眼,於是他們兩個繼續說話。

  梵音躺在床上,朝他們背過身去,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種厭倦或者好好休息的感覺,忽然間非常非常想回到那個悠閒的瓦貝耐拉樹海中去,不管它是否是用魔法堆砌的,也不管它是如何的與外界封閉。

  梵音輕輕的閉上眼睛,他記得X剛才微笑的樣子,其實這是一件好事,不是嗎?梵音這樣對自己說著,我們都解脫了,從過去中解脫了,你不再是我的一塊心病,X大概也會一樣這麼想。其實這是一件應該大肆慶祝的好事……應該是這樣的。

  梵音聽到精靈王和龍正在討論如何避開東方龍類的問題,雖然精靈王覺得既然來到了龍族的領地上,應該去打個招呼或者在它們的好意下吃頓飯什麼的,而提凡斯則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沒有它們在,我們可以吃的更好,」提凡斯這樣說著,「我打賭它們一定不喜歡蜂蜜酒,可我現在離不開它了,它們不會讓我在飯桌上喝它,它們討厭人類的東西。」

  「除了財寶,」精靈王補充了提凡斯的話,「雖然我不是特別愛喝人類的酒,不過我覺得它們的味道確實不錯,如果東方的龍族不喜歡的話,只能說明它們對人類有偏見。」  

  「可是,弦,」提凡斯發出翅膀拍動的聲音,來增強它的語勢,「我們不是在討論他們喜不喜歡人類,而是要不要去拜訪它們。」

  「不,」精靈王的特有的溫柔而略低沉的聲音道,「我們就是在討論這個問題,因為我帶著梵音,我不想他受到不公正的對待。」

  「……那麼,」提凡斯呆了一會道,「那麼您的決定是?」

  「不去。」精靈王乾脆的說。

  「您的決定和我的意見達成了一致,」提凡斯拍了拍翅膀道,它最近養成了拍翅膀的習慣,希望它變回原來的尺寸後改掉這個習慣,不是所有的生物都經得起狂風大作的。

  「如果那些龍不知道我們來到了東方大陸,或者它們不來找我們的話,我們也不會打攪它們,」精靈王優雅的聲音輕輕的流淌在房間裡,然後發出了衣服摩擦的聲音,他顯然站了起來,「好了提凡斯,你應該走了,我的孩子看上去需要休息,我們一直說話會打擾他的。」

  「好吧,」穿來提凡斯翅膀拍動的聲音,「如果你堅持這麼認為的話。」當翅膀拍動的聲音漸漸消失,房間裡恢復了安靜。

  「你困了嗎,娃娃?」精靈王輕柔的聲音傳過來,然後身下的床又往下沉下去一點。  

  「不……我只是覺得……」梵音轉過身,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精靈王道,「我只是覺得有些沒精神而已。」

  「是嗎……」精靈王輕輕的笑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梵音覺得精靈王其實已經什麼事情都知道了,他總是表現出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好吧,即使他沒有這樣表現出來,可是別人還是會這樣認為,梵音這樣想著。連世界上許多賢哲和學究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幾乎全部知道,那麼自己心裡的那麼一些小秘密又能瞞他多久呢。當然,如果是他不打算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我猜你可能有些事情悶在心裡。」精靈王看著黑髮沉默著的半精靈道,「也許你不願意說給我聽。」

  「不是這樣的,」梵音輕聲道,「我現在心裡什麼事情也沒有……只是有點不習慣,我想,我能慢慢適應。」

  「娃娃……」精靈王低下頭,溫柔的親吻他,「你不需要勉強自己,如果一個人能坦然的面對過去,那麼他現在過的一定比以前好。」

  半精靈笑起來:「父君是在讓我尋求心靈上的寧靜嗎?」

  「也許你有一天會明白,那些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精靈王輕聲道,「你有時候就是太固執任性。」

  梵音在精靈王懷裡笑起來,抬頭親了親精靈王的下巴:「在父君身邊,即使固執任性又有什麼關係呢。」

  「的確如此,」精靈王柔聲道,手指輕輕劃過梵音的臉頰,「娃娃說的很對。」  

  「我們明天就可以起程了,」梵音輕聲說,「如果那個古斯能夠遵守約定的話。」頓了頓,梵音在精靈王懷中找到舒適的位置,然後道,「他應該不是普通的盜賊吧,總覺得有點怪。」  

  精靈王沒應聲,這時候傳來敲門聲,顯然用食指敲了三聲,非常紳士的做法。  

  「請進,」精靈王披上灰色的斗篷,然後柔聲道。

  門打開了,外面站的是古斯,他很少像今天這樣有些邋遢,因為他的打扮雖然算不上華麗,至少很整潔。不過幸運的是,他現在的忽然懂得了什麼叫做人類的禮貌。

  「午安,」古斯笑著走進來。

  梵音笑了笑道了聲:「午安。」隨即他又道,「希望你帶來了我需要的消息。」  

  「那是當然的,」古斯笑了笑,清晰的告訴他:「盜賊公會的信息從來不會讓任何人或者種族失望。」

  梵音也輕輕的笑了笑,做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遠古精靈芙麗雅確切的位置暫時還不知道——對於這件事情我感到非常的抱歉,」古斯柔聲道,「但是卻有許多關於她的猜測,有人在幾年前看到她和一個暗精靈在一起。我想你們大概已經知道提供這個消息的女士是誰了。」

  梵音點了點頭,顯然在日落平原前面的旅店的店長的故事可能被他聽去了,或者他一開始就知道了,這不重要。

  「你們要找的那位女精靈祭司——的確是在東方大陸,芙利雅確切的位置我並不清楚,請原諒,因為要追蹤遠古精靈非常的困難。也許我應該早點知道你的問題,是我太自大了。」古斯柔聲道,「不過幸運的是……她應該是在那岐多城,或者在它周圍的幾個村莊裡,總之不會超出那個地界。」  

  「看來我們和矮人的路線一致,」梵音笑起來,他笑的樣子很美,古斯看著他美麗的黑色眼睛道,「那裡很危險,雖然有強大的騎士保護著,但是據說來自妖魔的災害已經擴大道了那岐多。我想,這些對你來說,可能算不了什麼。」

  「也許很成問題,」梵音喃喃的道,「因為我們不想太張揚。」

  「但是至少不會有來自妖魔的危險。」古斯輕聲說著,並且看了一眼梵音身邊那個披這灰色斗篷的男人,「你有一個不錯的保護者,很幸運。

  「很多人那麼說,」梵音輕聲道,「謝謝你的消息。」

  「你們明天就會走嗎?」古斯問道,「或者你們晚上就會走?」

  「明天,」梵音道,「城市以外的地方到處是那種東西,我不想晚上看著他們走路。」  

  古斯笑了一下:「也許明天天氣好的話,我可以去送你們。」

  梵音笑了笑,沒出聲。

  「那麼,我先告辭了,」古斯欠了一下身子,「待會會把詳細的地圖送過來,老實說,那條路的確不太好走。」

  「謝謝提醒。」梵音輕聲回了一句。

  「還有,佈置這個完美結界的人,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古斯的聲音很輕,但是一向以聽覺敏捷著名的精靈當然不可能漏掉他的話。好在古斯只是這樣輕聲的嘀咕了一句,馬上就出去了。  

  「太可怕了,父君,那傢伙真的是古斯嗎?」半精靈側過身,對精靈王道,「那麼謙遜有禮,就像一個有教養的貴族,那個人其實只是和古斯長得像而已吧?或許是他兄弟。」  

  「那就是他本人,」精靈王輕笑著說,「看起來那個盜賊在你的印象中很差啊。」  

  梵音看了銀發的精靈王一眼,頓了頓道,「他瘋了嗎,居然會有這樣禮貌的舉動,這個世界要毀滅了嗎?」

  「小心你的言靈,」精靈王輕輕的按住梵音的唇,銀色的發絲落下來,映著外面藍色的天空。  

  「抱歉,」梵音道,「不過除了森林,我好像失去言靈的力量了。」

  「雖然瓦貝耐拉森林裡魔法元素活躍,能加強言靈……」精靈王笑了笑,「但是也是有許多言靈做不到的事情,這並不是說言靈的能力失去了,只是被言靈的東西太強大了,或者你的能力不夠。」  

  「其實是一個意思吧,」梵音悶悶的說,「哼。」

  精靈王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永遠那麼優雅,也從來不會在他臉上露出冷漠或者嘲弄的表情。梵音想,也許他即使臉上露出嘲弄的表情別人也看不出來吧。

  精靈王忽然用指尖戳了戳梵音的臉頰:「我的娃娃居然長那麼大了。」

  梵音疑惑的看著他:「難道今天是你第一天見我嗎?」

  「我只希望你和小時候一樣,那麼柔弱,不要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精靈王輕輕的說,「全心全意的依靠我。」

  「現在不就是嗎?」梵音懊惱的說,「離家出走也是你的錯,把我抓回來的也是你,讓我那麼依賴你的也是你。」

  「因為……你是唯一繼承我姓氏的人啊,」精靈王低頭親了親,「也是我永遠唯一的戀人。」  

  「……父君已經好久沒說這樣的話了,」梵音輕輕的說,「是因為芙利雅的事情嗎?」  

  「或許是吧,」精靈王親了親梵音柔軟的唇,「她和暗精靈在一起……我有些擔心……而且,她所在的那片土地居然會有妖魔,真是奇怪……」

  第六十七章

  蘭達是個漂亮的城市,對於馬上要離開這裡,梵音顯得有點兒憂鬱。

  「我見過許多比這兒漂亮的多的城市,也許你以後會看到,」矮人斯扎特安慰他,「那時候你就會覺得,你把時間浪費在這兒,顯得有些愚蠢了。」

  「或許等時間辦完了,」精靈王柔聲道,「我們可以在這兒住段時間。」  

  矮人當然知道精靈的聲音非常好聽,但是那位一直披著灰色斗篷的精靈,他的聲音要比平常聽到的精靈的聲音好聽許多,斯扎特仍然對他很好奇。

  「你瞧,我也準備趕路了,」斯扎特對梵音說,「時間不等人是嗎,我本來打算要在三天裡把裝備整備完,可是第二天我們就要出發……你知道歧那多那裡正在被妖魔騷擾著,希望我們到那裡的時候,妖魔已經走了,或者它們還沒到。我不是怕它們。」矮人頓了頓,他捲曲的鬍子隨著嘴形上下動著,「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早點把事情辦完,在遇上它們之前……這樣就更好了。」  

  「大概是這樣的吧。」
梵音輕聲的應著,如果是以前,他會流連在這樣的小鎮住上一個禮拜或者更久,除非有任務來找他,要不然他會好好享受這樣的地方。

  三個人加一隻迷你龍走過小小的街道。

  「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非要把街道做的那麼狹窄,」斯扎特開始抱怨,「我想,騎士的馬應該無  法並排走在一起吧。這可真是個要命的錯誤。」

  梵音一邊走著一邊聽著斯扎特的嘮叨,他可以很輕易的發現精靈和矮人相處不來的原因。精靈酷愛安靜或者美妙的聲音,他們絕對無法容忍這樣一個矮人一天到晚在他們耳邊抱怨這,抱怨那。  

  幸好,梵音和精靈王的耐心都足夠好,到是提凡斯發出了不耐煩的哼聲,梵音有些擔心,它變身成龍把這裡一切消弭乾淨,這樣就不會聽到矮人無休止的嘮叨了。

  他們三個人走到了蘭達中心的廣場,廣場還是很多人,在蘭達的雕像旁邊倚著一個金發少年,他看到他們來了,快樂的向他們招招手。

  「噢,我真不想看到他,」矮人小聲的嘀咕。

  「午安,」古斯笑著道,依然是帶著促狹的笑容,「看起來你們已經打算離開這個城市了。」  

  「是的,」
梵音道,「如果這個城市沒有你,也許就更加完美了。」大概只有在他做生意的時候才會顯得那麼彬彬有禮吧。

  古斯吹了一下口哨:「謝天謝地,希望你想起蘭達的時候會想起我。」

  「希望像古斯所說的,我能見到比蘭達更好的城市,然後把它忘了,」
梵音輕聲道。  

  「你不能這樣,」古斯悲傷的說,「我特地過來送你,你不能就這樣把我忘了。」  

  「我當然可以,」
梵音挑了挑眉,「那樣你應該感到慶幸,至少我忘記了我們之間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天啊,」古斯尖叫起來,「你當然說錯了,我們相處的一直很愉快。」  

  梵音決定不再去理睬他:「那麼,我們要走了,雖然我不喜歡……但是還是要謝謝你來送我。」  

  「那好吧……我們下次再見的時候……」少年失望的看著他道。

  梵音不耐煩的道,「沒有下次了,古斯,下次我會把你埋在蘭達的土裡。」  

  「你太殘忍了,」古斯這樣下著結論。

  「隨便你怎麼說。」
梵音輕輕的繞過金發的少年。

  「嘿,斯扎特,你還沒跟我說再見呢。」古斯對矮人的聲音充滿熱情,「親愛的斯扎特,難道你就不想對我說點什麼嗎?」

  「不想,」斯扎特立刻道,然後頭也不回的繞過古斯,跟著梵音。

  穿著灰斗篷的精靈王向古斯點了點頭,也離開了。

  「他一直那麼紳士,我真好奇他生氣起來是什麼樣子,」古斯靠在蘭達的雕像上看著精靈王的背影道,「你知道,精靈王離開了瓦貝耐拉一定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情,我不該再出難題來拖他的時間,不是嗎?」

  蘭達的雕像一直安靜的矗立在那裡,臉上的笑容依然愉快。

  梵音一行人離開了蘭達,走在小道上。東部大陸就是這個樣子,樹木茂盛,可能是因為它有著比別的大陸更悠久的歷史。

  「可是它不能憑這點來為難在它土地上行走的人。」斯扎特又開始抱怨了,「它應該為矮人的身材考慮一下。」

  「也許我應該為他施一個沉默的法術,」提凡斯用斯扎特聽不到的聲音輕聲說,「或者讓他永遠閉嘴。」

  「原來龍族也不喜歡矮人,」看著和矮人同樣煩躁的提凡斯,「我對我的耐心感到自豪。」  

  「你的確應該自豪,」精靈王輕笑著道,「很少有精靈可以和矮人在一起那麼久。」  

  「雖然他的毛病一大堆,」
梵音說,「不過他還欠我一條命呢。」

  「如果你挽救一個城市,」提凡斯不屑的說,「那會有更多的人欠你一個恩情,你不用執著著要那個矮人還你恩情。」

  梵音笑了笑,沒有接上去,他很擔心提凡斯真的發起火來,因為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其中都透露出「龍是很沒有耐心的生物」這樣一條信息。也許它會把斯扎特踩扁,梵音這樣想著,於是他  用別的話題吸引提凡斯,好讓斯扎特不至於陷入矮人和龍族對抗的故事裡去。  

  「我真是好奇,」
梵音對精靈王說,「那個古斯憑什麼說我和他各贏一半呢?我的過去和記憶好好的在我腦海裡。」

  「他的說法過於委婉了,」精靈王輕笑著,「其實我覺得他挺不錯的。」  

  「你一定要幫他說話嗎?」
梵音扁扁嘴,「或者說,你不太容易對別人產生厭惡的情緒。」  

  「並不是這樣,」精靈王柔聲道,「你知道,你的過去對你來說代表了什麼?」  

  梵音安靜下來,沒有說話,他不太確定精靈王是否知道了他的過去。

  精靈王繼續道,似乎絲毫沒有照顧到梵音的情緒,「看,你對它已經不再抗拒了。」  

  「什麼?」
梵音有些迷茫的抬起頭,黑色的眼睛裡滿是不解。

  「對於過去,你剛才想起了什麼?」精靈王柔和的聲音似乎連這片難走的林間小道也柔和起來,  

  「如果過去對於你來說,代表的是難以啟齒悲傷難過,或者無法忘記的憎恨之類的情緒……娃娃,這樣令你難過的情緒已經被古斯帶走了不是嗎?」

  「他……」
梵音張了張嘴巴,只艱難的發出了一個字。

  「他帶走了你那些負面的情緒,」精靈王說,「你也許應該謝謝他,這場賭博是他贏了,也許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麼東西是他偷不了的。」

  「啊……」
梵音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些搞笑,「我以為……」

  「被偷的東西,不是什麼實質的東西……」精靈王頓了頓道,「娃娃,至少現在,你可以坦然面對你自己的過去了。」然後他又道:「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我,」
梵音嚥了口口水,精靈王的聲音總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他到底是什麼人?」  

  「我猜……」精靈王無意識的看了一下湛藍的天空道,「也許是蘭達的後人,你知道蘭達城原來還有一個名字,盜賊之城,也許你可以明白它的街道為什麼如此狹窄。」

  「什麼?」
梵音再次驚訝起來。

  「這是連接東方大陸和別的地方的一個站點,它有足夠的魅力吸引盜賊,」精靈王柔聲道,「但是它依然很繁華,很讓人留戀不是嗎?」

  「大概吧,」
梵音發現自己有些悶悶不樂,「雖然我真的很喜歡它。」  

  「我們下次可以過來再住段時間。」精靈王出聲安慰他,「我也覺得它是座有魅力的城市,光明與黑暗並存竟然也可以這樣和諧。」

  「我可不想來了……雖然我是應該要感謝一些古斯,」
梵音不悅的說,但是我就是不喜歡他。  精靈王輕輕的笑著,沒有接上梵音的話。

  蘭達

  「開玩笑,我難道敢跟精靈王提要求嗎?」古斯輕聲嘆了口氣,「雖然我挺想提的。」

  古斯將手插在口袋裡,向狹窄的街道心不在焉的走去。

  忽然身體撞上了一個人。

  「抱歉。」古斯小聲說,隨即抬頭看了一眼被自己撞到的人。

  那是個披著黑色斗篷的男人,對於把自己撞了的古斯,他只是輕輕的笑了笑,但足以讓古斯感覺血液凍結般的冰冷。

  他的皮膚白皙而柔軟,有點類似少女的皮膚,但是卻缺少血色,顯得有些蒼白。和他那稍顯蒼白的皮膚相比,他那紅色的短髮似乎更顯得有生命裡,紅色的眼睛似乎顯示了他的身份。  

  那個男人隨即便向前走去。

  「開玩笑,居然有暗精靈。」古斯輕輕的按摩心臟所在的胸部,「我以為我要死了……天,有暗精靈到東部來了,他應該好好呆在西部……」

  古斯的心臟跳的厲害,雖然在芙麗雅的報告上,的確有提到暗精靈,但是顯然不是同一個暗精靈。

  「東部大陸開始受災了嗎?」古斯看著蘭達湛藍的天空,隨即安慰自己道,「也許他只是來旅遊,大家都說東部大陸風景不錯,或者他是來談場戀愛的,這裡無論妖魔還是別的亂七八糟種族的女性還是稱的上漂亮的……」古斯說這些或許只是想安慰自己剛才看到暗精靈的震驚,但似乎並沒有什麼效果。

  最後他想到了一件值得安慰的事情:「精靈王還在這裡呢,他應該會伸出一下援手的吧,畢竟東部大陸也是亞格的一部分,雖然東部的妖魔比較多,但總比西方好。」

  這句話好像起到了一些安慰的作用,古斯不像剛才那樣心跳快,「也許我應該去查一下,他來這裡做什麼,或者他只是來這裡找另一個暗精靈敘敘舊,雖然暗精靈和暗精靈之間沒什麼友誼可言。」  

  他沉默了一會道,「但是精靈王總能將事情變好起來,只要他在,亞格就安全了。」  

  他抬眼看廣場,那個披著黑色斗篷的暗精靈早就不見了。

  「嘿,為什麼我非得在前面做這種苦差事?」斯扎特不停的抱怨。

  「因為我不想浪費魔法,」
梵音優雅的聲音響在矮人斯扎特身後,「而且這是片食肉林,魔法元素會提高他們的興奮度,所以我想……最原始的方法就是最簡潔的方法。」  

  「你是指,讓我走在前面,用我戰鬥的斧頭來為你們開闢一條道路?」斯扎特怒吼起來,手下卻一點也沒鬆懈,食肉林的植物要比普通的植物堅韌的多,不過在矮人的斧頭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這樣不好嗎?」
梵音柔聲道,「對魔法異常敏銳的食肉植物,對普通的物理傷害卻遲鈍的可以,它們可能要等上兩天才發現。它們自己被砍了。」

  「天知道這片林子有多大。」斯扎特吼道,「你打算就這樣走下去嗎?」  

  「也許我們已經走了一半了,或者更多,」
梵音這樣安慰他,「你知道道,自我安慰有時候很有用。」

  「也許我們砍到天黑也砍不完!」斯扎特氣急敗壞的說,他和梵音在一起,總是互相責備而且脾氣更加暴躁,他懷疑有一天自己的情緒會失控,從而砍了這個半精靈。

  「不是『我們『,」半精靈好心的糾正,「是你,我們只是跟在你後面而已。」  

  「也許你是個暗精靈,」斯扎特嘀咕起來,「要知道,暗精靈裡也有變異成黑色頭髮和眼睛的。」

  「可是我的父親確實是精靈啊,」半精靈無辜的說,「你要注意安全噢,千萬不要被這些荊棘割傷了,一點點血就能讓他們興奮無比呢。」

  「感謝至上神,至少現在還沒有。」斯扎特咬牙切齒的說著。

  在廣袤的東部大陸,這種食肉植物瘋狂的生長,它們有時候可以單獨生長,混在別的植物中間,也可以在一片空地上長出一個平原這麼大的面積。不能輕易給它們下群居或者獨居的定義,這得看風把它們帶到什麼地方。

  這種植物在東部大陸有廣泛的分佈——這不能怪它們,它們幾乎沒有天敵,但是另外幾個大陸幾乎沒有它們的身影,據說在黑暗森林有少數分佈。天知道它們怎麼越過瓦貝耐拉到了西方大陸。  「我討厭這種植物,」過了一會,斯扎特小聲說,「我猜沒有什麼種族會喜歡和這種植物在一起,瞧,這裡總是那麼安靜。」

  「也不一定,」梵音輕聲道,「你不喜歡,不見得別人就不喜歡。」

  「什麼意思?」

  「你可以看你的左邊,」梵音道,「或者右前方。」

  「有什麼東西嗎?」斯扎特好奇的向左邊看去,只看見在那些食人植物粗壯厚實的葉子下面有白茸茸的小東西在一探一探,斯扎特好奇的湊近它們,那些東西就像一團絨線,比一個銀幣大不了多少,一團團的堆在哪裡。大概感覺道斯扎特湊過來,便一哄而散。

  「那是什麼?「

  「你覺得在這樣險惡的食肉植物裡,那會是什麼東西?」梵音柔聲問。

  「……我想,」斯扎特連忙縮回矮胖的身體,「應該不是什麼可愛的東西。」  

  「很少有生物可以獨自生活,」梵音輕聲道,「連這樣的植物也不可以。」  

  「連植物也知道寂寞嗎?」斯扎特白了梵音一眼繼續自己的勞動人民歷程,「精靈果然只靠詩歌生活,雖然我得說,你不像個詩人,但是你總這麼想,沒準就成了。」

  「我不是很喜歡詩歌,」梵音笑著說,「它們總把一句話的意思分成好幾段,就像在分屍。」  

  「噢,多麼可怕的比喻,」斯扎特誇張的喊了一聲,然後更加用力的去砍食人植物的枝蔓。那些食人植物的枝蔓縱橫交錯,看上去想將腳下的泥土完全掩蓋起來,那些白色的一團團毛茸茸的白色東西似乎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雖然斯扎特不太確定它們是否有眼睛,但是隨著越來越深入這片食人植物林,那些白色的東西就越來越多。斯扎特雖然起先還覺得他們挺可愛,他或許還可以摸他們一下,但是隨著太陽逐漸下山,那些東西讓斯扎特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第六十八章 

  「你就不能快一點嗎?」梵音輕聲道,「如果太陽下山了,可能還會有別的東西出來的……而且,你看,後面的路……」

  「後面的路怎麼了?」矮人斯扎特轉頭看走過來的路。走在隊伍最後面的是精靈王和趴在他肩膀上的迷你龍,斯扎特矮了一點,所以他為了看清隊伍後面的情況,他往旁邊蹭了蹭。  

  「噢,該死!」斯扎特怒吼道,「看看你們選的這條路,我們雖然進入了這片食人植物林區,並且我在不停的砍植物,天,它們居然張這麼快。」

  「也許我們可以再砍回去,」半精靈這樣安慰他,「我們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或者你可以跳起來看看,這片食人植物林區有多大。」

  「我瘋了嗎?」斯扎特瞪著露出無辜表情的半精靈,「我腦子有毛病嗎,在一片食人植物林區裡砍過來砍過去,就這樣折騰一天!」

  「其實只是半天,」梵音輕輕說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可以在暴怒的矮人面前保持冷靜,  「你用不著責怪你的腦子,我想它只是有些休息過度。」

  「你是在向矮人挑釁嗎?」斯扎特瞪著半精靈道,「如果你的腦子有充分的運動的話,也許你可以告訴我怎麼從這個鬼地方裡出去。」

  「其實我們還是有機會的……」梵音看著矮人道,「因為這些食人植物看起來比不上你砍它的速度,如果你能夠足夠快的話,我們還是有機會逃出去的。你看,你是不是再努力一下?」  

  「努力什麼?」矮人怔怔的問。

  「努力在食人植物把我們埋在它身體裡之前。」半精靈嚴肅的說,「砍出一條出口來。」  

  「天知道這片林區有多大,」斯扎特重新開始砍那些食人植物的枝蔓。這些植物縱橫交錯,仔細分辨的話可以看到好幾種植物混雜在一起。高的大概有兩米,在空中交錯著彼此的枝葉,就像一張大網覆蓋在獵物上面。它們當然也需要光合作用,因為這一大片植物林不可能每天有肉吃。  

  矮人一邊嘀咕一邊繼續砍著那些長著倒刺的荊棘,隊伍一點點的向前移動。  

  「也許……」矮人轉過身看著精靈王肩膀上的提凡斯道,「它可以飛上去看看這片食人植物林有多大,它可以做我們的嚮導,指導我們用最短的路線,盡快離開這片要命的地方。  

  「你有點為難它了,」梵音輕聲道,「難道你沒看到在上面的枝葉上棲息著蟲子嗎?」  

  「該死,」矮人咒了一聲,顯然他對不停的看植物的根莖有些累了,「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天知道這片林區有多大,而且這樣走下去,就像被網網在中間。」

  「你的比喻很恰當,」梵音認同的點點頭,「它們遲早有吃的不是嗎?親愛的斯扎特,你已經好幾次在抱怨這片植物的大,也許它自己並不願意長這麼大。」

  「可是它已經這樣了,」矮人繼續砍著,速度明顯比剛才慢了很多,「到底是誰說它們對物理反應遲鈍了?看看它們快要包圍我了。」斯扎特忽然轉過頭,嚴肅的看著梵音道:「你應該叫你的寵物飛上去,你知道它是只妖獸,也許那些蟲子不吃同類,或許它們還可以聊聊天,告訴我們怎麼樣走出這片該死的食人植物林區。」

  「這樣不好,」梵音道,「也許提凡斯這樣飛上去,一會就變成一堆骨頭掉下來,我可不能讓它冒這樣的危險。」

  看到矮人不甘心的樣子,梵音連忙道,「你看,太陽已經下山了,馬上就要起霧了,路會更難走的。」

  斯扎特抬頭看了看,的確是這樣,光線暗下來許多,周圍的空氣也開始潮濕起來,也許霧氣中會帶著某些植物微小的種子,容易呼入身體,並且在身體裡生根發芽。

  「難道就要這樣下去嗎?」斯扎特加快了速度,真希望再走幾步就出了林區……  

  「……還是一把火燒了吧?」梵音忽然道,隨即伸出了右手,白皙的掌心向上,上面撒滿落日餘暉的橙色。魔法元素開始活躍起來,對魔法元素十分敏感的食物似乎也活躍起來,如果速度夠快,可以在這些植物行動前把它們燒乾淨。

  也許它們是被燒怕了,所以它們對魔法,尤其是火焰特別靈敏,一些植物已經開始不安的盤旋,雖然速度很慢,但是已經到了肉眼可以分辨的程度了。

  斯扎特看著半精靈的唇輕輕動著,唸著繁複的精靈魔法。他一直覺得他是一個漂亮的人,雖然他黑色的頭髮和瞳仁看上去有些奇怪,但他還是個美人,如果他的性格再溫順一點的話。  

  精靈使用魔法和人類使用魔法非常的不同。精靈的魔法是與生俱來的,它基本上不需要後天的學習。人類就非常不同,對於自然元素魔法的控制,顯然沒有精靈好。人類使用魔法總是一邊記一邊忘記,魔法師就在這樣的輪迴中繼續他們的魔法之路。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人類的魔法師總是博學並且柔軟的,事實上,他們並不是喜歡看書或者學習,也不是不喜歡運動,要知道,你如果獲得魔法這樣強大的並且不屬於你的力量,你總的付出點代價。

  也許這很不公平,但是萬物就是按照神所創造的「理」來運行的。

  半精靈的聲音輕柔,就像精靈的歌聲,斯扎特有那麼一會出神,也許是受了魔法的影響,斯扎特後來這樣對自己說,你知道魔法它,總有些會影響人思考的副作用。

  聲音忽然中斷了,原來那個披著灰色斗篷的男人伸手按住了辦精靈的手腕:「不要用魔法,」那個人輕聲道,「這片區域拒絕魔法,也許會產生反效果。」

  「難道它們也懂得做結界嗎?」梵音看著男人道,「我們真要靠斯扎特的斧頭嗎?」  

  雖然這顯然是在貶低斯扎特的能力,不過他現在並不生氣,因為矮人總是誠實的,雖然脾氣不好,但總得對事實妥協。要不然不就和高傲的精靈族一樣了嗎?斯扎特這樣在心理安慰自己。  

  「我覺得我可以在它們圍攻我們之前把它們燒乾淨。」梵音繼續道,「你得讓我試一下。」  

  「好了娃娃,」那個男人柔聲道,「我不想在見到芙麗雅之前耽誤太多時間。」男人頓了頓繼續道,「雖然我們的時間無限,但是偶爾趕趕時間也不是件壞事情。」

  「好吧,」梵音扁了扁嘴道,「如果你堅持這麼認為的話。」

  「我們該怎麼樣?」斯扎特嚷道,顯然他不太願意再轉過頭去砍那些枝蔓了,那簡直太消磨人的耐心了。

  「那麼我再前面開路吧。」男人輕聲道,他的聲音和他的動作一樣優雅,他顯然是他們三個人中最溫文爾雅的人。斯扎特看了梵音一眼,也許半精靈和真正的精靈總是有區別的,他這樣想著。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斯扎特,」半精靈忽然開口道,「每個精靈都不能與我父君相比。」  

  斯扎特哼了一聲沒反駁,雖然披著灰色斗篷的精靈的確顯得與自己以前看過的那些精靈有些個不一樣,但是瓦貝耐拉的精靈王總是比他強的,這個大陸上最優雅,最高貴的精靈。  

  斯扎特雖然在矮人中並不是那麼肥胖,但是在這兩個精靈中間顯現出了矮人身材的本質。原本他打算給精靈王讓路,但是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精靈王已經到了他身後,站在了隊伍的最前面,斯扎特轉過身怔了怔。

  「我的斧頭可以借你……」斯扎特高興的說,雖然矮人很勤勞,但這不表明他們就愛多干活。站在前面的精靈沒有轉過來只是輕輕的說了句:「謝謝,不需要。」

  「我的斧頭足夠銳利,」斯扎特不高興的說,「你不該拒絕我的好意。」  

  「我們只需要走出這片林區,」站在前面的精靈柔聲道,肩膀上的黑色迷你龍已經飛到了梵音的肩膀上,「如果能夠不傷害對方就離開,那不是更好嗎?」

  「你怎麼才能……」斯扎特還有「做到」兩個詞沒有說出口,就感覺空氣似乎清新了很多,他驚訝的看著周圍。原本那些植物離他有三英呎的距離,而且有越來越靠近的趨勢,可是現在那些植物居然退到了六英呎以外。

  「這是怎麼回事……」矮人喃喃的道,「這是魔法嗎?」

  「你不會想去做個魔法師吧?」半精靈已經走在了他前面,「這可不是一個矮人應該擔心的事情。」

  「儘管你這樣說……」矮人一邊跟上去一邊小聲嘀咕,「但我還是有點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

  所有的食人植物一下子好像了有知覺一樣,不再緩慢的挪動,而是以這三人為中心,急速的向後退去。在一片綠色的邪惡的,連妖魔也畏懼的,密密麻麻的食人植物林中,一瞬間出現了一個直徑十二英呎的圓。雖然它顯得那麼不協調,那麼古怪,但是對在圓中的人來說,要比剛才愜意的多。  

  旁邊的植物還在拚命的後退著,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它們對危險是如此的敏銳,以至於梵音開始認為它們是有大腦的。

  有大腦的還算是植物嗎?梵音一邊想這一邊跟這精靈王走。原本腳下那些凹凸不平,蓋的嚴嚴實實的枝蔓早就已經迅速的撤離了,留下了一片肥沃的土地和許多難看的坑,間或可以看到一些人或者動物的骨頭,白森森的露在那裡。

  「它們應該懂得處理垃圾,保護環境……」梵音輕聲說,因為他聽到矮人又開始抱怨。  

  「啊,哪裡來的洞……噢,這是什麼骨頭,居然絆我!」斯扎特的抱怨聲繼續傳來。  

  為什麼他總有那麼多事情值得抱怨……

  「也許我們應該在離開這裡以後和他分開走。」提凡斯的聲音直接傳到梵音心裡,也許也同時傳到了精靈王的心裡。它高興傳幾個就幾個,因為龍的嘴一般都是用來吃食物和吐火焰,它們幾乎不交流,而且你要它們用這樣一個大嘴巴說人類細膩的語言,顯然有些殘忍,它們很容易咬道自己的舌頭。

  「你得學會忍耐一些種族,」梵音柔聲道,試圖使黑龍平靜下來,「或者學著與他們相處,這樣你就不用一天到晚睡覺了。」

  「我倒寧願去睡覺,」這個古老的生物說,「我喜歡安靜,我想你也是。」  

  「一些時候是,」梵音說。

  隨即安靜了下來,矮人還在抱怨地面的不平,他顯然有些大神經,誰會在一片危險的食人植物林中只是抱怨路不好走呢。

  「我也許快變成龍了,」提凡斯說,「你知道我第一件事情會做什麼。」  

  「別這樣,」梵音笑著道,「你可以堵上耳朵或者乾脆睡一覺,要知道,你變成龍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我會小心的,」提凡斯嚴肅的說,「我的腳會小心的避開你。」

  「我不是擔心這個,」梵音說,「雖然有些傷感情,但是我還是得說,你是條黑龍,只要你一現身,立刻會從四面八方飛來許多龍族勇士來屠殺你,或者還有一些人類的英雄——你知道他們總是無事可做。」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事情,」提凡斯有些沮喪的說,「我的同伴一看到我就很興奮,這讓我覺得很苦惱。」

  「的確如此,提凡斯,」梵音繼續陳述後果的嚴重性,希望它能打消這個念頭,從而不會上演一條黑龍把一個矮人踩死這樣的事情發生,「你瞧,父君會因為這件事情到處和那些興致勃勃的龍族勇士解釋,你並不是一條天生的黑龍,你只是出生在錯誤的地點,過了一個錯誤的童年而已。」  

  「那會耽誤他很多時間。」提凡斯憂鬱的說。

  「所以我現在最好的建議是睡一覺,」梵音繼續勸解著,「也許出了林區矮人就會安靜下來,你知道,矮人也是需要休息的,而且要比精靈休息的時間更長。」

  「也許你的說法是對的,」提凡斯沮喪的說,「我覺得我成了耐心最好的龍了。」  

  「你會成為這樣的龍的,」梵音柔聲說著。

  精靈王走在前面,現在已經到了晚上,柔和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梵音依然很奇怪,為什麼如此普通的穿法還是顯得他如此優雅,也許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優雅的代名詞——碰巧收養他的養父就是如此。

  「噢!」後面的矮人大叫起來,「為什麼這些植物會避開你的父親?」他一邊喊著一邊追上梵音,梵音向肩膀上的提凡斯看去,那隻迷你龍正緊緊閉著眼睛——它正在努力入睡,梵音覺得自己開始為這只龍驕傲了,很顯然,提凡斯是一隻很有自制力的龍。

  「嘿,你一點兒也不驚訝嗎?」斯扎特走到梵音的另一邊說,「它們在給你父親讓路。」  

  「既然人能給別人讓路,那麼植物為什麼不可以?」梵音輕聲道,「你得對植物公平點。」  

  「我很多次聽說精靈死在這種植物裡,」斯扎特沒有理會半精靈的話,「我想這種植物大小一定是非常貪婪的食肉植物。」

  「沒人懷疑這一點,」梵音心不在焉的說著,由於精靈王的關係,頭頂上的植物也紛紛退卻,月光明亮的照進來,比起旁邊茂密的植物園,他們所在的圈子就像一個死亡區域。  

  「那麼這些植物憑什麼給你父親讓路呢?天啊,他只是從後面走到了我前面而已,」斯扎特嚷道。

  「顯然,我父君比你更受植物的尊敬。」

  「這些可憐的植物,」斯扎特的聲音變的憂鬱起來,「如果它能把根從地裡拔出來,也許它會跑的更遠。」

  「這樣對我們來說真是件好事,」梵音迅速說,「這樣我們的視野能更好點。」  

  「也許你的父親是個很厲害的精靈,」斯扎特接上去說,「你知道,在亞格上,愛情從來不分種族……以及性別,你的母親是個人類吧?」

  「是的,」梵音輕聲道,「不過她已經死了,你知道,時間對精靈以外的種族來說,永遠是稀罕品。」

  「對矮人也一樣,」斯扎特悶悶的說,「你除了父親還有別的親人嗎?」  

  「我……還有個弟弟,」梵音愉快的說,「不過,他也應該老了,也許我能再見他一面。」  

  「再說你父親……」斯扎特說,「他應該很厲害吧。」

  「而且受人尊敬,」梵音道。

  「是的,」斯扎特有點不愉快的情緒,大部分是因為這些欺軟怕硬的植物「也許他可以把斗篷脫下來。」

  「如果你只是為了你的好奇心的話,」梵音笑了笑,「最後不要提這樣的建議。」  

  隨即三個人都默默的不說話,一路上都很安靜,除了那些瑟瑟發抖的植物。梵音想,如果那些植物能開口說話,那麼這裡一定尖叫聲響成一片了。

  幸好它們不會開口說話,梵音抬頭看了看天空。夜空一片晴朗,星星依然閃爍著迷人的光芒。精靈總是覺得星星要比月亮和太陽來的漂亮,畢竟這個高傲的種族無法去稱讚比他們晚來到這個世界的東西。

  終於在太陽即將升起還沒有升起的時候,他們走出了這片食人植物林區。  

  「幸好我不用砍著走出來……」斯扎特嚥了一口唾沫嘀咕著,「這樣也許會走上兩天。」  

  「或者更多,」梵音小聲的說。

  「不過,現在我不用走在前面了,」精靈王柔聲道,「也許,你需要休息一下。」  

  「是的,當然。」矮人點點頭,雖然在後來他一點力兒也沒出,但是前一小部分路他的確很賣力。

  第六十九章

  斯扎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精靈一起旅行,以情感細膩,善於發現生活中美著稱的精靈顯然是其餘種族的嚮往。他曾經聽一個牛頭人對他傾訴自己是多麼羨慕精靈,無論是他們優雅的舉止還是俊美的外表。

  「如果我有精靈族一半的細膩就好了,」牛頭人姑娘曾經這樣憂傷的說。可是作為矮人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感受,粗魯或者邋遢,斯扎特都不介意,如果以他這樣肥胖的身材再配上精靈族的纖細情感,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對矮人來說,財寶很好,未經打磨的地下珍貴原石也非常好,唯獨不要用詩句來談論感情。  兩個精靈和一個矮人組成的臨時隊伍在一片樹林的背風處安營紮寨,準備晚餐,確切的說是為矮人自己準備。

  「我一定是瘋了……為什麼會覺得和一個壞嘴巴的半精靈在一起覺得還不錯……」矮人坐在石頭上喃喃的道,一邊說這一邊將一種調味用的植物籽撒在面前的兔肉身上。提凡斯睜著金色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

  「你一個人在嘀咕什麼呢?」梵音說,「我快餓死了。」

  出半精靈意外,矮人並沒有反駁他,「怎麼了?」他側過頭低聲對靠在樹墩上的精靈王道,「他怎麼了?他被撞到頭了嗎?這麼憂鬱可不像他。」

  「好了娃娃,」精靈王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膝蓋上,「你不能對一個矮人加入這麼多關心和憂鬱。」

  梵音轉頭看著穿著灰色斗篷的精靈王,對面坐在石頭上的矮人還在自顧自的嘀嘀咕咕。  

  梵音笑起來,有時候精靈王覺得梵音的眼睛就像世界上被打磨成完美棱角的黑水晶。儘管那是個不詳的東西,與許多黑魔法以及詛咒相關,但是總是散發著蠱惑人心的美麗氣質。  

  他曾經這樣告訴自己,他的眼睛很美,但是他是你的孩子,這只是一時的迷戀。迷戀對一個精靈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很多年以後發現並不是這樣,精靈習慣隱藏自己的感情,這並不是說精靈對感情不夠坦率,他們總是有點猶豫。

  精靈付出感情其實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有段時間,精靈王一直很頹廢,雖然沒有人發現,因為大家總覺得他本來就這樣,以前或者以後都是這樣。精靈付出感情,就意味這他要永遠記得這些感情,不是一百年不是一千年,而是永遠。精靈害怕永遠,儘管他們所擁有的只有「永遠」。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梵音輕聲說,「父君,控制這樣的力量會很累嗎?」  

  「習慣了就好了,」精靈王從沉思中抬起頭,帽簷遮住了他的表情,「壓制力量雖然很累,但是我更不想讓東方的龍發現我們來到了他的地盤。」

  「是條很凶的龍嗎?」梵音扁扁嘴,「父君怕它嗎?」

  「不是怕……」精靈王似乎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詞,這樣的情況非常少見,「他是屬於我不擅長應付的那一類……現在的龍族族長,還很年輕。」

  「嗯?」梵音看著有些無從表達的精靈王,露出疑惑的眼神,純淨而清澈,就像在遠東醒來看來的那一片深藍的天空和寥寥無幾的星星。

  星星最終是越來越多,也出現了能照亮天空的太陽和月亮。那片天空也成了回憶中的東西。  

  精靈王白皙的手指從灰色的袖子裡伸出來,輕輕摩挲著梵音的臉頰,「有些人……或者龍的性格總是有些讓人難以應付和表達,」精靈王柔聲道,「別指望用一句話來形容。」  

  「父君……」梵音輕輕的閉上眼睛,「在瓦貝耐拉的預言之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精靈王沉默了下來沒有說話,火光在他灰色的袍子上照著,讓人有種害怕的感覺。  

  「沒有預言出什麼東西而已,」過了一會精靈王輕聲道,「並沒有特別的事情。」  

  梵音眯著眼睛看著他,「是嗎……」

  精靈王轉過頭,梵音的目光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我表現的有那麼明顯嗎?」  

  「沒有,」梵音輕笑著說,「你只是顯得有些著急。」

  「好吧,」精靈王仍舊轉回頭,「你總是那麼好奇。」

  「喂,半精靈,你不是要吃肉嗎?」矮人不識相的嚷起來,「現在可以吃了。」  

  「……」梵音一臉鬱悶的看著矮人,然後站起來,轉頭看了一眼精靈王。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不是嗎?」被他注視的人無辜的笑笑。

  「是的。」梵音挑了挑眉,隨即向矮人那邊走去。

  「這片樹林好像不是很安全。」矮人在飯後對大家說,「我們應該守夜。」  

  「那好吧,」梵音愉快的點了點頭道,「那麼就拜託你了。」然後又加了一句,「好好幹。」  

  「什麼?」斯扎特的鬍子上下動了動,然後怒道,「我說的是輪流!半精靈,你該有點團隊合作精神。」

  「可是我覺得困了,」梵音委屈的眨眨眼睛,向精靈王身邊蹭去。

  「那麼……」精靈王輕聲道,「我來守夜吧,斯扎特,你也好好休息吧。」  

  「這不公平,」斯扎特道,「我們可以輪流。」

  「精靈不需要經常的睡眠,」精靈王柔聲道,「雖然我們會按照人類的休息方式,但是並不表示,我們在24個小時內,一定要有八小時的睡眠時間。」

  「就這點體質而言,」斯扎特喃喃的道,「值得很多種族羨慕。」

  斯扎特是一個耿直的人,像大多數的矮人那樣,所以也就不知道客氣為何物,儘管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地上鋪了柔軟的毯子,睡了下來。隔著火光看到梵音睡在穿著斗篷的男人的腿上,黑色的長發流瀉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很美,斯扎特對自己說,但顯然只是這樣而已。  

  斯扎特仍然對那個男人很好奇。灰色斗篷的男人。他一般性不會說話,但是他的聲音格外好聽,那個聲音即使在悲傷的時候聽到,心情也會好起來,因為它是那樣柔和,那樣有安定的力量。  

  他可能是個精靈法師,像法師這種奇怪的生物就喜歡這樣神神秘秘的,他們會在自己的聲音裡加入魔法,法師就是這樣一種討厭的生物。斯扎特想著想著閉上眼睛,但是一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無邊無際的食人植物藤蔓,而自己則拚命的砍著它們——真是要命,於是他強迫自己默數綿羊。

  樹林很安靜,或許說是安靜的過分了,斯扎特說的沒有錯,它看上去不是那麼安全。  

  精靈王的手指在梵音的頭髮上輕輕撫摸,柔軟而讓人放不下的黑色,彷彿誘惑這一切靠近它的生物,他不知道那個矮人是不是個例外。

  我應該把他永遠關在瓦貝耐拉,精靈王看著熟睡的梵音——顯然,人類的血統下,他還是需要睡眠的。

  斯扎特睡前點起的炊火很明亮,似乎讓一切變的明亮而安全,而且對野外露宿的人來說,這是必要的。

  夜晚意味這寒冷和不明的危險,在野外隨時會有野獸把睡著的人吃掉,所以火對人們來說很重要。

  寂靜的夜,容易讓人產生寂寞,以前精靈王經常一個人旅行,非常能體會這種感覺,所以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國才能誕生吧。

  就在這安靜的樹林裡,忽然傳來了甜美的女性歌聲,她甜美的聲音中帶了點憂鬱,讓人覺得淡淡的惆悵。

  「你應該繼續睡覺,斯扎特。」精靈王輕輕的對睜開眼睛斯扎特說。

  「好的,我知道,」斯扎特喃喃的說,「我知道這是妖魔的聲音,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斯扎特說完,閉上了眼睛。

  歌聲還在繼續,聽起來很寂寞,連帶這個樹林也顯得寂寞起來。飄渺如輕紗,淡薄如月光,就像甜蜜的愛情一樣慢慢的腐蝕人的心靈。

  「當作沒聽見,斯扎特。」灰色斗篷的男人輕聲道。

  「我並沒有睜開眼睛!」斯扎特有些不耐煩,他的口氣不是很好,但是心情忽然間就是很煩躁。他很想走近樹林深處去聽聽那個聲音,甜美誘惑又帶著點憂鬱的歌聲,讓斯扎特煩躁起來。  

  歌聲並沒有停止的跡象,似乎唱歌的人不需要停下來喝口水或者做個深呼吸,聲音越來越清晰,樹林裡起了薄薄的霧。那個歌聲十分優美,彷彿在空谷裡飄揚的花瓣一樣優雅,或者穿透了生死距離的眷戀一樣的感情。

  「斯扎特……」男人再次警告,「你知道那是什麼,所以就請當作沒聽見吧。」  

  「不!」斯扎特睜開眼睛站了起來,對灰色斗篷的男人說,「我必須去看看。」  

  「是的,我必須去看看!」斯扎特轉過身,心裡就像有根羽毛在瘙癢但又抓不著的感覺,雖然矮人對歌聲或者樂器的一向很遲鈍,但是這次卻非常的想要去看看。

  斯扎特聽到男人輕輕的嘆氣聲,但是那個歌聲就是有那種魔力,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斯扎特不知道她唱的什麼意思,這不是大陸上的通用語言,也許是一種魔法,但是腳步就是停不下來。

  忽然一聲輕柔的豎琴聲打斷了那個甜蜜的歌聲,斯扎特往後一看,發現自己已經離開營地很遠了。

  歌聲又響起來,而豎琴跟著它一起響起,豎琴那寧靜而無起伏的聲音顯然壓制了那個歌聲,歌聲變的斷斷續續,並且開始支離破碎。斯扎特連忙往回跑,看到紅色的火光,他稍微安心了點。  

  等他走到那裡的時候,歌聲已經完全消失了。他在自己的毯子上坐下來,拿出皮囊喝了點水。  

  在火堆對面那個穿著灰色斗篷的人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精靈豎琴的琴絃,隨即美妙的琴聲飄揚開來,蓋住了那個歌聲,最後那個聲音變聲了一聲聲尖叫。過了幾分鐘,消失在樹林中,那薄霧似乎也散開了點。

  「……謝謝。」斯扎特乾巴巴的說,有些懊悔自己剛才對男人的態度。

  「沒什麼,」男人輕輕的說,「我的孩子顯然被那個聲音攪的睡不好……天還沒亮,你可以再睡一會。」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嗎?」斯扎特抹了一把臉,他現在十分清醒。

  精靈王輕聲回了他:「暫時不需要。」

  「那你困了可以叫我,」斯扎特說,然後躺了下去。火光還沒有熄滅,斯扎特看著梵音和男人在一起,覺得他們似乎親密的過分了,但是他仍然閉上了眼睛,這和他沒有關係,不是嗎?  

  那個琴聲很美,就像能撫慰人的心靈一樣。斯扎特在短短的夢裡居然想到了那個遙遠的家鄉,以至於在早上醒來的時候還有一陣子的失神。

  「好像昨天有人傻傻的要跑到妖魔的陷阱裡去。」梵音看著在一邊收拾行李的斯扎特。  

  出人意外的,斯扎特沒有回嘴,梵音興致缺缺收回視線,對旁邊的精靈王道:「昨天晚上好吵哦。」

  男人在斯扎特背過身的時候,拉過梵音的身體,在他的鼻子上吻了一下——雖然他昨天在斯扎特睡著的時候已經親了好多次:「抱歉娃娃,我不太希望和東方的龍面對面。」  

  「哼,」梵音扁扁嘴,回親了一下表示回應。

  「你都多大了,還跟你父親這樣撒嬌?」斯扎特不知道什麼時候看到了這一幕,挺了個大肚子在那裡評論。

  「對精靈來說,年紀沒有意義不是嗎?」梵音向斯扎特揚了揚眉,「你又欠我們一次命知道嗎?」

  「哼,」斯扎特冷哼一聲。一會兒提凡斯飛了回來,大家就準備出發了。  

  「提凡斯,大家都在等你呢,」梵音將提凡斯提起來,放在自己肩膀上,「你知道你這麼點個頭,擱哪裡都嫌小了點……你去哪裡吃東西了,吃的嘴巴上都是血。」說著梵音拿了手帕在提凡斯突出來的嘴上擦了擦,一片鮮紅的血。

  「它到底是什麼妖獸?」斯扎特好奇的湊過來,「看起來很殘暴的樣子。」雖然一般妖獸都是肉食動物,只希望不是那種對心臟啊,血液啊,眼球之類非常執著的妖獸。

  「它只吃了樹林中的一些小動物,」梵音將梵音放到另外一個肩膀,「你昨天也吃了一隻兔子啊。」

  「但是你吃了兩隻……」斯扎特小聲說。

  臨時組成的隊伍又繼續向樹林深處前進,顯然這是一片有點歷史的樹林,它厚厚的腐葉非常柔軟,雖然它們的樹葉子看上去有點少,可能是因為過了它們生長的季節吧。

  隊伍依然是斯扎特走在前面,梵音和精靈王就像觀賞風景一樣走在後面。  

  「這路真難走,」斯扎特抱怨道,「樹枝上明明什麼也沒有,可地上偏偏那麼多的葉子和藤蔓——就像,就像到了乾旱季節一樣。」

  梵音心不在焉的走在精靈王身邊,他路過一片隱蔽的灌木,從中散發出妖魔特有的血腥味。  

  「昨天進食了嗎?提凡斯.。」梵音輕聲問肩膀的迷你龍。

  「有食物放在你面前,難道你不吃嗎?」迷你龍發出懶懶的聲音,「我從醒來到現在都沒出過像樣的食物。」

  「你不有跟這斯扎特吃人類的食物嗎?」

  「那麼一點點!」提凡斯抱怨道,「我都不知道它掉到胃的哪裡去了。」  

  「……」梵音看這肩膀上和貓一樣大的黑龍,隨即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  

  忽然,就像一陣尖銳的錯弦劃過一樣,短促而尖利,似乎連空氣中那些微小的分子都在震顫一樣,大地似乎也微微的抖動。

  隊伍的前進停了下來,梵音看著那些葉子少的可憐的樹,它們的葉子正在飄落下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強烈亂流將這些樹葉,連同地上最上面的一層腐葉一起捲到空中。

  「什麼聲音?」斯扎特立刻把背上的斧頭握緊在手裡,看著剛才那陣亂流來的方向。  

  「風向變了,」精靈王抬起頭看著逐漸陰沉下來的天空,「一會就要下雨了。」  

  「……討厭的傢伙要來了,」提凡斯咪起金色的眼睛,「我就知道,它遲早會發現。」  

  「走吧,斯扎特,」精靈王柔聲道,「我們最好快一點,如果你還想這些樹活下來的話。」說著,精靈王不顧梵音的抗議,摟著梵音瘦削的肩膀,快速的向樹林外走去。斯扎特連忙跟了上去,雖然知道應該是很大的危險,但是在還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已經跟著他們跑了。

  斯扎特幾乎跟不上前面穿著灰色斗篷的男人,連那隻平時看起來非常散漫的迷你小妖獸飛的也非常快。也許矮人和精靈的敏捷程度的確不一樣,但是如果論起力氣和抗擊打,矮人顯然要比精靈好的多了,一邊快速的跟著他們,斯扎特一邊自我安慰。雖然挺著一個大啤酒肚,背著行李,手裡拿著斧頭這樣跑很可笑,但是走在前面的人沒有這樣的打算。

  灰色斗篷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只是輕輕的走著,但是斯扎特幾乎跟不上。面對他們對吹來的風越來越大,地上的那層葉子幾乎要被這陣風完全捲起來一樣,漫天的葉子飛舞,讓人感到像秋天一樣的蕭瑟。天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陰沉著臉,好像別人欠它幾百萬而且不準備還的樣子,看烏云壓的很低,斯扎特懷疑那些高高的樹枝彷彿要戳到那些烏云一樣。

  第七十章

  梵音被精靈王摟在懷裡,落葉在他們面前翻飛就像一隻隻活了的黃色蝴蝶。  

  「剛才那聲尖銳的聲音……」梵音抬頭看精靈王,「是龍吟嗎?」

  「……看起來是東方龍族的族長親自來了。」精靈王輕聲告訴梵音,「我想,你大概也不會喜歡它的吧。」

  梵音露出甜甜的一笑:「我只喜歡父君啊。」

  雖然這時候精靈王很想親親這個美麗的半精靈,但是這樣的情況下,還是吧這種衝動壓了下去。

  樹林的盡頭是一片空曠的草地,兩邊是高聳的山脈,看起來就像在一個山谷裡。因為一年四季東部大陸溫暖的氣候以及獨特的地形,這裡的植物生命力很是旺盛。在山谷林邊緣的樹上已經垂掛著一些依附著地面和樹木的一些柔軟的藤本植物,像綠蘿、野海茄、全緣刺果藤等。空曠的草地上開著許多小小的花朵和茂盛的青草。

  三個人站在草地上的時候風已經停了下來,原本在空中飛舞的落葉全部像失去生命的蝴蝶一樣,悠悠飄落。

  天空的光線有些暗,雖然不和剛才一樣有壓迫感,但是依然烏云密佈,甚至下起了小雨。有些冷的風吹過草地,掀起了像湖面一樣粼粼的波浪,在他們面前有一條龍。

  可以說龍的歷史非常悠久,比精靈的歷史還要長,但是他們不擅長記敘,對它們來說,它們的驕傲來自體內的血統。

  亞格的龍族具體出生在哪個年代還沒有得到證實,大部分的說法是,它們從神的時代開始就已經誕生了,它們與諸神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但是就像星星也有隕落的一天,從諸神的神話年代以後,龍族開始沒落了起來。如同被詛咒了一樣,它們變得越來越自私、越來越殘忍、越來越固執。  

  儘管它們沒有完全毀滅,但是數量卻越來越少了,黑暗之神在它們身邊種下了無數罪惡的種子,互相殘殺或者互相敵視,直到精靈王出現。

  雖然龍族也是一個高傲的種族,但是對精靈王從來不慳吝它們的讚美。如果不是精靈王借給了它們力量,恐怕它們早在與黑暗之神的戰鬥中滅亡了。

  雨落在身上有些涼,氣壓很低,周圍除了微弱的風聲和樹葉的摩擦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音。  

  梵音低頭看那條龍,就像所有傳說中描述的那樣:周身披著堅硬的鱗,有著和尖利的爪和牙。  

  他只見過兩條龍,一條是愛莉絲的坐騎還有一條就是提凡斯。他每次看到它們都覺得他們是如此高貴和優雅,它們帶著神話般的神秘和歲月悠久的穩定。

  這條龍也是如此,他是一條紅色的龍,身上覆蓋著的鱗片就像火焰一般的顏色。雖然不是很鮮豔,但是卻讓人覺得面對一團火焰一樣的危險意識。

  大多數龍都是金色的眼睛,黑色梭子般的瞳仁,這樣讓它們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妖異。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他看上去很英俊,這樣相比下,提凡斯顯得有些邪惡,雖然事實上並不是如此,因為黑色在印象中永遠是黑暗之神的所有色。

  如此美麗的紅色,彷彿就像來自地獄的業火,燃盡人間一切邪惡一樣。

  紅色的龍用金色的眼睛看著三個人,帶著挑剔的眼光。

  「看看你都帶了些什麼人來……」紅色的龍輕聲說,聲音傳進三個人心裡,「一個半精靈,一個囉嗦的矮人,還有黑龍提凡斯。」

  「啊,半精靈,」那條龍盯著在精靈王裡的黑髮的半精靈,「你在我們龍族中很有名呢。」  

  梵音在精靈王懷裡輕聲道:「我不知道我在龍族中也會那麼有名。」

  「你當然有名,」紅色的龍柔聲道,「精靈王為了你拿回了西方和東方的力量——雖然那的確是他的力量,但是,這樣忽然的拿走依然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紅龍的聲音很好聽,就像陽光一樣溫暖,不過他的內容似乎不帶好意。

  「東方的妖魔異動,以及西方黑暗生物的大軍集結,都是那個力量被帶走的結果。」紅龍的聲音有些揚高,「據我所知,已經有許多生命為你這次貿然的舉動付出了代價。」  

  「你還是這樣自以為是,」精靈王忽然出聲,「那些結果未必就是我的力量被取走的結果,也許發生別的什麼事情,這也是我這次來東方大陸的原因。」

  據梵音所知,精靈王很少那麼有耐心的對別人解釋,其實,精靈王並不是那麼一個有耐心的人。  

  「你確定你們不是來遊歷的?也許你只是因為這個半精靈的愛好?」紅龍眯起眼睛,微微低下頭看著梵音。這個動作不是說這條龍的視力有些問題,一般性龍會這樣看著一樣東西,說明它很感興趣或者準備進行攻擊。

  「黑色頭髮和眼睛的半精靈,成了亞格大陸上最偉大的精靈王的養子,」紅龍輕聲道,「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不是嗎?」

  「好吧,魯德,」精靈王對著紅龍說,「我們來東方沒有和你打招呼是我們失禮了,但是我們很趕時間。」

  「你們來東方是為了什麼?」

  「芙麗雅……」精靈王抬起頭,「精靈族唯一的女祭司,我來要她的預言。」  

  「她已經被神拋棄了,而且她是在流放,而不是來這裡度假,」紅龍魯德道,「而且她在的地方正在前方的戰線,也許等你這樣過去了,那個城池已經被妖魔佔領了。」

  「我不知道妖魔的事情會這麼嚴重,」精靈王說,「也許我可以幫你點忙。」  

  「東方大陸的事情有我們龍族在,你不需要插手。」魯德迅速說,「而且芙麗雅是被流放到這裡,你不能見她。」

  「魯德,我要得到她的預言,我想……你也知道了,」精靈王頓了頓,「星星隕落了,黑暗之神馬上就要出現了。」

  紅龍黑色如梭子一樣的瞳仁縮了一下,「沒錯,代表黑暗之神的星星隕落了,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所以你現在只要回你的森林好好準備就好了,不需要再去找芙麗雅。」

  「每次大戰前我都會去找她,」精靈王緩緩的說,「雖然她現在沒有了跟神溝通的能力,但是她的預言之力依然存在。如果能在黑暗之神出現之前阻止的話,就可以避免戰爭。」  

  「我們的觀點顯然不一樣,」魯德柔聲道,「這次我不會再讓他封印起來,而是要徹底的毀滅他,這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情,不是嗎,尊貴的精靈王殿下。」

  「我們總是得尋求和平的解決方法,」精靈王道,「雖然亞格大陸上生命的減少,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但是戰爭總不是一件好事。」

  紅龍發出類似人類一樣的小聲:「我們愛好不同而已。」

  「顯然對妖魔的殺戮,滿足不了你。」精靈王嘆了一口氣,「你和愛莉絲顯然是同一種生物。」  

  「愛莉絲嗎?」紅龍聽到她的名字輕聲嘆了口氣,「如果是愛莉絲,他應該會理解我。」  

  「你應該用『她』而不是『他』」精靈王說,「她現在在用女性的身體。」  

  梵音正以為他們可以談論家常事的時候,紅龍又說:「我不會讓你們去找芙麗雅的,精靈王,你現在應該回自己的王國去準備戰爭。」

  「我顯然不擅長說服你這樣的……龍,」精靈王喃喃的說,「是的,你這樣激進、熱情並且任性的性格還是沒有變,和你的父親一樣。」

  「我以我父親為驕傲,」魯德道,「你知道,我的姓氏是這片土地上,最高貴的龍族姓氏。」  

  「的確如此,」精靈王難得贊同他的話,「這意味著,要作出許多犧牲,不是嗎?你在戰爭中死去的父親顯然就是一個警告。」

  「想得到什麼,就必須失去些什麼,不是嗎?」紅龍柔聲說,「有一天我會超越他。」  

  「而你……」紅龍看著趴在梵音肩膀上的黑龍提凡斯,「你怎麼變成這幅可笑的模樣,你睡覺睡傻了嗎?」

  提凡斯用金色的眼睛看著它,但是並沒有出聲,梵音能感受到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氛。  

  梵音有些理解精靈王對於東方龍的評價了。簡單的說,那條紅色的魯德就是一個憤青,性情乖張,好戰,重點是他有點自我主義,所以這樣的人的確是難以應付的典型。

  如果能悄悄的找到芙麗雅,拿到預言,極力避免現在的這種狀況,這是精靈王原本的打算,但是現在顯然已經失敗。

  「我不打算用武力強行通過,」精靈王柔聲道。

  「那麼你最好現在回頭,」魯德道,「你可以讓那條黑龍背你們回去,我不介意它在我的領空上拍動他黑色的翅膀。」

  「可是我必須找到芙麗雅,」精靈王道,「也許可以避免一場戰爭。」

  「是嗎……」魯德輕輕的說,「黑暗之星隕落了,戰爭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你堅持要去那岐多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畢竟,你是最尊貴的精靈王陛下。」

  紅龍說完略帶深意的看了精靈王旁邊的半精靈,轉身飛走了。梵音原以為它會和精靈王打上一架,或者叫上幾個龍族鬥士什麼的,卻沒想到只是乾脆的走了。

  「看起來,他已經沉穩了許多。」精靈王輕笑著。

  「它以前很衝動嗎?」梵音好奇的問。

  「是的,」精靈王點了點頭,「當它還是條小龍的時候——曾經喜歡過愛莉絲,雖然愛莉絲當時是個男性精靈。」

  「聽起來,我們好像有些八卦,」梵音道,「在亞格跨越種族的戀愛看起來不少。」  

  「的確如此,」精靈王抬頭,雨已經停了下來,草地顯得有些濕,但是每個人都覺得那些掛在草葉上透明的露珠十分可愛,「你就是其中之一的例子。」

  梵音輕笑起來,不過在二十一世紀卻沒有這樣的戀愛,就像貓和老鼠似乎永遠都是追逐而已。

  陽光斜斜從厚厚的云層中透出來,雨後的微風顯得格外清新,帶著生命的活力。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梵音輕聲問,「你在預言之塔裡看到了什麼?」  

  「天空中的黑暗之星隕落到了亞格,」精靈王的聲音依然優雅但是卻有說不出的憂鬱,「就像魯德說的,也許戰爭就要開始了。」

  「我可以和父君一起上戰場……」梵音興奮的說,「也許提凡斯不介意多帶上我一個,是嗎提凡斯?」

  「是的,我和你說噢,」提凡斯看到魯德走了以後馬上就來了精神,「戰爭的時候可以隨心所欲的用魔法,吃妖魔,我現在不至於餓死,都是那時候吃的。過段時間開始戰爭了,我帶你一起去吧。」

  「我有點迫不及待了,」梵音有些憂鬱的說,「也許我應該在和魯德商量一下關於戰爭的事情。」

  「……你們都是戰爭的狂熱分子嗎?」精靈王皺著眉頭看著正在計劃戰爭的梵音和提凡斯,「我的教育有這麼偏離軌道嗎?」

  「您是……精靈王?」一個柔軟的聲音,打斷了這場興致勃勃的談話。

  梵音越過精靈王的肩膀,看到與這個聲音完全不相符和的體型的人——矮人族的斯扎特。  

  「斯扎特別用這樣的語氣,這會我起雞皮疙瘩,」梵音毫不留情的指責。  

  雖然精靈王心裡想的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就馬上和梵音拉開距離吧,但是表面上依然維持風度的點了點頭,並沒有將身上的披風拿下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斯扎特才開口說話:「是啊,我早該想到了,誰有能力讓那些食人植物這麼退卻呢。」

  說起植物,梵音想起了曾經在精靈王國的結界外面,那個愛戀精靈王的少女來的時候,帶著那些大群的妖魔——好像都是被精靈王嚇死的吧——

  梵音有些怪怪的看著精靈王,這個從遠古時代走來的精靈,居然是如此有力量的人——雖然平時並不那麼覺得,因為他總是在看書,總是那麼溫文爾雅。

  「我們要去找芙麗雅。」精靈王輕聲道,所以你就別和我們在一起了。

  「為了亞格大陸,我會努力幫助您的。」斯扎特堅定的說。

  「我們只是找個人,」精靈王解釋,所以你去不去是一樣的。

  「我知道,我會幫您一起找的。」斯扎特還是一臉堅毅,他的那捲曲的鬍子似乎也開始堅毅起來。

  「我們……」

  「我們走吧。」梵音大聲說,並且打斷了精靈王的話,隨即用請求的眼神看著精靈王。  

  雖然精靈王心裡不願意,但是看到梵音這麼可愛的眼神還是答應了。矮人的壽命很短不是嗎?精靈王這樣想,而且精靈國度不會歡迎矮人的。

  我果然還是不喜歡矮人,精靈王有些沮喪的想。

  於是就這樣,三個人踏上了那岐多的旅程。因為精靈王不用再壓抑力量,所以一路上暢通無阻,但是為了低調行事,他們並沒有坐上提凡斯。

  也許只是提凡斯不願背著一個矮人在天上飛而已,梵音忽然這樣想著。

  在七天以後,他們到達了東部大陸腹地的那岐多城。

  那岐多是座歷史悠久的城池,它是那個差點統一東部大陸的人類勇士的故鄉。這裡以豐富的礦藏資源和美味的蜂蜜酒著稱。

  「真是個不錯的城市!」斯扎特由衷的讚嘆,「真是地道的蜂蜜酒。」旁邊的提凡斯也露出滿足的表情。

  「居然……有燒酒?」梵音盯著面前一小杯像水一樣澄清的酒輕聲的嘀咕,「那岐多真是個了不起的城市。」

  「這種酒只有在那岐多有噢,」精靈王笑道,他依然穿著灰色的斗篷,「雖然我不太喜歡它的味道,但是它總是有些堅定的擁護者的。」

  「還是先去找那個女精靈祭司吧,」斯扎特掙紮了很久才說,「我可以等事情辦完了再去挖礦,這裡的礦洞一定有非常漂亮的原石,也許挖出帶有魔法的寶石也說不定。」

  「芙麗雅會在哪裡呢?」梵音看了看周圍嘈雜的酒館道,「我不覺得她是被流放來的,也許她只是喜歡喝酒而已。」

  「剛才有一個自稱是古斯的朋友的盜賊,」精靈王輕聲說,「告訴我了她在哪裡,我們可以明天去。」

  梵音點了點頭,然後一直瞪這那杯燒酒,沒有說話,彷彿裡面忽然長出了一朵花一樣。  

  「真是奇怪,原本圍攻我們城市的妖魔全都一夜間跑掉了,真是奇怪的事情。」  

  「是啊,不過這樣更好不是嗎?」

  斯扎特當然知道這個原因,精靈王的到來當然會令妖魔害怕,它們當然也會跑走——只要它們的根不在泥土中。

  「今天可以好好在這個城市中休息一下,」精靈王輕聲道。

  「是的,」梵音隨意的應著,然後就杯子裡的燒酒一飲而盡。

  第七十一章

  作為英雄的故鄉的那岐多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城市。它有高大的城郭和漂亮的建築構成,歲月的沉澱讓它看起來既不浮華也不淺薄。

  哥特式的建築和酒香形成了這個城市獨特的風格,在它周圍遍佈這豐富的礦藏資源。  

  這裡盛產豐富的礦藏和引人的美酒,還有英雄。每一個那岐多人都會這樣自豪的說。現在的那岐多格外熱鬧,作為抵抗妖魔侵略的模範城市,它受到了應該的尊敬和仰慕。肆虐東部大陸的妖魔,在前一天忽然桃之夭夭,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是來之不易的勝利。

  既然是勝利當然應該慶祝了,不是嗎?既然要慶祝,當然是要用那岐多的美酒了。  

  那岐多的領主非常慷慨的告訴大家,除了守城的士兵,所有的人,不管是居民還是外地來的旅人都可以免費喝酒。

  免費這個詞無論對富人還是窮人來說,都是一個無比誘惑的詞——無論是對人類還是其他的種族來說,也是如此。梵音眨著眼睛看著人們爭先恐後的喝酒,心裡不禁感嘆著,免費這個詞,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二十一世紀都是一個強大的詞。

  「斯扎特和提凡斯呢?」梵音怔怔的說。

  「他們大概……」精靈王輕聲說,「大概已經殺進去喝酒了吧。」

  「雖然提凡斯不喜歡斯扎特,」泛音偏偏頭道,「但是在喝酒方面,兩人可怕的相似。」精靈王笑了笑,並沒有接上梵音的話。

  「可是,既然是免費的,」梵音轉頭認真的看著精靈王道,「我們沒有理由把它白白送給別人,對嗎?」

  「……」精靈王沉默的看著梵音殺進擁擠的人群,高聲叫著要酒,「希望他不要喝醉才好……他從小到大只喝過一些葡萄酒。」

  梵音當然記得第一次喝酒的情況,就像還有孩子都經歷過的這樣。一家三口圍坐在飯桌周圍,父親用筷子沾了點酒,放道被媽媽抱著的孩子嘴裡。孩子只是好奇的抿了抿嘴,隨即晶亮的眼睛依然好奇的看著父親那個酒杯。

  記憶沒有出錯,梵音喝著杯子中的二鍋頭想,雖然這裡不把二鍋頭叫做二鍋頭,但它對梵音來說仍然是二鍋頭,不是嗎?

  在印象中,父親永遠會在飯桌下小小的喝一點這種酒,從來不過度,母親偶爾會陪他喝一點。現在想起來,這真是一副奢侈的畫面。

  後來自己也開始喝這種酒,那時候父親已經不在了,自己從負責中亞一下子跳到了紐約——X身邊。

  在後來開花店的日子,梵音會經常去中國旅遊,彷彿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消失一樣,讓自己的腳印輕輕的留在故國的土地上。每次去那裡,都會帶酒回來喝,雖然祈覺得這酒不太好,但是也沒有明確的反對——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不會那麼拘束於小事情。

  再後來,就到了瓦貝耐拉……

  梵音抬起頭看到精靈王站在自己面前:「你應該喝喝這裡的二鍋頭,基本上不錯。」  

  「這裡的酒很烈,」精靈王穿著灰色的斗篷,讓他在人群中看起來並不是那麼顯眼。他纖長的手指從灰色的斗篷中伸出來,白皙修長,顯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他的手指輕輕在半精靈絕美的臉上輕輕劃動。

  「我們應該喝一杯。」梵音輕聲道。

  精靈王微笑著舉起手裡的酒杯——他一向直喝葡萄酒。

  「為……那岐多免費的美酒……」梵音向精靈王舉起酒杯,裡面像清水一樣的酒卻是最烈的。  

  「為即將到來的戰爭……」精靈王輕笑著,如果保護亞格必然是種責任,是種無法逃避的命運,那麼也只能接受,這個道理很久以前就懂得了。

  高腳酒杯在空中輕輕相擊。周圍的喧鬧似乎都歸於平靜。

  為逝去的昨天干杯。

  原本以為在故鄉才有的酒,卻在這個城市意外的喝到了。因此想起了以前那些淡淡的哀傷,那些關於親情、愛情和悲傷的感情,就像一個煙火,一下子照亮了整個夜空。

  記得那些悲傷那些感動,在以後長長的歲月中反覆回憶,只到世界毀滅……  

  梵音一仰頭,將杯中的烈酒飲下,辛辣,濃重的氣味充滿口腔。精靈王在旁邊安靜的看著他,就像許多許多年前一樣。

  「咦,他們人呢?」斯扎特和提凡斯走在大街上,尋找著那兩個來自瓦貝耐拉樹海的旅人。

  那岐多的街上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為這場有點莫名其妙的戰鬥勝利而慶祝。且不管經過如何,畢竟可以安寧的生活下去,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

  那岐多的廣場中也是這麼一副景象。那岐多英雄的塑像立在正中心,安靜的看著喧鬧的眾人。

  「傳說中的勇士啊,」斯扎特輕輕的喃喃,「你的傳說至今仍在傳頌,做為一個人類,你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提凡斯雖然不喜歡這個矮人,但是基於——能坐著絕不站著這個原則,所以它乖乖的趴在了斯扎特的肩頭。雖然它知道精靈王和梵音在哪裡,但是它不希望他去打擾他們。

  矮人帶著迷人龍在廣場上轉了一圈,忽然被一個聲音叫住。

  「真是了不起的生物,嘿,矮人先生,您身上帶著不得了的生物呢。」

  雖然周圍的聲音和噪雜,但是那個聲音卻格外清晰,彷彿要透入自己的靈魂一般。  

  斯扎特四周看了看,並沒有看到奇怪的人,準備繼續向前走的時候,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你不過來嗎?矮人先生,也許您需要我。」

  斯扎特終於看到了那個叫住自己的人——是一個占卜師。

  在這個大陸上占卜師並不是那麼有地位,大部分原因是他們幾乎個個是騙子。在亞格大陸歷史往前推八千年,那時候占卜師還是非常有地位的,隨著至上神的消失,神蹟的頹敗,占卜師的隊伍被騙子日益壯大,這也是人們不信任占卜師的原因。

  「你在叫我嗎?」矮人走到那個占卜師旁邊。

  那個占卜師的聲音輕柔好聽,但是聽不出男女,,由於他盤腿坐在一塊不起眼的地毯上,加上身材矮小,所以並沒有讓身材同樣矮小的斯扎特一下子看到他。

  「是你叫我嗎?」斯扎特又問了一遍,對於斯扎特來說,占卜師和騙子幾乎是一樣了。  

  「啊,是的,」那個人輕聲說,他披著破舊的灰色斗篷,大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臉。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但是從斗篷裡伸出來的手卻格外蒼老,沒有彈性的皮膚下包裹著突起的血管,  「你可以付點錢,那樣我能幫你算一下你的命運。」

  「我的命運嗎?」斯扎特瞪著那個占卜師,「你不會是個騙子嗎?」

  「我以至上神的名義起誓,我當然不是!」占卜師的聲音有些激動,雖然他的外面和大部分騙子的占卜師一樣,但是卻有一種讓人信服的感覺。

  「也許我該相信你,」斯扎特輕聲道,「可是抱歉,我身上並沒有帶錢——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習慣,可是,今天大部分東西都免費,為了勝利,是的,為了勝利。」

  「很抱歉,我得收費,」占卜師堅持說,「我並不是這個城市的人,我流浪到這裡只是為了掙錢,你得知道,現在大多數人都不太尊敬占卜師,所以占卜師也得過生活不是嗎?」  

  「好吧,」斯扎特說,「如果你願意為我占卜的話,我可以等一下拿錢給你,矮人的信譽是非常好的,如果你只是想騙點錢的話,請你不要在跟我說話。」

  「天啊,至上神在上,你居然這樣對一個占卜師說話,」那個占卜師的聲音有些憂傷,「我以身體的代價換來的占卜能力居然被人這樣輕易的污衊。」

  「你可以不用這樣悲傷,」斯扎特道,「也許我們可以開始了,我還要去找人呢。」  

  「那好吧……」占卜師輕聲道,「你可以坐下,希望別人不要踩過來。」  

  「不用了,」斯扎特抬頭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我站著就行……那麼我開始問了。」  

  占卜師做了一個請說的動作。

  斯扎特說:「你能告訴我,我將要去哪裡嗎?」

  「當然可以,」占卜師說,「你要去一個地方……我得告訴你,那不是一個好地方,你不應該去。」

  「你只能這麼模糊的說嗎?」斯扎特覺得他開始有點像騙子了。

  「我的確不能好好的形容它,」注意到了斯扎特不信任的眼神,占卜師有些生氣的說,「那原本是一個充滿光明的地方,無論是那裡原本的主人還是現在住在那裡的人——真抱歉,我無法仔細的描述它。它……應該是一座神殿,你知道,神殿這種東西,尤其是光明陣營的神殿,是非常神聖的地方……但是那裡,噢……我該怎麼說,是個可怕的地方,總之我建議你不要去比較好。」  

  「喂,你這樣說,我很迷惑。」斯扎特不滿的說。

  「幫人占卜就是這樣,」占卜師也用不滿的語氣道,「那座神殿的神雖然在那裡,它也是光明的代表,請相信,那並不是一座邪惡的神殿……你得知道,什麼事情都有兩面,光明不代表寬恕一切。」

  「我不懂你的意思。」斯扎特乾脆說,「你是說我們將去的地方很危險。」  

  「對於你來說,是的。」占卜師說,他又加了一句,「對於你肩膀上的生物也是。」  

  「它?」斯扎特將像貓一樣大的提凡斯拎起來,「這個妖獸。」

  「是的,不過它比你好點,」占卜師繼續道,「另外,你不該用這麼粗魯的動作對待這麼高貴的生物。」

  「啊?」斯扎特迷惑的看著準備發怒的提凡斯,「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生物,是的,古老高貴,」占卜師發出感興趣的聲音,「它會變黑,大概只是有時候不擇食的關係。」

  「這個我相信。」斯扎特將它放回肩膀上。

  「好了,我該走了。」斯扎特繼續說,「我等一下會把錢拿過來給你。」想了一會,斯扎特又說,「不管是否真實,我還是願意給錢。」

  「你最好不要去,」占卜師輕聲道,「一個占卜師的建議。」

  「謝謝,我自己會衡量的。」

  看著斯扎特消失在人群裡,占卜師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收拾自己的攤子:「希望他不要把厄運傳給我,雖然……啊,又做了一筆虧本的生意,我總是那麼沒有長進。」

  第七十二章

  那岐多還是沉浸在換了的氣氛中,全然不顧夜晚是否降臨。當明亮的燈火亮起來的時候,免費的美酒還是沒有停止供應。

  「也許我們應該再去喝一杯,」梵音不死心的看著旅館對面通宵營業的酒館,「我們應該為這次勝利慶祝一下,在免費的條件下。」

  「娃娃……」精靈王將死死盯著窗外的半精靈拉回懷裡,「你應該學會忍耐,以及適可而止。」  

  梵音扁扁嘴表示不同意:「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宗教信仰,貪婪並不是過錯。」  

  「這聽起來有些像黑暗陣營的教義,」精靈王輕笑著說。

  「難道至上神真的存在嗎?」梵音說,反正以前的科學上說,地球外面是宇宙,如果真的有神,那就是宇宙人——那麼他也管不著人是否貪婪。

  「我從來不懷疑神是否存在,」精靈王輕聲道,「神必然存在,看不見並不代表沒有。」  

  「大家都說神消失了,」梵音挑了挑眉頭,「看上去,他似乎和積極的黑暗之神不同,他對這個世界並不執著。」

  精靈王笑了笑,沒有說話,低頭吻了吻梵音:「我愛你,不管戰爭是否會來到,亞格是否會淪陷,我只要你乖乖的呆在我身邊。」

  「我可以和你一起上戰場,噢,對了,」梵音毫不在意的說,「當然還有提凡斯,我知道他剛睡起來有些餓,如果斯扎特要來的,我也不會介意。」

  「你也許是被矮人傳染了,」精靈王有些憂鬱的看著梵音,雖然種族的個性導致了亞格生活的豐富多彩,但是跨越種族的個性,確實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會嗎?」梵音摟上精靈王的脖子,將頭靠在精靈王的脖子上,「東部大陸很有意思,遇上了一些有意思的人。」

  雖然精靈王不讚同梵音的說法,但是並沒有反駁,外面狂熱的氣氛和旅館的房間裡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氣氛。

  「也許……戰爭馬上要來了。」精靈王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戰爭在亞格來說……就是代表死亡嗎?」

  「無論是光明陣營還是黑暗陣營,都是如此,無人倖免。」精靈王柔聲道,「我需要芙麗雅的預言和祝福,她是神的祭司,即使……現在的情況下,仍然是如此,不管她是否願意——我和芙麗雅是一樣的。」

  梵音對死亡並不陌生,因為他以前見過許多次,而且自己也親身經歷過。看著別人悲傷的死去,彷彿自己活著是多麼的幸福,就在這樣畸形的安慰中慢慢度過時間的長河,直到自己生命的盡頭。  

  梵音以前當然是這麼想的,如果不這麼想,背負著那麼多條生命,確實不能保證自己不能發瘋。  

  世界上最大的罪惡就是殺戮,X曾經這樣說過。

  梵音看著精靈王,他銀色的頭髮流瀉下來,銀亮而純粹的光澤,彷彿將一切不乾淨的東西驅逐在外。他曾經看到死去的少女只用他的頭髮進入了妖魔無法進入的瓦貝耐拉樹海,說明他的頭髮有著無法想像的巨大力量。

  他墨綠色的眼睛就好像瓦貝耐拉樹海中深沉的綠色,帶著時間和歷史的記憶的沉澱,溫柔而高貴。彷彿代替了神一樣存在的精靈王,永遠代表著亞格正義和安定的精靈王,見證著歷史的每一頁。  

  「不要擔心,娃娃,」精靈王溫柔的吻落下來,彷彿花瓣一樣柔軟,「戰爭,已經習慣了。我會守護亞格,不僅僅因為責任……我會守護有你在的亞格。」

  梵音輕輕的閉上眼睛,感覺他的擁抱,溫柔而堅定。

  他一直是如此清醒嗎,他從來不會厭倦這樣無休止的輪迴嗎,他真的足以堅強到擔負起神的職責嗎?

  難道他從遠東的海裡醒來,就是如此讓人尊敬嗎?難道他從來沒有迷茫過嗎……  

  「啊,半精靈,你難得得了軟骨症嗎?」斯扎特盯著在精靈王懷裡的梵音。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梵音小聲的否定,精靈的男性身體對性愛這種事情果然很難接受……

  「是嗎……」斯扎特表情複雜的看著被精靈王抱在懷裡的梵音,「你要這樣去找芙麗雅嗎?」  

  「我想芙麗雅不會介意的,」精靈王輕聲說。

  「我還是下來吧。」梵音從精靈王懷裡下來,雖然下邊有些疼,但是並不影響走路,梵音慶幸的想著。

  三個人加一隻迷你龍走出那岐多的城門。厚實的城牆上有許多厚實的劃痕以及已經乾透的血跡,足以說明人類和妖魔的衝突如此強烈。

  官道綿長,放眼望去隱沒在高高的草叢中,就像未知的未來一樣令人迷茫。  

  總的來說,今天的天氣是非常晴朗的,軟軟的如同肥碩的綿羊一樣云悠閒得在空中散步,官道旁邊芳草萋萋,戰爭後帶來的營養物質被這片土地全部吸收,讓這些草長的更加茂盛。  

  亞格從不拒絕戰爭,只要不是毀滅,亞格都可以從中得益。生命不息,所以亞格一直存在,只要黑暗之神不出現,妖魔多還是人類多,對亞格來說是沒有什麼區別的——對精靈來說也是如此。

  柔和的陽光中沒有妖魔的氣味,大概都由於精靈王的到來而離開了——這個男人就是有這樣的力量。

  梵音帶著既羨慕又嫉妒的眼神看著精靈王,精靈王只是輕柔的笑笑。

  斯扎特依然在嘀嘀咕咕的,「啊,我忘記把錢給那個占卜師了。」他後悔的說,「也許他認為我是一個騙子。」

  隨後他說了半個多時辰關於後悔的話,然後發誓一定要在回來以後把錢給他,「雖然錢不多,但是會影響我的名譽……」矮人認真的考慮著這個問題。

  按照古斯送來的複雜地圖,他們來到了一座宏偉的神殿前面,神殿頂上是一個用大理石雕刻成的閉著眼睛的少女,她纖長的手優雅的提著一個天平。

  天平的一端是一根羽毛,雖然是石頭雕的,可是它看上去是如此輕柔,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它吹下來,另一端是一個不規則的橢圓體,梵音知道那是一個心臟,因為可以從上面看到清晰的突起的血管。

  「我覺得它在動,」斯扎特死命盯著那個石頭做成的心臟,「真是神奇,也許還帶點邪惡……它真的是至上神的神殿嗎?」

  「毫無疑問,」精靈王輕聲道,「這是至上神的神殿。」

  「為什麼會有人表示懷疑呢?」一個輕柔的女聲傳入三人的耳中,神殿門口站著一個女精靈。  

  她有一頭像精靈王一樣的銀色頭髮,但是那是一頭捲髮,它的長度一直延伸道了腳踝。那美麗的銀色就像沙漠上的沙子反射著銀色的月光一樣美麗。她藍色的眼睛讓梵音想起來了以前旅遊去過的夏威夷,那帶著點憂鬱的藍色就像那句宣傳語一樣:地球最後的一滴眼淚。

  白皙的皮膚被白色的祭司長袍遮蓋起來,她站在神殿柱子的陰影裡輕聲道:「我想你該來了,弦,原諒我不能出來迎接你,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她頓了頓接上去說,「總是有點兒身不由己。」

  「我不介意,」精靈王拉著梵音的手輕輕的走上神殿那高高的台階,頭頂上那個石頭做的少女雖然閉著眼睛,但是卻讓每個人感覺到她正在注視著他們。梵音真擔心她不小心把天平掉下來。  

  精靈的行動一直很優雅,即使在走台階的時候,但矮人從來不知道優雅是什麼。他背著一大袋行李,在高大的台階上慢慢的往上挪,一邊抱怨台階太高,矮人的神殿從來不會造那麼高的台階。  

  終於他們到了神殿門口,看到了那個女精靈。其實不用說也知道,這個女精靈就是芙麗雅,作為唯一一個精靈族的女祭司,如果她知道精靈王來找她,這沒有什麼好驚訝的。  

  「芙麗雅,你看起來有些憔悴。」精靈王慢慢的走在通往神殿的通道上。  

  「稍微有點,因為七月剛過,」芙麗雅走在前面帶路,「真高興你能來看我,你可以把那件斗篷脫掉,是誰讓你穿上這麼難看的斗篷……這讓你看起來有些蠢。」

  神殿裡光線很暗,和瓦貝耐拉的英靈殿完全不一樣,潔白巨大的柱子延伸道神殿的頂上,被隱沒在陰影中。

  空曠的神殿裡寂靜無聲,彷彿蟄伏著無數妖魔,梵音的手被精靈王拉著,跟著芙麗雅,雖然是至上神的神殿,卻讓人感到些許不安和寂寞。

  精靈的建築精美而柔和,這座神殿也是如此,只是感覺上多了些冰冷,即使是神殿,那也是石頭做成的。

  芙利雅的背影看上去單薄而朦朧,就好像隨時要消失一樣。精靈王因為寂寞所以造就了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國度,那麼這個美麗的女祭司,又是怎樣度過了那麼長的歲月,她一直在這座神殿裡嗎?不,不會的,從日落平原前的店長那裡得知,雖然地點也是在那岐多,但是畢竟店長在路上看到了芙利雅……

  梵音神色複雜的看著精靈女祭司,女祭司好像察覺了他的目光回頭向他微微一笑。她的笑容雖然很美,可以由於她皮膚過分蒼白,梵音隱隱覺得頭皮發麻。隊伍繼續緩緩前進,時間彷彿在他們周圍停止了一般,除了斯扎特厚重的腳步聲,一片寂靜。彷彿有一些東西壓迫著一般,讓人的呼吸也不禁低沉起來。

  他們跟著芙利雅的腳步,繞過了正殿,走進了旁邊的分殿。分殿顯然要比主殿明亮許多,眾人不禁都鬆了一口氣,芙利雅帶著他們走進了一間類似占卜室的房間。

  「不介意在預言前,我先幫你占卜下吧?」芙利雅優雅的坐在一張鋪著紅色桌布桌子的後面,然後笑著看著精靈王,伸出纖長的手指,指著精靈王道,「如果不覺得冷的話,可以把斗篷脫掉,至上神在上,請你維護遠古精靈的尊嚴。」

  「我覺得這個斗篷並不妨礙我們的談話,芙利雅,」精靈王輕聲說,並且拉著梵音坐在了桌子前面的椅子上。斯扎特顯然找不到別的椅子,所以他就站在了精靈王旁邊,顯然芙利雅也沒有為提凡斯準備座位,於是提凡斯只好繼續趴在斯扎特肩膀上。

  占卜室裡很乾淨,外面正午的陽光斜斜的照進房間裡,微塵輕舞,彷彿那些在這裡流逝的時間。

  精靈王還是將斗篷拿掉,銀色的長發彷彿讓整個房間柔和起來,連那些牆角的黑暗也是如此柔和。斯扎特驚訝的看著精靈王,他清楚的看到他是如何優雅的呈現在面前,他墨綠色的眼睛是如何深沉而慈悲,就彷彿來自遙遠歷史的神祇一樣。溫柔強大並且慈悲,他一手造就了精靈燦爛的文化歷史,保護了所有生物、所有種族賴以生存的亞格大陸,見證了那些悲愴而宏偉的歷史。他安靜的坐在那裡,帶著虛幻的不真實感。

  「這個就是你的孩子嗎?」芙利雅輕輕的問,她藍色的眼睛看著梵音,梵音同時也看著她。看過許多人的眼睛,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心靈的豐富或者貧瘠都能在自己的眼睛中反映出來。但是梵音看不透她的眼睛,她藍色的眼睛很美麗,而且充滿活力,只是裡面的感情什麼也看不到。

  打個比方說,梵音可以在精靈王眼中看到溫柔和愛情,可以在斯扎特眼中看到倔強和善良,可以在古斯眼中看道狡黠和嘲諷——對梵音來說,這是很簡單的辨認。但是對這個精靈女祭司不行,她的眼睛生動而美麗,並且感情充盈,可你卻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情。這是一種很困惑的感覺。  

  「複雜的靈魂,」精靈女祭司柔聲道,「很漂亮——足夠吸引任何人。」  

  「我也是如此覺得,」精靈王輕聲道,他修長的手一直放在梵音手上。

  女祭司的手上多出了一副牌,梵音挑了挑眉,因為在前一秒,她的手上什麼也沒有。  

  芙利雅將牌慢慢的整理起來:「雖然我還有預言占卜的能力,但我總需要點什麼媒介,空口說出來的事情,總沒什麼依據。」說著芙利雅看著精靈王道,「你介意那麼多人圍觀嗎?」  

  「沒關係,」精靈王點了點頭。

  芙利雅輕輕笑起來:「弦,也許你會後悔。」

  精靈王墨綠色的眼睛沉寂下來:「我知道有些事情必然發生,現在,或者以後,但是真實永遠無法隱瞞。」

  第七十三章

  「你總是表現的那麼有自信呢,」芙利雅柔聲說,雙手攤開,原本在右手的一疊牌,在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落到了左手。牌的背面都是一片黑色,只是不像現代的黑色卡面一樣反射著反光,那個沉寂的黑色,讓梵音想起來剛才從主殿走過來的那條路。黑暗,沉靜,毫無生氣。  

  「那麼我們開始吧,」芙利雅彷彿很愉快,雖然皮膚還是有些蒼白,但是已經比剛才好了許多,「你知道,在這裡很寂寞,你能來看我——雖然只是因為預言的原因,我仍然很高興。」她將這些牌一張張的放到紅色的桌布面上,黑色的那一面向上,一連放了三張。

  「神在我們身邊,」芙利雅停下來看著精靈王道,「我們遠古精靈,你明白這必然要承擔什麼。」

  精靈王沒有回答,芙利雅並不急著將牌翻開,而是繼續說著:「我以為你會比我聰明點,可惜,」芙利雅發出類似冷笑般的聲音,「我們永遠都代替不了神的位置。」

  「我知道,神遣必然降臨,」精靈王的聲音有些嘶啞,這是梵音第一次聽見他這樣的聲音,不禁將視線從桌子上轉移到精靈王臉上。他的臉上露出了極為複雜的表情——那些不該屬於他的表情。他俊美的臉上有些迷茫和脆弱,這是梵音從來不曾見的,就像在看一個無助的孩子。  

  「不過你比我幸運點,」芙利雅的修長而略帶神經質的手指輕輕搭在第一張牌上,「畢竟神手上的棋子並不多……讓我來看看你的罪過。」

  芙利雅的手指挑開第一張牌,梵音看著牌面上繚亂的,毫無規則可言的黑色線條,疑惑的看著芙利雅。

  「第一張,貪婪——毫無節制的佔有慾。」芙利雅輕聲說,梵音去看精靈王,他墨綠色的眼睛看著那張牌,一片安靜,默不作聲。

  芙利雅輕笑起來:「在神造就我們的時候,只給了我們少的可憐的感情,但是我們卻讓它們氾濫成災,最終連累了我們自己。」精靈王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傾聽,梵音輕輕的反握住他的手,精靈王墨綠色的眼睛看了梵音一眼,繼續盯著另外兩張牌。

  「第二張,」芙利雅的手指挑開第二張牌,「第二,謀殺——以愛為名的陰謀。」  

  房間裡的溫度瞬間降到了零點,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聚到精靈王身上。其實殺人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罪名,梵音也殺過許多人,可是……在任何人看來,精靈王永遠是干淨的樣子,和那些鮮血沾不上任何關係,跟「謀殺」「陰謀」這樣的詞根本搭不上邊。  

  「我也有些吃驚了……能告訴我,是誰嗎?」芙利雅率先打破了整個房間的沉默,「當然,你可以不說。」

  「……月白。」精靈王輕輕的念出一個人的名字,轉頭看著梵音,聲音依然輕柔,「是月白,但是沒有成功。」

  「……」梵音一下子不知道該將目光放在哪裡,彷彿一切秩序都混亂了起來,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對梵音來說,精靈王是最親密的情人和親人,月白是最親密的朋友,雖然這個朋友有些沉默,但對梵音來說更加合適。情人和朋友本身就不該有衝突不是嗎,雖然有的時候神會讓你從友情和愛情中選一樣,但是那樣的事情畢竟是少數。也許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一下,梵音這樣對自己說。  

  「你看起來有些慌亂,」精靈王輕聲說,修長的手又反握住梵音的手,「抱歉讓你不愉快,但是我希望你知道真相,即使那是從別人的嘴裡說出來。」

  他墨綠色的眼睛彷彿一深潭,深不見底,那雙眼睛美麗至極,它讓歲月沉澱,讓星辰的光芒被注視的人看見,安定而仁慈。平靜千年萬年的感情一旦被激活,即使是神,大概也會亂了方寸。

  「好了,有些話你們可以在沒人的地方說,」芙利雅柔和的聲音傳過來,「說真的,這可是重罪,幸好沒成功。」

  精靈王轉過頭注視著芙利雅:「也許還有下次機會,你知道,我們的生命太長。」  

  芙利雅藍色的眼睛看著最後一張牌:「你最好開始祈禱……還有承擔神遣的……心理準備,」她抬起頭認真的看著精靈王,「也許你已經猜到。」

  「……是的。」精靈王輕輕的說,他說話的聲音一向不響亮,但是足夠讓每個人都聽清楚,「我已經知道了。」

  芙利雅的手指扣在那張牌上,看了一眼梵音道:「要我在這裡打開嗎?」  

  「沒有關係,芙利雅。」

  「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芙利雅翻開最後一張黑色的牌,她白皙修長的手指映襯著那令人透不過氣來的黑色牌面,在屬於光明的至上神的神殿裡卻讓人格外的喘不過氣來。  

  「第三張,***——不被神祝福的禁忌之戀。」芙利雅藍色的眼睛就像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一樣,死死盯著那張牌,一邊喃喃的說,「不是你瘋了,就是我算錯了,我再來一次……」  

  「好了,芙利雅,」精靈王墨綠色的眼睛看著有些失神的女祭司,「沒有錯,你知道,你的占卜、你的預言從來都沒有錯——那是至上神給你的能力。」

  「那是你瘋了嗎?」芙利雅看著精靈王,藍色的眼睛帶著些許迷茫,「如果你這樣對神說的話,也許,他會原諒你也不一定……」

  「芙利雅……」精靈王的聲音依然平靜輕柔,就像他無數次說話的樣子。  

  「你沒看到我的樣子嗎?」芙利雅的聲音忽然高起來,她從椅子上坐起來,白皙的手緊緊抓著那塊紅色的桌布,好像一放開它就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一樣。紅色的桌布上那些褶皺奇異的扭曲,讓那些黑色的牌高低起伏,「弦、弦,你是在向神挑釁嗎?你沒看到我半死不活的樣子嗎?你也要變成和我一樣嗎?」

  她藍色的眼睛有些異常的狂熱或者說神經質,那些黑色的牌慢慢的變成了柔軟的黑色羽毛,芙利雅有些粗魯的扯開桌布,那些輕盈的黑色羽毛隨著氣流飛旋。

  這種情況——梵音有些不厚道的想,類似夫妻去醫院看病的時候,醫生告知他們得的晚期癌症的情況,雖然這個醫生比較遲鈍。

  她銀色的長長的捲髮柔順的垂在兩側,她的容貌美麗,如同所有神話中高貴的女神,她憤怒的看著精靈王,後者則平靜的看著她。

  房間裡十分安靜,只有剛才芙利雅大幅度的動作,引得陽光下的那些灰塵亂舞。那些由黑色的牌變成的黑色羽毛也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就如同它們到來的時候一樣突然,一樣寂靜無聲。

  「你已經把姓給他了嗎?」芙利雅的聲音恢復到了原來的音量,藍色的眼睛也平靜了下來,「我以為你會聰明一點,將他的姓氏收回。」

  「抱歉芙利雅,」精靈王站起來,對女祭司欠了欠身,「我做不到,他永遠是我的孩子,我給他至高無上的尊貴姓氏,和雖然是沒有血緣的血緣,我愛他,就像你愛那個人一樣。」  

  「我們不同,弦,」芙利雅輕聲說,「我們從來就不一樣,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你也看到,星星隕落了……」

  「我看到了,」精靈王打斷芙利雅的話,「你知道我……從來不會逃避,我們的命運早已注定,所以避無可避。」說著他拉起梵音向房間外走去,「不要跟我過,跟我們一些時間。」  

  「你總是說命運注定!」芙利雅向前跑了幾步,衝著精靈王的背影大聲喊著,「所以你才這麼有恃無恐嗎,你以為神什麼都會容忍嗎?你以為你幫他負擔了整個亞格,他就會對你格外慈悲嗎?」  

  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芙利雅就像身體的力氣被抽掉一般,倚在桌子上,她的手臂從白色寬大的袍子袖口裡伸出來,是詭異的蒼白。提凡斯和斯扎特互相望了一眼,默不作聲。美麗的女祭司看上去已經平靜了下來,藍色的眼睛如同平靜的大海,瞬間回覆到了原來的樣子。  

  這座神殿很漂亮,古樸的花紋被雕刻在牆壁上,在柔和的陽光下優雅的起伏,述說著這座神殿並不淺薄的歷史。

  就像所有哥特建築一樣——在東部大陸,哥特式建築似乎很流行,神殿裡寬敞而空曠,精靈王拉著梵音走過東面環殿的環廊,許多房間按照放射狀排列。他銀色的長發偶爾會劃過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在空中留下一條詭異的弧線。

  忽然梵音騰地站住,停在一間房間門口,精靈王轉身看著他,墨綠色的眼睛一片沉寂,卻依然帶著梵音熟悉的溫柔。是的,從來到這個世界,這雙綠色的眼睛就充盈了整個世界,漫天遍野,鋪天蓋地,就像整個巨大的瓦貝耐拉樹海。他的呼吸如同樹海一樣沉寂,俊美的樣子忽然讓梵音想起了,那次離開瓦貝耐拉去找妖魔的蛋的時候的情景。

  他沿著河流在岸上緩緩的前行,一隻手提著油燈,銀色的長發在星光下散發著淡淡的光澤,美麗的就如同一副畫。

  「如果你還沒想好怎麼說,」梵音推開旁邊的一扇門,「你可以坐下來想一想,不用滿宮殿跑。」他想把手從精靈王手裡抽出來,卻完全是無用功的努力,只好任由著精靈王將自己拉進房間。  

  一個佈置簡單的房間,大概一直沒有人住的關係,簡單的家具上都蓋著柔軟的白色遮塵布,精緻漂亮的花瓶裡什麼也沒有,只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白色的窗簾在微風中輕輕的起舞,但是永遠也飛不離那些繫住它的繩子。

  精靈王在床上坐下,手溫柔的握住梵音的手,墨綠色的眼睛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黑髮半精靈。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梵音盯著精靈王,在他臉上什麼也看不到。

  精靈王似乎從來不會迴避別人的視線,墨綠色的眼睛永遠能讓別人沉淪一樣,他輕聲說:「娃娃,我正在想。」

  「想什麼?」梵音挑了挑眉。

  精靈王沉默了一會說:「你看起來有些生氣,可是,我正在想著,怎麼樣說話能讓你不這麼生氣。」

  「你似乎什麼都不後悔,」梵音說,「我開始有些同情芙利雅了,我覺得我的反應跟她比起來有些平淡了。」

  「對我們來說……神必然存在,」精靈王輕聲說,「雖然現在大部分人都不相信,我……和芙利雅卻能感覺到。」

  「芙利雅說的神遣……是什麼?」

  精靈王沉默了一會:「就像那個字面意思,娃娃,神遣必然會降臨,我想應該快了……」  

  「是什麼樣的懲罰?」梵音雖然說著話,但是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精靈王對自己來說無疑是亞格大陸上最強大的存在。在無數精靈的讚美詩裡,他似乎已經代替了神的位置,而亞格大陸因為精靈王的存在一直平定並且繁榮。很難想像的到,一些譴責或者懲罰會發生在精靈王身上。  

  「我不知道……」精靈王低垂著眼簾柔聲回答。

  「那麼來談談月白的事情吧,」梵音有些煩躁的說,他當然記得月白身上那道猙獰的疤痕,月白卻只是解釋那條傷疤只是因為在雨季的時候,瓦貝耐拉樹海結界減弱的關係。  

  精靈王抬起頭,「抱歉梵音,也許我只是太心急了而已。」他的確是真誠的表情,梵音可以感覺到,但絕對不是因為要殺月白而感到內疚。

  第七十四章

  「你的話聽起來似乎有點兒……缺乏誠意。」梵音皺著眉頭看著他。

  後者只是輕輕的笑笑,然後就是安靜的沉默。梵音和精靈王在一起大抵都是這樣一種情況,很少交談,一般性來說,精靈都是一種很安靜的種族。

  精靈王總是給人一種安定柔和的感覺,在梵音的印象中他似乎對誰都謙遜有禮,慈悲大度,不過現在發覺,其中大部分都是假象……

  他看起來更像是在拿著杖在隊伍後面用魔法的法師,而不是拿著武器衝在前面的戰士。事實上卻相反,因為梵音總是在詩歌裡或者畫卷裡看到精靈王拿著劍指揮軍隊。而在現實的生活中,他身上卻是充滿了書卷的斯文氣質,帶著那麼點……禁慾的味道。

  他的手一直拉著梵音的手,沒有放開過,他白皙修長而柔軟的手指上,指甲修的很整齊,就像所有精靈一樣,他的指關節並不特別突出,帶著柔和的角度。梵音也承認,那漂亮的手指因為情慾而扭曲的樣子很美。在現在柔和的光線下可以看到指甲上泛著的亞光。

  「你在想什麼?」精靈王忽然抬起頭,墨綠色的眼睛看著梵音。

  「什……什麼?」梵音差點以為精靈王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黑色的眼睛連忙轉到別的地方去,「什麼……想什麼?」

  「我是說,你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精靈王輕聲說,握著梵音的手緊了一下。  

  「我、我只是在想些事情,」梵音一邊思索著一邊說,然後終於找到了話題:「對了,你到底是為什麼要殺月白?我明明已經答應你,我會和他說清楚的。」

  「抱歉,我只是有些心急,」精靈王依然是那句話,不過停了一下繼續說,「事實上……我想你應該會明白,」墨綠色的眼睛很美,讓梵音有些移不開眼睛,那裡面有太多的沉澱和迷戀,「我們是同一種人,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遇上像我一樣的情況,你也會這樣。」

  「情況,什麼樣的情況?」

  精靈王沉默下來,梵音等了一會也不見他開口,剛要說話的時候,精靈王說了起來:「那次,拉蒂來到瓦貝耐拉的那次……」精靈王的聲音有些悶,顯然他覺得有些不想提起,「我原來以為你喜歡月白……而且第二天你就走了,我知道你會走,所以我佈置下的結界也沒有反彈效果。」  

  精靈王頓了頓又說:「瓦貝耐拉的精靈國度沒有我的支撐馬上就會消融,所以想要離開,必須拿回寄存在龍族那裡的力量……你知道,東部大陸的龍是脾氣最暴躁的。」  

  「看的出來,」梵音悶悶的應了一聲,居然還會借刀殺人,接下去的話,精靈王不說,梵音當然也猜的到。為了避免心上人的怒氣上升,精靈王聰明的選擇了緘默。

  「不過月白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不是嗎?」

  「的確,」精靈王聽到梵音的口氣不是那麼惡劣,稍微放鬆了一點,「也許他覺得沒必要,不過他到底是利亞頓家的孩子。」

  「……」梵音想把手抽出來卻沒有成功,只是瞪著精靈王。

  「你不該生氣,」精靈王小聲的說,「那次的情況如果換了你,你不見得會比我冷靜。」  

  這個厚顏無恥的人真的是精靈王嗎,梵音差點以為神遣已經降臨了,內容就是將精靈王變成了一個厚顏無恥的人。

  後者依然無辜的看著梵音。

  梵音不否認精靈王有種非常斯文的氣質,這大概得益於他經常抱著書看的關係。在他身邊你會覺得安定,就像某些宗教上倡導的「心靈上的平靜」。

  「你不會因為這件事情生氣吧,」精靈王忽然道,「你不可以因為你同樣的錯誤而指責別人。」  

  「這聽起來有些厚顏無恥,」梵音輕哼一聲。

  另一個人則是用理所當然的表情看著他。

  「那……月白背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梵音說,「那看起來有些可怕,不像一般的傷痕。」  

  「什麼傷痕?」精靈王迷惑的看著梵音,「傷痕嗎?我想他應該會受傷吧……」  

  「不是,我說的是,那玩意兒看起來有些可怕,」梵音回憶著在那白皙背上的那道猙獰的傷痕,「看起來有點像詛咒或者別的什麼造成的,不太像硬傷。」

  「那是他的事情,」精靈王理所當然的說,「如果他覺得危險會告訴我的。」精靈王說完以後發現梵音還是有些擔心的樣子,「或者等你回到瓦貝耐拉了,你可以問問他,然後告訴他,你不喜歡他。」

  「等你拿到預言再說吧,」梵音有些憂鬱的說,「芙麗雅看起來很生氣,而且……我也有些擔心她說的……神遣。」

  「你在擔心我嗎?」

  「我在擔心我自己。」

  「為什麼?」

  梵音嘆了一口氣道:「我就是這麼覺得……」

  梵音還未說完,精靈王一把把梵音拉過來,翻身壓在身下,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住梵音柔軟的唇。梵音被他忽然的動作弄得有些蒙,黑色漂亮的眼睛瞪著他。

  「當心你的言靈,」精靈王柔聲道。

  「可是我……」梵音委屈的輕聲說,「我也需要言論自由。」

  「神遣不需要擔心,」精靈王柔聲說,他看著身下的少年,他的脖頸修長,線條優雅的延伸到下面。他的身體就像所有的精靈一樣纖細、潔淨,也帶著類似人類一般的嫵媚和誘惑,黑色的長發輕輕纏繞,讓人不禁想要佔為己有。

  精靈王低下頭,鼻尖可以嗅到那清新的味道,那種味道屬於年輕和活力。  

  「不需要擔心,」精靈王輕吻著他的頸側,梵音怕癢的輕輕側過頭,「神如果還需要我來支撐整個亞格的話……」

  「你看起來很有自信,」梵音看著窗外,白色的窗簾被風輕輕的吹動,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然後寂寞的落下。窗戶的外面站著芙麗雅,她的藍色眼睛就像梵音第一次見到她的那樣,美麗安寧,充滿感情卻有些……別的複雜的感情。

  芙麗雅穿著白色的祭司長袍,這種繁複的式樣,讓她看上去更加古典和高貴。她安靜的站在那裡,藍色的眼睛看著梵音,梵音沒有說話,也回視著她。

  在那一刻梵音忽然想,芙麗雅無疑是美麗的,她的美太沉重,幾乎超越了所有的審美觀,安寧優雅,看上去有點那麼像……祭品。

  她向梵音低了一下頭,窗簾拂過,從空中落下,窗外已經沒有芙麗雅的影子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以為她會說點什麼,」梵音輕聲說。

  精靈王輕輕吻了他的耳垂:「她從來不會說什麼,除非是神的旨意。」

  梵音看著那白色的窗簾有些發呆,這會兒要他說出在想什麼,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什麼不用擔心,真的……」精靈王輕聲在他耳邊細細的說著。

  「什麼也不用擔心……嗎?」梵音皺著眉頭站在房間門口,芙麗雅站在他對面。  

  「他為什麼走了?」梵音不解問,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一醒來,已經找不到精靈王的影子了,所以梵音只好來找芙麗雅了。如果她能說出未來的事情,那麼她同樣可以找到那些不見的東西或者……人,就像某些通靈的綜藝節目一樣。

  芙麗雅臉上露出那種類似笑容的表情:「也許……是神遣降臨了。」

  「什麼?」

  「以什麼方式、以什麼時間、以什麼內容降臨的神遣,」芙麗雅輕聲道,「也許昨天晚上降臨了……那麼,他今天走了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神遣的內容是什麼?」梵音看看走廊,這時候提凡斯和斯扎特剛好走過來,然後停下來聽他們說話。

  「也許是忘了你,或者別的什麼,」芙麗雅柔聲說,「今天早上他要走了預言,然後就離開了,從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提起你。」

  「預言內容是什麼?」

  「抱歉,我不能說,」芙麗雅露出抱歉的表情,輕聲道,「這是預言,雖然我背叛了神,但是仍然要遵守他的規定。」

  「他是怎麼走的?」梵音看了一眼提凡斯,忍不住道,「他不是準備用走的走回去吧。」  

  「如果他想離開,」芙麗雅說,「相信我,他有許多方法一下子可以回到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國。」

  「提凡斯!」梵音快步轉身向殿外走著,如果讓提凡斯變回龍的話,應該可以在四天內回到瓦貝耐拉樹海。

  長長的前殿走廊就像永遠也走不完一樣,心不知道怎麼的就慌亂起來。柔軟的,溫和的,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是安定的感覺,好像一直被這樣的空氣包圍一樣。有點類似那些培養液,溫暖而安全,梵音忽然停了下來,空曠的神殿幽深的就像墳墓一樣,他想起來,走進來的時候是精靈王拉著進來的,那時候這樣黑暗而深沉的感覺並沒有那麼強烈。

  梵音不安起來,他繼續快速的向前走,他可以聽到提凡斯拍動翅膀的聲音。  

  好像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沒有害怕過,即使是在和X的回憶中,總是有人能把他拉回來……  

  正因為你如此愛我,所以我才無法容忍你有一天會離開我……

  「這麼急急忙忙的去哪裡?」

  溫潤如玉,帶著那麼點輕佻聲音輕輕的響起在空曠的神殿內。

  神殿的盡頭是與殿內完全不一樣的陽光,廣闊而溫暖,就像讚美詩上所說的,無所不在的光明。

  梵音有些不太適應那麼強烈的光線,眯起眼睛看著靠在神殿柱子上的男子。  

  是的,他已經從一個少年長成一個青年,依然是那副有些輕佻的樣子。

  毫無例外,彷彿命中注定般的宿命,每次離開瓦貝耐拉樹海總是會遇上的人。  

  青年靠在白色莊嚴的柱子上,卻是非常適合的景色,也許有些人生來就什麼都適合。  

  他紅色的短髮顯然比少年時候長了一些,身體也沒有以前那麼單薄,皮膚還是很白皙,帶著那種許久不照太陽的蒼白。他紅色的眼睛就像紅石榴石一般,在陰影裡展現出漂亮的光澤,他的手裡挽著一條黑色的斗篷笑著看著梵音。

  「好久不見,」青年笑起來,「看起來我比你長的高多了。」

  「暗精靈的成長速度總是要比他們的腦子快,」梵音冷笑著說,「我現在很忙,我要走了。」

  說著,梵音向前繼續走去,明明離的很遠,手腕卻一下子被抓住,他能感覺到抓著自己的手的,微涼的溫度透過皮膚進入梵音的身體。

  「放手,祈。」梵音皺著眉頭。

  「我很想你,」祈柔聲說,「雖然時間隔的有些遠。」

  梵音轉過身瞪著他:「這裡是至上神的神殿,你怎麼能進來?」

  「你的意思是我該在外面等你?」青年輕輕笑起來,皮膚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提凡斯,我們要走了!」梵音向後面的迷你黑龍嚷道。

  迷你黑龍拍動著像蝙蝠一樣的翅膀飛過來,祈忽然轉身,在空中劃了一個圈,這個圈並沒有消失,而是快速凝聚成紅色的圈的形狀,向提凡斯身上飛過去。

  「什麼東西?」梵音看著紅色的圈消失在提凡斯身體上,提凡斯好奇的看著那個圈,好像身體上並沒有什麼感覺。

  「是封印啊,」芙麗雅輕柔的聲音響起來,她從旁邊的陰影裡走出來。繁複的長袍在陽光下露出優雅的褶皺,襯托著她銀色捲曲的長發和過分白皙的皮膚。

  「芙麗雅,好久不見。」青年並沒有放開梵音的手腕,用另一隻手向芙麗雅搭了一個招呼。

  芙麗雅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你哥哥呢?」

  「過兩天就來,」青年笑著回答,「我們有好久沒見了,還有……這次的事情謝謝你。」  

  「不用。」芙麗雅輕聲說,「只是……神遣降臨的太快。」

  「芙麗雅……你?」梵音瞪著芙麗雅,有些情況總讓人措手不及,不是嗎?  

  芙麗雅笑了笑沒說什麼,梵音幾乎以為她也是暗精靈了——雖然她沒有紅色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店長的話,她說過,她看到芙麗雅曾經和一個暗精靈在一起,那個暗精靈不是祈,但也一定和祈認識。

  雖然現在有很多疑問,但是還是先回到瓦貝耐拉樹海比較好……

  「梵音……」

  梵音聽到提凡斯的聲音,於是轉頭看著它。

  「抱歉……我好像變不回原來的樣子了……」黑龍帶著沮喪的聲音說,當然龍的聲音只能讓想聽見的人聽見,所以梵音只是皺著眉頭。

  「我們很久沒見了,」祈親暱的把梵音拉進懷裡,就像幾年不見的朋友一樣,「我們應該好好聚聚,不是嗎?」

  梵音可以聞到這個男人身上殘忍和力量的味道,不同於精靈王的柔和和安定。他知道他,雖然有著和二十一世紀的祈一樣的外貌,但絕對不是一樣的人。他輕輕轉過身,黑色的長發劃起一個小幅度的弧線,輕輕掃過祈顯得有些蒼白的手。忽然祈覺得抓著梵音手腕的手一陣疼痛,在祈接觸的他的皮膚周圍是一圈紫藍的火焰,散發著妖媚的光芒,無聲的圍繞在他的手周圍,在寂靜而幽深的神殿裡顯得格外詭異。

  下意識的,祈縮回自己的手,是燒灼一般的疼痛,然後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如果你喜歡,烤了我也可以。」

  「會有那麼一天的,」梵音冷冷的說,「走了提凡斯,看起來我們還得在這個宮殿裡呆一段時間。」

  提凡斯看了暗精靈和芙麗雅一眼,不情願的拍著翅膀跟著梵音。

  「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即使梵音的背影已經隱沒在神殿的黑暗中,暗精靈還是專注的看著那個方向,「一會不見,就對我這麼冷淡,他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也許他心有所屬,」芙麗雅輕聲說。

  「心有所屬?」暗精靈揚眉,「聽起來真是個可怕的詞。」

  芙麗雅靜靜的看著神殿外面一片燦爛的陽光,隱約可以在高高的草叢中看到蜿蜒的官道:「上次謝謝你,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去了。」

  「我不太會接受別人的感謝,」暗精靈柔聲說,「凡事都是有代價的,我想你對這個最清楚了。」

  「的確如此……」芙麗雅輕輕的笑起來,「也許什麼時候弦就回來了,你最好動作快一點。」  

  「也許他現在是心情不好的關係,」祈笑起來,他紅色的眼睛深邃而狡黠,這兩種不同的氣質體現在他身上居然是如此協調。芙麗雅安靜的看著紅發青年,嘴角顯出淡淡的笑,事情好像很久沒有那麼有趣過了。

  她見過弦第一次醒來的樣子,那時候她就知道弦是神最寵愛的精靈。嚴酷的神將亞格交託給了他,現在也僅僅是消去了弦關於梵音的記憶而已……

  第七十五章

  事情總是轉變得這樣突然,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嘎然停止,就像在彈奏時候,被忽然挑斷的琴絃。

  梵音坐在神殿中間空地的旁邊的台階上,提凡斯在他的懷裡曬太陽。真是幸福的龍,根本不用擔心紫外線和黑色素的問題。

  由於正是東部大陸的夏季,空地上的野草長得很茂盛。只要風輕輕一吹,它們便成片的優雅傾斜,就像在綠色的地毯上劃出的一條條淺淺的線條。

  他盯著那些草,真是奇怪,在這麼陰暗詭異的神殿裡,它們居然長得那麼健碩而鮮豔。  

  這中間有個奇怪的反差,就像自己本來是殺手,卻陰差陽錯的來到了瓦貝耐拉樹海,長在一群優雅高貴的精靈中間。

  可是殺手還是殺手,其實一切從開始就沒有改變過。以前做過很多相同的夢,自己舉著槍對著即將被殺死的人,那個人的好或者壞與自己無關,那份關於任務的文件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猶豫的開槍,出人意料強大的後座力將自己掀翻在地,下一秒,令一個幽深的槍口對準自己。

  柔軟白皙的手指可以摸到身邊那把冰冷的槍,但是卻知道里面一顆子彈也沒有,就這樣安靜的對視著那個黑色的槍口,等待著最後一刻的來臨。

  就像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那樣。

  然後就從夢中驚醒,這個夢以前在做殺手的時候做過很多次,後來來到瓦貝耐拉樹海。  

  每次從夢中醒來,都有那麼一陣後怕,每次都對自己說,幸好是個夢。

  幸好自己還活著。

  只有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才會覺得可怕,精靈王就是那個能給自己安全感覺的人。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忽然覺得其實那時候的事情只是一個夢而已吧。

  一個雖然只有二十多年,但是悲傷和絕望的夢。

  不知道這裡的神和二十一世紀的神是不是一樣。

  梵音看著自己的手,柔軟白皙,看上去那種沒有幹過重活,沒有經歷過生活的手。指紋不是很明顯,也許是一直沒有勞動的關係,可以隱約看到皮膚下血管縱橫的樣子。

  以前就是用這樣的手殺人,曾經有過一段時間覺得自己適合這樣的生活,而這樣的生活也會繼續下去。

  什麼也不會,沒有什麼賺錢的技能,高中畢業就開始學殺人,偽裝成任何人刺殺目標……  

  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一轉身就能看到他呢?什麼時候開始沉溺在那樣被精心設計的溫柔中呢。

  梵音緩緩的轉過身。

  「打擾你了嗎?」背後紅發的青年輕聲說,在建築物的陰影中顯得安靜。  

  「是的,」梵音轉過頭,繼續盯著那一片稱的上肥沃的野草。

  「我們有好多年沒見了,」青年在梵音身邊坐下來,原來在梵音懷裡曬太陽的提凡斯金色的眼睛警惕的看著暗精靈。

  「這條龍還是很精神,」青年用愉快的口氣說,「看起來不是一般的龍,也不是一條邪龍,你是在哪裡找到它的?」

  「如果你把它的封印解開的話,它會更有精神的,」梵音惡聲惡氣的說,手指輕輕撫摸著提凡斯,雖然他沒把它當作寵物,但是行為上似乎還是有那麼一點……不自覺。

  「你不應該這麼生氣,」祈有些委屈的看著梵音,「為了你,我甚至出賣了我的哥哥。」  

  「哥哥?」梵音忽然想起店長的話,「你是說那個和芙麗雅在一起的,那個長發的暗精靈?」  

  「沒錯,」祈輕聲說,「那個的確是我哥哥,不過不是一個母親。」

  「噢,」梵音毫無誠意的應了一聲,一夫多妻,很容易理解,尤其是在這樣的社會。  

  兩人沉默了一會——這樣的沉默並不會讓人感到尷尬,大概因為這兩個人不是那種需要講情面的關係。

  「梵音,其實你……」祈想了一會忽然說,「我覺得你更適合穿襯衫。」  

  「啊?」梵音將注意力放到祈身上,他那雙紅石榴石一般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那次的鏡子只是一個意外,」梵音輕輕的說,「那些只是祈的一些片段記憶,你和祈長得像,名字一樣……並不代表你就是他。」

  「相同的記憶和相同的感情都經歷過了,為什麼我不可以是他?」暗精靈柔聲說,「這在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梵音悶悶的說,「就算祈真的在我面前,我還是喜歡著弦,這就是區別。」  

  「如果你可以用一百年的時間愛上他,我同樣可以給你兩百年,或者更多。」祈輕聲說,「時間上,我們很充裕。」

  「我很少耐心的和別人解釋,」梵音輕輕的站起來,提凡斯拍動翅膀趴在他肩膀上,「現在我的耐心用完了。」

  雖然那片綠綠的草地很可愛,但是可愛的景色也是要看和什麼人一起欣賞的。  

  暗精靈依然坐在大理石砌成的台階上,柔和的陽光照在他略顯蒼白的皮膚上。他偏著頭,看著半精靈離開,就像以前無數次那樣。

  「啊,我不知道,暗精靈原來喜歡陽光,也許我應該多多曬曬太陽。」

  一個愉快的聲音傳來,讓祈厭惡的挑了挑眉。

  「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精靈,」那個聲音繼續說著,完全無視祈厭惡的表情,「我們的陣營完全不一樣,黑暗之神的信徒喜歡上至上神的信徒,這聽起來,似乎有些……我是說,有些恐怖。」

  看到祈沒有反應,那個聲音繼續說:「雖然在我印象中,黑暗之神從來不會管這檔子事情,不過我覺得也許至上神會在意吧。」

  祈站起來,準備離開,從旁邊的柱子後面走出一個長發的暗精靈。

  「難道你就不能和我認真討論一下事情嗎?」那個暗精靈不滿的說,「戀愛的時候尤其需要和別人溝通,不是嗎?」

  「的確如此,」祈輕聲說,「但不是和你。」

  「這聽起來真讓人沮喪,不是嗎?」那個暗精靈輕聲說,「至少我為了你,特地趕到了至上神的神殿,不是嗎?

  「我希望不會為你帶來太多的困擾。」說著輕輕轉身,柔軟的小牛皮靴子扣在大理石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看起來,你們的關係仍然不太好呢,」芙麗雅在旁邊輕輕笑著。

  「你知道,在人多的場合,他總是會害羞的,」暗精靈厚顏無恥的說,「不過他對那個半精靈和我,真是完全不一樣的態度啊。」

  「薊,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芙麗雅輕輕笑著,銀色的長發在陽光中反射的柔柔的光輝。  

  「你也和以前一樣,美麗的女祭司。」暗精靈說,「看起來,時間對精靈,真是特別寬容。」  

  芙麗雅依然是輕輕的笑著,事實上,她有很久沒笑了,她幾乎已經忘記笑的動作,不過在面對個暗精靈的時候,彷彿笑容又回來了。

  「是這個神殿的關係嗎?」暗精靈繼續問候她,「你看起來不是特別有精神,我知道,這樣的神  殿總是有著令人意志消沉的能力,我進來的時候就特別費力……噢,在這裡還特別容易煩躁,我弟弟就是這個樣子。」

  「薊……」芙麗雅柔聲道,「我們很久不見了。」

  「啊?當然不是,」暗精靈笑起來,「芙麗雅,我昨天晚上還夢到你了呢。」  

  「精靈從來不會做夢,」芙麗雅輕聲說,「而且你也是純種的暗精靈吧。」  

  「是嗎,我差點給忘了,」暗精靈紅色的眼睛露出誠摯的神色,「我最近和人類走的太近了,你知道,我總是容易……混淆一些種族的特性。」

  「的確如此,」芙麗雅露出諒解的眼神。

  「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喝個茶,」暗精靈提議道,「然後討論一下關於我弟弟戀愛的問題……雖然他不喜歡我放到檯面上來說,相信我,其實他只是太愛面子了而已……」

  「怎麼了?」

  「神殿的結界被撕開了。」梵音望向窗外,窗外依然是一片安靜的景色,就像一副永遠靜止的畫,「有什麼東西進來了。」

  「會嗎?」提凡斯趴在梵音肩膀看著窗外,「好歹也是至上神的神殿,不過之前那個暗精靈是怎麼進來的?」

  「我以前見過一次……」梵音皺著眉頭說,「我有看到過他和月白有一樣的能力,可以穿越空間。」

  「了不起的能力,」黑龍興奮的說,「這樣的能力非常稀少呢,我以前和弦一起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這樣的刺客,我覺得這樣的能力非常適合刺客這個職業呢……」

  「提凡斯……」

  「什麼?」

  「安靜點。」梵音拉上窗簾,坐回到椅子上,「我有些困……」

  「半精靈!」

  門被用力打開,梵音有些怔怔的看著打開門的人。

  差點把他給忘了,梵音心道,還有誰會如此大聲呢。

  身材短小(一米左右)、四肢粗壯,雙頰紅潤,不苟言笑,又十分囉嗦的矮人斯扎特。  

  「你還要在這裡呆到什麼時候呢?」矮人大聲的說,這讓這段時間一直聽著溫柔細語的梵音有些不太適應,類似乘著飛機旅行時產生的時差問題。

  「為什麼不離開這兒?」矮人打著手勢,看著有些傻呼呼的梵音,「真受不了精靈這種慢騰騰的性格。」

  看著梵音沒有反應,矮人又嚷道:「該死的!是什麼讓你變的那麼反應遲鈍,難道你不想回瓦貝耐拉樹海了嗎?」

  梵音有些羨慕的看著他充沛的活力,熱情鮮少出現在他身上。

  「得了吧,兩個暗精靈而已,」矮人繼續說,「難道我要放著一大片美麗的礦石不顧,而呆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宮殿裡嗎?」

  有你的地方永遠不是死氣沉沉的,梵音在心裡說。

  「好了,快準備一下,」斯扎特大聲說,「我在門口等你。」說著用力關上門,梵音在一陣耳鳴後聽到,矮人漸漸遠去的聲音——這個粗魯的民族總是那麼不安分。

  「他剛才……是不是說他在門口等你?」提凡斯怔怔的問。

  「是嗎?」梵音說,「不過他說話一向很快,別人還沒有聽完他就已經說完了。」  

  第七十六章

  房間又回覆了安靜,就如同著安靜的神殿。

  「我們應該去看看,」梵音站起來,「也許他真的會……我是說,矮人總是有點衝動。」  

  提凡斯猶豫了一下也拍著翅膀跟上去,然後趴在梵音肩膀上。

  神殿裡靜的出奇,帶著類似殉教般的沉靜,冰冷的大理石就像一面鏡子一樣淺淺的映出它上面的景物。

  柱子和柱子間弧形的高聳圓頂,每隔一個便垂下來一盞燈,梵音好奇的想是誰每夜將它點亮,還是它本身就是用魔法亮起來的呢?就像瓦貝耐拉樹海的夜晚裡,無數閃亮的燈光,柔和而溫暖。

  白色的柱子上,雕刻著象徵精靈族的新銀月以及漂亮而優雅的藤蔓,雖然梵音確定那是用毫無生命的石頭雕刻起來的,可是遠遠看去覺得那些藤蔓充滿了生命力。

  靴子扣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上,發出寂寞的聲音,梵音覺得心裡有種心虛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少出現,因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或者說是任性。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心裡就像一面平靜的湖,然後起了那微微的漣漪,如同不安的感覺一般不停擴散。

  梵音快步走了起來,他皺起眉頭,心裡更加不安,潔白的過分的神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

  「閃耀於夜空的星辰,指引我到達彼方的路途——以精靈族的契約之名。」梵音輕聲念起咒語,速度迅速加快,彷彿腳上有看不見的翅膀一般。地上不再發出腳步聲,連呼吸和風聲都不曾聽見,風精靈的速度咒語依然是速度中最好用的。

  越是在心急的時候,路就越是亢長,幽暗的長長通道卻沒有任何東西來點亮它。梵音心裡越來越不安,因為血腥味越來越濃。

  忽然的光線讓人有些措手不及,梵音微微的眯起眼睛,耳邊依然什麼聲音也沒有,寂靜的讓人想逃開。

  梵音看到了一種讓他覺得熟悉的東西,大概一個成人的手臂那麼長,就想被拉長的老鼠一樣的黑暗生物。它們的眼睛閃著興奮的紅色,再次飢渴的看著梵音。

  「是他不好……」暗精靈輕柔而略低沉的聲音響起來,「他想把你帶走,全是他的錯。」祈的聲音大概屬於男中音偏下一點,這讓人聽起來很舒服,像精靈的聲音很少能用低沉來形容。祈的話說起來,帶著那麼點責怪和倔強,很容易讓人產生「他才是正確」的錯覺。

  可是梵音知道,事實卻不是這樣。

  以前第一次離開瓦貝耐拉樹海的時候,就見識過這種生物貪婪的本性,它們或著大概就是為了吃,它們對肉不是那麼感興趣,對內臟血液之類營養物質卻充滿了執著。

  梵音沒想到祈把這種黑暗的生物帶到了至上神的神殿中來。

  而斯扎特的內臟正在被它們咀嚼。那個剛才還精力充沛,粗魯而肥胖的斯扎特成了那些東西的食物。

  斯扎特倒在通往殿外的台階上,鮮豔的紅色血從身體裡流出來,肚子被粗魯的撕開,裡面的內臟正在被那兩隻像長長的老鼠一樣的東西在大快朵頤。

  血留下來慢慢的變成暗紅色,就像失去了生命力一樣,流過光滑的大理石,流下台階。  

  他聽過他在喝酒的時候唱的難聽的歌,也討厭他那些帶著甜味的蜂蜜酒,估計那也是矮人如此肥胖的原因。走路永遠是那麼大聲,好像怕別人聽不見一樣。

  和精靈完全不同的存在,幾乎完全無法與精靈們交涉。雖然精靈不喜歡矮人,但是在他們的種族記載上卻清楚寫著,矮人族是善良的種族,他們不會說謊,並且比任何人都熱愛正義,並貫穿自己的信念。他們的手工藝精巧到沒有任何種族能夠比擬,這是他們身為大地精靈的技能,為了讓儲藏在大地中的原石蛻變成美麗的寶石。

  斯扎特的身體不僅肥胖而且矮,他卻無恥的引以為豪,於是梵音也覺得他會繼續無恥的自豪下去。可是一切卻在這裡嘎然停止。

  「這是什麼東西!」提凡斯的聲音陡然響了起來,它拍著小小的肉翅飛過去,卻停在了半空中。它倒不是怕那些黑暗生物,它只是有點……不敢相信,也不敢碰到斯扎特的血。  

  「你們這些黑暗生物,不許吃!」它尖叫道,「還回去!把你們吃的全部還給斯扎特!」  

  提凡斯和斯扎特的感情談不上好,對斯扎特來說,提凡斯看起來就像梵音的寵物,妖獸或者黑暗生物之類的。

  梵音也沒有想到提凡斯會這樣,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些正在斯扎特肚子裡的東西,抬起頭,紅色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食物總是越多越好,它們總是喜歡把活著的東西變成死物,然後再吃掉他們的內臟。

  「這可不是食物,」祈輕聲說,那些老鼠失望的看了提凡斯一眼就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食物。  

  梵音有些後悔,剛才沒有拉住斯扎特,甚至沒多說上一句話。那些東西還在貪婪的吃,它們吃的很慢,彷彿在回味那些內臟美妙的味道。

  梵音輕輕念動咒語,在他腳下出現了一個直徑約一米的魔法陣。魔法陣就像被刻在光潔的大理石上一般,裡面奇異的線條互相交錯,閃著柔和的光芒。

  在略顯陰沉的神殿裡,那光芒是說不出的柔和和堅定。就如同許多詩歌裡說的,閃爍的令人信任而堅強的光芒,照亮黑暗的牆壁和被黑暗之神侵略的領地。

  梵音緩慢而堅定的唸著咒語,並不擔心祈會打斷,他優美的聲音想起在空曠孤寂的神殿裡,彷彿在念一篇銘文。

  斯扎特的身體上竄出了一串串火焰,火舌馬上包圍了他的身體,這大概得益於他一直在囤積脂肪的身體。

  神聖聖潔的神殿裡充滿了焦臭味,與這個地方極不相符,可是,有誰在乎呢?  

  當死亡與自己無關的時候,總能淡然處之,梵音看著那跳動的火焰默默的想,就像自己以前做殺手的時候。除了第一次殺人手發抖以外,梵音對那些任務目標從來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率直、熱情、坦誠……這些在矮人身上美好的品質,梵音覺得自己正在把它們埋葬起來。  

  正在吃那些內臟的老鼠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即拚命的和火焰爭取時間,大口的吞噬。火焰看起來對它們完全沒有用。

  以前也是這樣,這是一種抗精靈魔法的黑暗生物,彷彿天生就是用來克精靈一樣的。提凡斯金色的,如梭子一樣的瞳仁看著被燒焦的屍體以及那些老鼠一樣的生物在火焰中抬起頭,用紅色的眼睛盯著自己。起碼斯扎特很友善,提凡斯默默的這樣想,雖然剛開始對斯扎特很厭惡,但是沒想到自己會那麼……難過。

  梵音的咒語還在繼續,聽起來就像一篇亢長的冥文,但著對死者深深的哀切和祝願。  

  就像一條平衡的直線陡然升起,火焰裡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在這樣的神殿裡帶著詭異和令人不安的感覺。

  提凡斯仔細看,才發現原來那些面無表情的老鼠現在居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紅色的眼睛裡全是憎惡和痛苦,那些尖銳的嬰兒哭泣聲就是來自它們的。

  「我很少聽見它們發出聲音,」暗精靈的聲音優雅而緩慢,「大概是我喜歡安靜的關係。」  

  它們每挪動一下火焰變更旺盛一點,範圍漸漸變大,它們痛苦的呻吟聲越來越微弱。似乎是感覺到了火焰炙熱翻滾的氣息,祈慢慢的走到梵音身邊:「我不知道它們身上的脂肪足夠燒那麼  久。」

  梵音安靜的看著火焰那些難看的灰燼被炙熱的氣流衝到空中,然後無依的飄落在神殿台階下的草地上。

  你的,全部還給你。梵音看著那些飄散的灰燼,它們飛散在讓人幾乎忘記一切夢想的,如遠古一般純淨的天空下。

  你的,全部還給你。梵音輕輕在心裡說。

  忽然就有了一種寂寞,就像寧靜平整的土地上冒出一顆小小的嫩芽,然後瘋狂的滋長,佔領了整片土地。他開始有些懷念了,瓦貝耐拉樹海的雨季,精靈王的房間裡安安靜靜,精靈王的膝蓋上放著書,他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書頁,然後把它們一張一張翻過去。那時候的雨聲很輕柔,像極了他溫柔的吻,溫柔的連時間彷彿也在那裡停止了。

  那種溫柔安定的氣息,無比懷念。像極了氧氣,感覺不到卻又無法離開,帶著宿命般的論調。  

  斯扎特沒有來得及看到那岐多礦場里美麗的、未經雕琢的原石,也沒有再去喝一扎那裡的蜂蜜酒,再也沒有回家,再也沒有將錢還給占卜師。雖然有些可惜……但是死去的人什麼也不能做。

  梵音有些慶幸自己沒有看到斯扎特死的那一幕,他一定很後悔……如果那時候在那岐多分開了多好……

  火漸漸熄滅,露出裡面黑色的灰燼,矮人的身體和那些老鼠的屍體混在一起。一會兒,東部大陸柔和的風就會將他們吹散,落在那岐多平靜而寂寞的草地上。

  「你的魔法進步了很多,」祈柔聲說,然後側過身在梵音臉上輕輕吻了一下,就像親暱的戀人,輕柔如花瓣一樣的吻。

  梵音黑色的眼睛看著祈,他有些驚訝,那黑色的眼睛是如此深沉,彷彿折射不出任何光線,彷彿黑暗森林中那永恆的夜。

  「如果有一天,」梵音輕聲說,「如果有一天,你被那個黑暗侵蝕,你希望我怎麼做。」祈驚訝的看著他,美麗的紅色眼睛一會就露出笑意:「如果你也能對矮人這樣對我,我會感激不盡。」

  「是嗎?」梵音低垂著眼簾,「我會原諒……原諒你今天的事,因為我知道,你只是有點……控制不住。」

  「你能理解……那是最好的。」祈苦笑著,梵音看著他,這是祈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依然記得少年時候的祈,他們在樹林裡偶爾相遇,在鎮子裡一起吃飯,以及他在精靈王強大力量下的那些妥協和不甘。

  梵音輕輕轉過身:「我想一個人呆著。」

  祈將正準備跟上去的提凡斯拎住:「請便。」他柔聲說,看著梵音的背影被神殿的陰影遮蓋住,放開了提凡斯。

  提凡斯拍動翅膀,飛到了那團灰燼旁邊,坐在堅硬而冰冷的大理石上,安靜的看著。  

  它看著它們被風吹走,然後在空中劃出寂寞的軌跡,輕輕飄落,安靜的回歸大地。天空藍的純粹,就像遠古時代的天空,美麗的讓人想放棄一切夢想,就這樣安靜的看著。生命結束的如此簡單,天空大地,一切一切都沒有改變,提凡斯覺得這個世界安靜的可怕。

  第七十七章 

  梵音記得有人曾經說過那麼一句話,人類最大的罪惡就是殺人與被殺,而軍人卻把殺人當成職業。

  當時X很贊同這句話,他就是這樣的人,一邊贊同一邊殺人。

  這是為了國家的利益,他笑著說。

  因為X在政府中的位置很特殊,所以他一邊在公眾面前扮演著好人,一邊在暗地裡策劃著各種謀殺。

  國家是一個複雜的機構,為了能讓它更安定的運轉,必須要消滅一些不好的因素,梵音,你能理解的吧?

  所以殺人對梵音來說,不是特別困難或者介意的事情。沒有見過這個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見,這樣一個人死了對自己又有什麼影響呢?

  死亡到底是什麼呢?

  梵音聽見自己的靴子在堅硬的大理石上發出寂寞的聲音,在幽深的神殿裡慢慢的迴響。  

  牆壁上是非常美麗的壁畫,只是梵音不太明白是些什麼意思。

  他只是慢慢的向前走,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什麼地方停下來。

  神殿的盡頭就是主殿,一個像廣場那麼大的廳堂,原本是應該放神像的地方空置著,顯得整個大殿更加空曠。

  三面牆上都開了極大的落地窗戶,當然這時候沒有玻璃,所以用黑鐵做成花藤的樣子,看起來很文藝很漂亮。梵音看著陽光下那些窗子投下來的陰影。那扭曲的花紋顯得那麼詭異以及張牙舞爪。  

  主殿裡有一排排木質的長椅,就像許多教堂中的那樣,整齊而肅穆。梵音看到在右邊第二排坐著一個人。

  遠古精靈,精靈族唯一的女祭司——芙麗雅。

  主殿顯然要比這座神殿別的地方明亮許多,著大概是因為它開了許多窗子,接受了陽光的關係。  

  芙麗雅的身體沉浸在午後的陽光中,銀色捲曲的長發一直垂到了地上,在陽光下反射出一圈柔和的光,祭司長袍上繁複的式樣和花紋看上去很適合她,高貴而優雅。她的皮膚蒼白,幾乎可以透出陽光來,她總是那麼憂鬱,梵音想,也許任何人在這樣的地方呆了那麼久都會這樣,甚至更嚴重。  

  她一直保持著祈禱的姿勢,十指緊扣,拇指的關節抵在額頭中間,緊閉著雙眼。她的身體微微前傾,以致於她銀色的頭髮全傾到了肩膀前面,露出白皙欣長的脖子。

  梵音輕輕的走到她身邊坐下來。木質的椅子並沒有因為他的動作而發出任何聲音。真是不錯的質量,梵音這樣想著。

  他抬起頭,主殿裡的確沒有供奉著任何神靈。一般情況下也應該會有十字架之類的什麼東西,可是前面就是一片空曠。

  芙麗雅還是保持的剛才那樣的姿勢,沒有因為半精靈的來到而做出什麼改變。  

  「你信奉什麼神?」梵音輕柔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的神殿,如同地面上,偶爾在陽光中飛舞的灰塵。

  「至上神。」芙麗雅輕聲回答他,依然保持祈禱的姿勢。

  「有用嗎?」

  「神真實存在,你感覺不到嗎?」

  「神嗎……」梵音偏了偏頭,「讓父君離開我,讓他的信徒死在他的神殿裡,亞格信仰的就是這樣的光明之神嗎?」

  「神不會錯的,」芙麗雅輕聲說,「做錯的是我們……神永遠是對的。」  梵音向後傾,把背靠在椅背上,放鬆自己的力量,黑色的眼睛看到突起的弧形圓頂,是一片美麗的星象圖。

  「你不覺得……這裡有點像籠子嗎?」梵音側著頭,越過芙麗雅美麗的頸側看到了那黑色扭曲著的鋼鐵,「你要一直呆在這裡嗎?」

  「我走不出神殿,」芙麗雅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梵音,露出虛弱的微笑,「我在為我過去和即將要犯的錯懺悔。」

  「得到原諒了嗎?」梵音看著那雙美麗的藍色,柔聲問著。

  「……沒有,」芙麗雅輕聲說,「你身上有血腥味兒,而且很新鮮。」

  「我沒見到血有沾到我身上,」梵音挑了挑眉,「我站的離那兒有些遠。」  

  芙麗雅安靜的笑了笑,繼續剛才祈禱的姿勢,這樣虔誠的姿勢讓她看上去,十分動人。  

  「這樣有用嗎?」梵音輕聲問。

  芙麗雅輕柔的回答他:「你可以試試,神就在我們身邊,把你的願望說出來,讓神聽見。」  

  「我祈求他的靈魂安寧,」梵音學著芙麗雅的樣子輕聲道,「祈禱玫瑰花開,鋪滿大地,祈禱天氣晴朗,永無風雨,願他逝去的靈魂得到永遠的幸福。」

  「聽起來不錯,」芙麗雅輕輕笑起來,然後轉過頭看著梵音,「……你在哭嗎?」  

  「我只是……眼睛忽然有些疼。」梵音維持祈禱的姿勢,冷不防白皙的手伸過來,白皙而冰涼的指尖在他的眼瞼上輕輕一劃,微熱的淚順著她的指尖落下。快速的落在地上,就像忽然開了一朵剔透的花朵。

  「我只是有點兒……」梵音的聲音有些澀,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保持著祈禱的姿勢。  

  「對逝去的人來說,懷念和眼淚已經足夠了,」芙麗雅聲音輕柔,讓梵音想起瓦貝耐拉樹海的戀人,女精靈繼續說著,「這些足夠讓他度過寂靜死亡之河,引導他到達安寧的永眠之地。」  

  芙麗雅的話說完,就是一段時間的寂靜,在這樣柔和的午後,彷彿連時間也停止了。忽然覺得那個囉嗦肥胖的矮人已經走的很遠很遠,東部大陸的旅行就像發生在一個世紀前的記憶一樣陳舊。  

  在沒有神像的神殿裡,兩個人虔誠的祈禱,神殿空曠而幽暗,只有這裡有著安靜的陽光,即使像一個巨大的鳥籠。

  我祈求他的靈魂安寧

  祈禱玫瑰花開,鋪滿大地

  祈禱天氣晴朗,永無風雨

  願他逝去的靈魂得到永遠的幸福

  當整個神殿沉浸在美麗的夕陽中的時候,梵音輕輕的抬起頭來,芙麗雅依然保持著祈禱的姿勢。  

  「你一天會用多少時間祈禱?」梵音輕聲問。

  「如果我的心靈得不到安寧,」芙麗雅輕聲說,「我就會一起這樣祈禱。」  

  「我聽父君說……你曾經背棄了神?」梵音看著芙麗雅說。

  「是的,曾經,」芙麗雅說,「大家都有過『曾經』不是嗎?有過迷惑和後悔,等到明白一切,卻連承擔結果的勇氣都沒有。」她頓了頓繼續說,「……神還是,仁慈的。」  

  「我不明白。」梵音說,「父君他……很少說自己有關的事情。」

  「你是在問我遠古精靈的事情嗎?」芙麗雅抬起頭,她銀色的頭髮染上了夕陽的顏色,藍色的眼睛安靜的看著他。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梵音放鬆自己的力氣,倚在長椅上。

  芙麗雅輕輕笑了笑:「你當然可以知道,這並不是什麼需要刻意隱瞞的秘密。」  

  「你大概知道,遠古精靈出生的非常的……早,當時亞格的東部大陸,也就是這裡已經出現,神創造了第一批亞格的子民,也就是遠古精靈,我們甦醒在遠東的星光下——那時候的星空很美麗,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寂靜而美麗。」

  「神陸續造了許多東西,後來他試著把亞格交給精靈來管理,」芙麗雅輕聲說著,梵音覺得自己似乎在聽著一個類似神話的故事,或者任何游吟詩人也達不到她的水平。  

  「神對於亞格——打個比方來說,你得到了一個孩子,卻不能控制他的人生,神對亞格也是如此,我想說,並不是所有的精靈都適合神交託給的使命。」

  「最後神挑選了他最喜歡的兩個精靈——弦和我。我們共同但當起了亞格,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它。」

  「就像光明離不開黑暗一樣,在亞格的歷史中,戰爭和和平永遠不停的在交替,我們不朽的生命就慢慢的在這樣的輪迴中疲憊起來。」

  「可他看起來……永遠那麼沉靜而睿智,並且勇敢的承擔著自己的責任。」梵音說,「在史詩和詩歌中全是對他的讚揚,他成了整個精靈族的驕傲。」

  「是的……」芙麗雅輕輕笑起來,梵音幾乎覺得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美麗而天真。  

  「可是梵音……」她輕聲說,語氣柔和,就像在談一個青梅竹馬的朋友,事實上他們是,「我認識的弦和他們的不一樣……當我們還年輕的時候,我們曾經坦蕩的面對我們內心的自私和邪惡,可是他現在卻將一切隱藏了起來。雖然他現在的狀態更加好,更加適合亞格……你知道所有人都需要信仰,他幾乎代替了神的地位不是嗎?」

  「他創造了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國度,並不是因為他多麼慈悲,我像他只是為了不寂寞一點,對我們來說,寂寞是那麼可怕;他保護了亞格,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英雄,並不是那麼偉大,也許他只是為了自己不墮落入亞格沉寂以後,萬年的悲傷中。」

  「我以前認識的他,臉上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表情,你知道,我們是同一時期的精靈,那時候,他並不如現在所說的那麼完美。他也有過憂慮和悲傷,他並不是那麼堅強——梵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不是神,他和我一樣,只是活了很久,很寂寞的一個精靈而已。我們一樣脆弱。」芙麗雅藍色的眼睛暗淡下來,「你是他的戀人,我想你應該會明白。」

  「是嗎……」梵音輕輕的笑了笑,是的,他知道,那個被許多人仰視的精靈王,只是一個寂寞的精靈而已。

  也許他不是那麼勇敢,也不是那麼睿智,也許他也會這樣對自己說:「我該怎麼辦?為什麼我非得對亞格負責?我不想要這樣。」也許他也會害怕或者無助,但是這一切對他來說已經過去了,所有的命運他最後還是接受了,這次也是如此。

  「還要繼續祈禱嗎?」芙麗雅輕輕出聲。

  「神……對你的懲罰是什麼?」另一個人輕聲的問。

  「……」芙麗雅沉默下來,隨即輕聲說,「我不介意告訴你,因為我也已經漸漸麻木……但我還是得感謝你,因為你所以我才能再見到那個暗精靈,並且離開了這個神殿幾天。」  

  「你……是說將我作為交換條件這件事情?」梵音皺起眉頭,「利用了神遣,達到了你想要的效果。」

  「這是一個交換條件,」芙麗雅轉頭看著美麗的半精靈輕聲說,「這是神的一個仁慈,也是我的一個機會。」

  「寂寞嗎?」梵音湊近她,指彎輕輕抬起她完美的下巴輕聲說,「無論怎麼聽都是一個藉口呢。」

  「的確如此,」芙麗雅安然的看著梵音,「我用你交換了我想要的。」

  「你真是很……坦率的人。」梵音皺了皺眉頭放開了她。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懲罰是什麼嗎?」芙麗雅白皙的手指掠開額前的頭髮,「我在很久前,我忘記是多少年前了,喜歡上了一個暗精靈,在那個永遠是黑夜的黑暗森林,並且結合了。」  

  她看起來毫無悔意,優雅的說話就像在陳述今天的天氣一樣:「在孩子還未誕生前,神遣先到一步,那時候我的孩子還有一個月就會出生了……」

  「你知道,我們精靈只要喝點水,食物對我們來說,只要少量的攝取就可以了,」芙麗雅藍色的眼睛深沉起來。

  梵音不太明白她是怎麼從孩子牽扯到精靈的食物上面,不過還是耐心的聽著,安靜傾聽,一向是他的優點。他不是一個善於傾訴的人,但卻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芙麗雅還在描述精靈食物的問題。  

  「可是在神遣降臨以後,我覺得非常的餓,非常的渴,無論我吃多少東西喝多少水,全部在我身體的消失不見——我就像個人類一樣,飢餓口渴,身體柔弱的像一個人類,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我驚訝我居然沒有死……」

  芙麗雅看著梵音,語氣還是那麼柔和:「最後,我在他面前,吃了自己的孩子。」  

  梵音沒有認真考慮芙麗雅說的那個「他」是誰,他很難想像這麼優雅的精靈是如何吃了自己的孩子的,神遣為何如此的……殘忍。他忽然感覺到一種久違的反胃感覺,這幾乎在他將近一百年的時間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無法想像高貴優雅的精靈女祭司是怎麼樣的飢餓,怎麼樣的吃了自己的孩子,從頭還是從腳開始……

  梵音側過臉,幾乎想躲開那雙藍色的眼睛。

  「這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芙利雅輕輕說,「在那一個月裡,我忽然有了人類的感覺,甚至更加的飢渴,這樣的行為五十年輪迴一次,這次的……剛在七月結束。」

  「你是說每五十年你會生一個孩子,然後……把他吃掉?」

  芙利雅點了點頭:「有男孩,也有女孩,有段時間非常非常的絕望,尤其是我知道這是五十年一次的輪迴的時候。絕望,是的,因為我們的生命沒有盡頭,所以總是無盡的輪迴,我回到了神殿,然後開始懺悔……」

  「你後悔了嗎?」梵音輕聲問。

  「我想……」芙利雅偏著頭看著梵音,「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會,有時候不會。」  

  「你看上去……」梵音說,「有點難過。」

  「……是嗎?」芙利雅輕輕笑了,在夕陽下,美麗的如同女神,梵音真的無法想像她能與那麼血腥的場面結合在一起。

  第七十八章

  芙麗雅安靜的看著梵音,橙色的夕陽將窗子上斑駁的倒影映在她身上。藍色的眸子充溢了某種感情,卻根本讓人無從瞭解起。

  她輕聲說:「抱歉……似乎讓你不愉快了。」

  「不……」梵音想說幾句安慰或者活躍氣氛的話,可是那些話在喉嚨裡打了個轉就是沒有出來,只能安靜的盯著她看。

  芙麗雅笑了笑,然後依舊回覆了那個祈禱的姿勢:「我並不是特別想要個孩子,而且照理說我們遠古精靈也不需要孩子……我只是不想要再再吃他們。」

  神殿裡又回覆到了安靜的狀態,梵音輕輕站起來,欠了欠身,他開始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來看她,幸好她緊閉著眼睛正在祈禱。

  「謝謝你,芙麗雅,雖然這有點像互相告解。」梵音輕聲說,然後轉身輕輕的離開。  

  這裡真像一個漂亮的鳥籠,梵音在離開主殿的時候這樣想著,那麼芙麗雅就是鳥籠裡一隻漂亮的,永遠不會死的鳥。

  不會死也不能離開,聽起來有些可怕。他不是特別在乎芙麗雅起先的欺騙,就像芙麗雅話中的意思。

  我們的命運都掌握在神手中——你看到了我的命運,我也看到了你的,這個世界不過是個令人疲倦的輪迴。

  夕陽中的神殿顯得特別肅穆,安靜而聖潔,彷彿這裡只是一個祈禱和祝福的地方,可是事實上,在不久前,還有人在這裡死去。

  梵音走在遊廊上,白色的柱子支撐著高頂,一側的台階外是神殿中間的一片荒廢的草地。夕陽下顯得生機勃勃,也許是因為東部大陸的氣候很適合植物生長,它有溫暖的陽光和恰到好處的雨季。

  這座神殿建造的很久了,白色的柱子上已經出現了一些微小的裂痕,但是它們依然堅強的支撐著,不是嗎?也許那片被野草覆蓋的草地原來是一片花園,可是現在它已經完全荒廢。  

  梵音停下來發呆,他想起瓦貝耐拉樹海裡那些深綠色,深沉而帶有活力,就像精靈王一樣。它們那不再鮮嫩的顏色卻更容易讓人安定下來。他開始懷念了,在人類老的時候,他們就會開始懷念,梵音依在白色的柱子上,難道自己也是因為老了嗎?畢竟對原來身為人類的梵音來說,一百年間發生的事情還是值得懷念的。

  「你看起來……很深沉。」一個聲音傳過來,梵音轉頭,看見身邊站著一個紅色長發的男子。

  他穿著黑色的長袍,紅色的長發隨意的紮起來,暗紅的眼睛反射的夕陽的餘暉,他笑眯眯的看著梵音。

  這個男人很英俊,而且看起來他的出身一定非常高貴,氣質優良,可是他的身上又有一種類似流浪者的氣息,就像路過的一個旅人。

  「下午好。」男人笑著說,他的聲音禮貌而不令人討厭,梵音點了點頭。幾乎所有的精靈都顯得很有涵養,當然包括暗精靈。

  「現在至上神的神殿裡,所有的黑袍都可以進來了嗎?」梵音冷冷的說。  

  「我不是黑袍法師,」男人有些難過的說,「我只是喜歡穿黑衣服……和你一樣。」  

  那是因為我可以比那些穿白袍的,少花一半的時間來洗衣服。梵音在心裡默默說。  

  「東部大陸天氣永遠是那麼好,」男人懶洋洋的說,「它應該是亞格所有生物的故鄉吧。」  

  「也許吧,」梵音冷淡的回答,然後轉過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男人伸手拉住他纖細的手腕,「也許我們可以聊聊天,談談人生理想之類的。」  

  「有必要嗎?」

  「你總不能因為我是暗精靈就特別歧視我吧?」男人委屈的說。

  「我並不特別歧視暗精靈,我只希望他們……」梵音頓了頓說,「別總是強人所難。」  

  「看起來你對暗精靈的本質有很好的體會呢。」男人笑起來。

  「大概是吧。」梵音輕輕說著,白皙纖細的手臂上忽然輕輕的顫動起來,隨即像手腕上的脈絡一樣的銀色細線緩緩蠕動。

  那些線慢慢的匯聚,變成和手筋一樣粗細的韌線,然後脫離了梵音的手,就像一條條活動著的蛇。只那麼一瞬間,它們就像有了意志一樣,向暗精靈的手腕上竄去。

  暗精靈輕皺眉頭,向後快速躍去。紅色散亂的頭髮在忽然而來的力下,向前飄去,微微擾亂暗精靈自己的視線。

  他紅色的眼睛看到梵音手裡已經多了一張白色的弓,走廊另一側的夕陽彷彿可以透過那張漂亮的弓身,銀色的弓弦在夕陽下閃爍著美麗而安寧的光澤。

  弓上沒有箭,梵音卻卻將它豎起來,白皙的手指搭在弦上。

  暗精靈已經站定——他們之間隔著一大段距離,他安靜的站著,暗紅色的眼睛無聲的笑著。  

  梵音嘴角微微上揚,將那根漂亮的弓弦拉了開來。原來什麼也沒有的弦上多了一支紅色的箭,那支箭紅的如同初升的太陽,連那銳利的箭頭也是鮮豔的紅色。

  梵音將弓拉滿,箭尖指著前面的暗精靈。

  「左邊還是右邊?」梵音輕聲問道,忽然他覺得有什麼感覺回來了,就像以前拿著槍,對著別人一樣。

  問題還是一樣,左邊還是右邊?——你想往哪邊跑?雖然這句潛台詞沒有說出來。  

  左邊還是右邊?哪邊站著你的死神?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梵音感到微微的興奮,彷彿沉睡在身體裡的什麼東西在漸漸甦醒,帶著那掙脫的慾望,而梵音沒有想要阻止。

  「左邊,右邊?」梵音再次柔聲的問著,他黑色的眸子在夕陽中折射不出任何光線,卻帶著令人沉淪的黑色。

  暗精靈怔怔的看著這個半精靈,他此刻的表情非常動人而……帶著優雅的殘酷。暗精靈紅色的眼中露出玩味的笑意,他黑色的長袍在風中輕輕飄動,他的笑容友好而禮貌,就像一個良好家庭出身的紳士。

  「右邊。」梵音輕聲而篤定,放開右手,紅色的箭挾帶著火焰一般的炙熱,瞬間離弦。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暗精靈的身體優雅掠像左邊,像一道黑色的陰影,就像一個無聲的陰影。  

  這個男人——在暗精靈來說應該算是非常高的了,大概一米八多一點,而且他也長大了類似人類一米八男子的體格,並不像一般暗精靈一樣纖細。他站著的時候顯得身材挺拔而彬彬有禮,行動起來卻比一般的暗精靈更加敏捷,似乎地球引力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走廊很寬,他側著身掠起——並且有足夠的自信,在箭射出之後在移動,憑自己的速度也來得及。他黑色的靴子剛落在雕滿花紋的牆上——看上去有點像蜘蛛俠,可是明顯比那個爬蟲人類更優雅,比好萊塢高超的特技效果更具真實感。梵音那支離弦的紅色利箭疾馳而來,帶著能讓耳膜感應到的銳利風聲,刺在了暗精靈黑色的袍子下襬。銳利的紅色箭頭連著暗精靈的袍子一起扎進繁複凹凸的壁畫中。

  暗精靈盯著那隻箭迅速化成火焰,急速沿著黑色的袍子蔓延上來。

  「你喜歡幾分熟?六分還是三分?」梵音輕聲問著,就像在餐桌上優雅的對話。  

  暗精靈來不及回答,從牆上躍下來,一把扯去自己黑色的長袍,那黑色的長袍——梵音猜測那件魔法長袍一定價值不菲。長袍在還未落地前,就被火焰吞噬殆盡。裡面幸好有穿衣服,梵音和暗精靈同時想到,兩個人都不喜歡裸體——裡面是一件合身的黑色長衫。

  「你剛才是說右邊!」暗精靈有些懊惱的看著梵音,隨即他看到梵音又將他修長的手指搭在了那根在夕陽下閃爍著美麗光澤的弓弦上。

  「噢,抱歉,」半精靈毫無誠意的笑了笑,「我以為你知道——我的右邊就是你的左邊。」  

  暗精靈瞪著半精靈,後者只是柔和的笑了笑。

  「也許可以再來一次,」半精靈用柔和的聲音友好的建議,「你知道我們精靈——都有點缺乏和人溝通。」

  「你真的是精靈族嗎?」暗精靈露出疑惑的表情,「也許你是暗精靈也說不定。」  

  「左邊還是右邊?」梵音再一次愉快的提問。

  暗精靈紅色的眼睛眯起來,他看到那個半精靈修長的右手捏著兩支箭羽,他居然在弓上搭了兩支火焰箭。

  「左邊。」梵音輕聲說。

  暗精靈想問是你的左邊還是我的左邊,不過這個問題到底還是因為時間問題卡在了自己喉嚨裡。他的靴子扣在堅硬的大理石上,身體借勢向左邊掠去,就像一隻黑色的大鳥,他紅色的眼睛依然看著梵音,腳尖在地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軌跡,大理石以這條軌跡為中心,毫不遲疑的裂了開來。  

  紅色的兩支火焰箭交叉著隨他而去——左邊或者右邊根本沒有意義,箭緊隨著他而行。  

  就像優雅的死神如影隨行。

  他一直退到左邊生機勃勃的空地上,他經過的地方,泥土被翻起,連帶那些植物被完整的切割,柔軟的花瓣隨著氣流上升再落下,優雅的在夕陽中翻飛。暗精靈卻看到梵音又微笑著豎起白色的弓,重新拉滿弓弦,三支紅色的箭同時射出,他想改變後退的軌跡似乎已經來不及,以為起先的那兩支箭已經靠近他的喉嚨。

  「我喜歡火焰,」梵音柔聲說,「總能燃盡一切罪惡,照亮一切陰暗。」  

  火焰箭接觸到暗精靈身體那一剎那,火焰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席捲了他整個身體,緊緊包圍——梵音只能在在火焰中看到他隱約的身體。

  雖然梵音的火系魔法已經十分熟練,但是他並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以這樣的火焰就可以殺了這個暗精靈。

  這個暗精靈一定活了很久,也許比自己想像的更久,他不會輕易被殺死——身體中那種興奮的感覺似乎又襲來,黑色的眼睛安靜的看著那團激烈的火焰。他開始回味殺戮的感覺,也許這樣可以稍稍緩解一下壓抑的心情——死去的人不會回來,活著的人只能懷念和流淚。

  可惜,梵音對這兩件事情,都還感到陌生和不適應。

  第七十九章

  太陽已經下山,天空還沒有暗下來,不甚明亮卻可以讓人看到周圍,曖昧的亮度。  

  神殿的空地上卻明亮的很,火焰將暗精靈,梵音站在長廊裡,手還搭在弦上,好像隨時準備射箭。

  「難道現在的精靈都開始粗魯起來了嗎?」帶調笑意味的聲音剛落,剛才燒的正烈的火焰隨即熄滅,甚至連煙都沒來得及出來,彷彿一下子消失不見,甚至從來不曾出來過一樣。  

  梵音挑了挑眉沒有應聲,右手迅速拉滿弓弦,這次同時出現了四支火焰箭。它們的箭尾彷彿在燃燒一般,連梵音抵著它們的指彎也被沉浸在火焰中。

  明亮而具殺傷力的火焰箭在這樣曖昧不明的光線中,美麗而強勢。

  這次梵音沒有再問左右,他輕輕的把弓放平,四個紅色的箭頭指著那個讓火焰消失的暗精靈。  

  「你看上去不太像精靈,」男人笑了笑,「反而更像暗精靈。」

  黑色的眼睛沉寂的看著暗精靈,幽深的如同黑暗森林的天空,即使前面的火焰燃燒,卻未被黑色的眼睛折射出一絲光亮。周圍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太陽連同它的光線全部隱沒在地平線以下。  

  暗精靈紅色的頭髮在這樣的環境下,有著令人迷醉的光澤,彷彿是吸收了周圍的光線般。他紅色的眼睛對視著半精靈漆黑的眸,那樣美麗的黑色眼睛從來都是讓人著迷的。

  「也許我們應該找個地方喝個茶,然後聊下天,你看起來心情不好,或者我可以安慰你一下。」暗精靈柔聲說,他白皙的皮膚在黯淡的光線下顯出美麗的顏色,他優雅的向半精靈伸出手。  

  「螢火。」梵音輕聲說著,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周圍的忽然亮起來,不是如太陽一般可以揮走任何黑暗的明亮,而是如螢火蟲發出的螢光一樣的,黯淡的光線。

  即使如此,周圍還是亮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暗精靈周圍已經佈滿了如螢火蟲一般幽亮的光點。

  那些光點彷彿沒有重量一般,晃晃悠悠的漂浮在空氣中,彷彿一陣風就可以把它們吹走。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容易讓人認為這只是在夏天出現的螢火蟲的光亮。那麼小,那麼虛弱,彷彿隨時會熄滅一樣,如同生命一般脆弱。

  它們並不是靜止的,而是隨著風輕輕的顫動,卻沒有離開暗精靈周圍。

  暗精靈皺了皺眉頭:「你想破壞掉這座神殿嗎?」

  「如果能辦到的話,為什麼不呢?」梵音輕聲說,他說話的樣子謙和有禮,如果所有的精靈一般優雅,他幽深的黑色眸子,彷彿要將一切吸引過去,手中的箭尖依然指著暗精靈。  

  「螢火。」柔和的令人心碎的聲音,他的唇上下相碰,微小的光點忽然像一個個炸彈一樣爆炸,梵音一直拉著弦的右手鬆開,四支火箭迅速離弦,直奔暗精靈而去。

  優美明亮的軌跡那樣優雅的劃破空氣,像所有人流下的眼淚。

  螢火爆炸的氣流、火焰和煙霧將黑精靈包圍了起來,四支火箭義無反顧的進入了那個包圍圈。  

  梵音警惕的看著那裡,如此巨大的爆炸沒有傷害的這個建築物一分。它們看上去已經有些陳舊,彷彿一點點意外就可以讓它們倒塌,可是事實上,能磨滅它們的只有時間而已,無論多強大的結界也抵不過時間的力量。

  半精靈將白色的弓換到右手,那張弓就像擁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變成了一把潔白的、細長的刀。

  刀身在火焰的光線下反射的隱晦的光芒,沒有金屬的那種明亮的反射,卻足以令任何人知道它的鋒利。

  它的刀柄細長,從刀柄上分裂出幾縷如經脈一樣的白色細線,斜斜的插入梵音白皙的手中,彷彿不願與他的手分離或者不小心掉落。

  一個略涼的,觸覺柔軟的東西,停留在了右手上。

  「你的手很漂亮,」暗精靈柔和的聲音響在梵音的耳邊,他冰涼的手指輕輕搭在梵音握著刀的手背上。

  他們貼的極近,對面的火焰還在燃燒著,照在兩人的身上,黑色的衣服同時染上火焰的紅色。  

  梵音黑色的眼睛看著暗精靈,他迅速的張開握著刀的手,刀平行地面,轉了半個圈,刀刃在空中劃出一道幽亮的弧線,梵音將它反握住。

  暗精靈剛放在梵音手背上的手,至肘位置,被整齊的切下,落到了地上,梵音甚至看到了那被整齊切割的白色骨頭,在黑暗中顯得異常蒼白,卻沒有看到飛濺的血液。

  暗精靈紅色的眼睛看著他,梵音黑色的眸子沉默的對視,地上的手慢慢的如同蠟遇上火一般漸漸消融。而暗精靈原本被切割掉的地方正在迅速的長出來,他甚至聽到了肌肉生長的聲音,暴力而可怕。

  暗精靈另一隻手輕輕抬起,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刀——也是一把沒有反光卻異常鋒利的劍。他的笑容依然在臉上,他修長的眼睛都是笑意,卻令人畏懼。

  梵音黑色的眼睛微挑,手上白色的刀刃貼著暗精靈的身體而上,隔著衣料也能感覺到強健的身體。

  「這看起來有些像挑逗。」暗精靈輕輕笑著,聲音低沉,如同惡魔的囈語。  

  梵音冷冷的看著他,他只是在想如果要殺了他,是要砍了他的頭,還是直接刺穿他的心臟——畢竟以前做殺手的時候,還沒有遇到槍殺不死的人。

  梵音有些疑惑的看著他,暗精靈雖然有時拿著刀抵擋,更多的時候卻是漫不經心。他一直看著那雙黑色的眼睛,那麼美麗而引人。

  他是否一直這樣冷冷的對視著黑暗,或者他看過黑暗森林裡永無天明的天空,那些黑暗的曖昧角落,他是否一直一直這樣看著,所以他的眼睛才會如此深沉,彷彿要將一切吸引過去,即使是死也不甚畏懼?

  他有些心猿意馬,他看到他美麗的臉隱藏在白刀的殘影裡,他那表情殘酷又優雅,也許他真的是個暗精靈——他忽然這樣想著。

  兩抹黑色的身影在神殿黑暗的庭園裡輕盈跳躍。

  「我該砍了你的頭還是刺穿你的心臟?」梵音忽然停下了動作,靜靜看著暗精靈。  

  「這好像對我都沒有什麼效果,」暗精靈楞了一下,然後輕聲回答。

  他們的動作忽然靜止,原先帶動的氣流卻將周圍的花瓣託了起來,在低空輕輕的飄舞。  

  「看起來真浪漫,」暗精靈看著那些飛舞的花瓣輕聲道,「不過你比它們看起來更可愛。」  

  「這話真是輕佻,」梵音冷冷的說,他的手輕輕一抖,白色的刀像無數電線互相分離扭動著纏繞到他白皙纖細的手臂上,隨即消失不見,彷彿它們沒有出現過一樣。

  「真是不錯的東西,」暗精靈笑著說,「我們……不繼續下去了嗎?或者我們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梵音轉過身慢慢的走向原先的那個長廊,暗精靈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後。  

  「別這麼冷淡嘛,」暗精靈收了自己那把黑色的刀,緊緊跟了上來。

  「如果沒有事的話,離我遠點。」梵音將自己略為凌亂的長發紮了起來。  

  沒有黑色的頭髮擾亂視線,暗精靈可以清楚看到半精靈美麗的頸側,尖削的下巴下優美的線條。  

  「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梵音站定了轉過身,問暗精靈。

  「是……是啊,」暗精靈安靜回答,眼睛卻看著梵音說話時候柔軟的唇和線條明顯的下巴,「我是有事情來找你啊。」

  「那是什麼事情?」梵音不耐煩的看著暗精靈。

  「是什麼……事情呢?」暗精靈繼續死命地盯著半精靈看,他可以想像那些被衣服遮蓋住的微微突起的鎖骨,優雅的線條,以及那因為情慾渲染而泛起誘人的粉紅色……

  「不說算了,」梵音沒耐心的轉過身。

  「我說我說,」暗精靈連忙說,順便想拉住他的手,但是被梵音躲過,隨即以更不耐煩的神色看著暗精靈。

  「我確定有什麼事情……而且非常重要,我的說,這事情……重要的,超過你的想像,我是說……」暗精靈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轉向別的地方,「啊,我想起來了,是關於我弟弟的事情。」  

  「你弟弟?」梵音有些意外的看著他,「難道……祈是你弟弟?」畢竟神殿裡除了祈之外,就沒有別的暗精靈了。

  「噢,是的,」暗精靈把視線轉回來,「祈是我弟弟,雖然我們只是共同擁有一個父親,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們的關係,不是嗎?」

  「說重點。」梵音斜著眼看著暗精靈。

  「重點?噢,當然,」暗精靈連忙說,「他身上……正在發生著一些變化,你能看出來嗎?」  

  「……你,」梵音黑色的眼睛看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暗精靈乾巴巴的說,「也許,你看久一點,會看到他身上有什麼東西……」  

  「有什麼東西?」梵音偏著頭看著暗精靈,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自己的下巴上划來划去,「我好像……是看到有什麼東西,有時候他身後會有一團黑黑的東西,我不太確定那是什麼,我不太看的清楚。」

  「這個問題很嚴重,」暗精靈的視線跟著梵音白皙的手指飄來飄去,「我覺得那是一個不好的東西……我是說,它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他的……性格,雖然他本來就是一個……恩,暴君。」  

  梵音安靜的聽著,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見到祈是什麼樣子,雖然祈看起來有些殘忍,但是……他一向習慣談條件。他很聰明,他懂得掌控條件,在他沒有清楚斯扎特的價值之前,他不會輕易的殺了他,所以……一定是事情發生了他控制不了的情況。

  他想起那時候和祈在一起的情況,精靈王破壞了他的結界,帶走了自己。他到現在依然能想起祈那不甘心的眼神,也能清楚想起他拉著自己的手,倔強的不想放開,也許他……並不是真的想殺斯扎特,梵音這樣對自己說,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有點兒控制不了。

  「你想起什麼了嗎?」暗精靈忽然發問,「我是說……我有很多年沒有見他了,我那段時間都在北方的冰冷平原上,我在找一些東西……我想,也許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  

  「可以,」梵音溫順的點了點頭。

  「那麼,請吧。」暗精靈向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標準而優雅,「我們也許可以找到一些線索,順便說一下,我的名字是薊……請記得。」

  「如果能再見的話,」梵音說,「……也許我會記住。」

  「真是苛刻的條件,」暗精靈委屈的說。

  第八十章

  他們走過長長的走廊,每隔幾步就是一盞小小的油燈,用精靈喜愛的藤蔓纏繞在白色的柱子上。

  精靈一向愛用精緻而實用的東西,所以那些油燈雖小,卻格外的亮,幾乎消弭了兩個人的影子。

  夜晚的宮殿很明亮,和白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梵音若有所思的一邊走一邊看著。他忽然停了下來,荒廢的庭院裡是陰沉沉的綠色。油燈的明亮光隱蔽了星光,荒廢的庭院瀰漫曖昧的黑暗。  

  東部大陸的風很溫和,帶著來自海洋的潮濕氣味,梵音輕輕的嗅了一下,還是喜歡瓦貝耐拉樹海植物的氣息,果然思鄉情節很重,梵音給自己下了這樣的定義。

  神殿似乎永遠是個纖塵不染的地方,儘管它荒草雜生,儘管它歷史悠久,它還是那麼幹淨,聖潔的像人們心中的一塊聖地。

  「我們談談吧,」梵音停下來忽然說,「這條走廊太長,我不想走了。」  

  「是嗎?」薊停下來看著梵音,這個半精靈總是那麼吸引別人的注意,安靜著或者說話的時候都一樣。

  「如果不是一定要走,那我可以停下來不走。」梵音輕聲說,他坐在走廊的台階上,依舊看著陰沉的庭院,後面的那一片,因為剛才的打鬥,看起來更加死氣沉沉。

  「剛才你的脾氣不是特別好,」暗精迅速說,「也許你需要多走點路,冷靜一下。」  

  「我只是……」梵音頓了頓道,「有些心不在焉……」

  「是芙利雅的事情嗎?」暗精靈輕聲問,「你們的神其實有些殘忍吧。」  

  「……」梵音抬頭看著笑咪咪的暗精靈說,「難得有意見一致。」

  「在我們黑暗神面前,噬子並不是什麼罪,遺忘也不是什麼輕微的懲罰,」暗精靈柔聲說,「神祇是選擇了對犯人而言,最嚴酷的事情。」

  梵音的目光依然注視著深沉的黑暗,卻說了另一件事情:「祈身上的東西,你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暗精靈坦然的迅速而無辜,「我只是……那個東西不好弄,也許你可以請精靈王幫忙。」

  「黑暗之神聽了會多傷心,」梵音笑起來,「他的信徒居然向精靈王求助。」  

  薊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梵音黑色的眼睛眯起來。

  「我知道你是芙利雅的情人,」梵音說,「據我所知,黑暗之神從來不管他的信徒的戀愛,也不管他們是否違反了黑暗的本質。」

  「瞧,」暗精靈笑起來,「我說過我只是喜歡穿黑衣服而已,這並不代表我就是黑暗陣營。」  

  「也許你只是憑自己的喜好而已。」梵音忽然下了這樣一個定義。

  「你可以幫祈的,相信我,只要精靈王願意幫忙,」黑精靈直接忽略掉梵音的話,「這件事情對你們都有好處。」

  「可是,父君現在忘記了我。」

  「親愛的,你要相信,光明之神祇是給了你們一個考驗而已,」暗精靈開始熱情的遊說,並且似乎已經完全加入到光明陣營中來,將他剛才詆毀光明之神的話全部忘記,「如果是精靈王的話,一定可以將事情轉向美好的方向,即使是暗精靈,也並非全部喜歡戰爭。」

  「會有戰爭了嗎?」梵音漫不經心的問,他的手輕輕抬起,黑色的袖子輕輕的滑落,露出了白皙的手腕,暗精靈紅色的眼睛連忙將視線移到別的地方。現在是說正經事情的時候,他小聲的對自己說。

  「如果你願意……也許我可以想想,」梵音輕柔的說,「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祈是我弟弟啊……」暗精靈側著頭說。

  「薊……」

  「謝謝你能記住我名字……」

  「你是為了芙利雅吧,」梵音說,「也許是光明之神許了你什麼好處吧。」  

  「如果你下次見到他,你可以問一下,」暗精靈忽然收起笑容安靜的說。  

  隨即整個談話氣氛冷淡下來,兩個人臉上都是心不在焉的表情。

  「芙利雅的身體雖然是受神的特別照顧,但是卻因為神遣而特別虛弱,」暗精靈忽然輕聲說,「第一次發生的時候,她簡直快瘋了,然後將近五十年沒有吃東西,直到下一次神遣開始,中間間隔的時間她幾乎什麼也不吃,只是拚命的祈禱和嘔吐。」

  「後來,我只好把她送到這裡,」暗精靈繼續說,「她吃什麼東西都會吐,連喝水也會……神似乎忘記給她堅韌的神經了。」

  梵音想起芙利雅虔誠的祈禱和略帶神經質的笑容,隱隱覺得有些冷。

  「你知道精靈王和神比,差在哪裡嗎?」

  「在哪裡?」梵音吶吶的問。

  「……精靈王是神創造的,他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了精靈王,並把美麗富饒的亞格交託了給他,」暗精靈柔聲說,「卻忘記給他一顆和自己一樣的心。」

  暗精靈忽然蹲下身體,安靜的看著梵音道:「幸好,精靈王有一顆屬於自己的心,所以我們還有機會。」

  「為什麼是我們?」梵音發現這個人的說話速度……有些令人跟不上。

  「我知道你會救祈,因為祈會這樣是因為你。」

  「這聽起來有些勉強,」梵音柔聲說,「你不能像一個法官一樣下結論,在沒有收集完所有的罪證前。」

  「好了,我們現在並不是在審判誰,」暗精靈抓了抓有些凌亂的紅色頭髮,「那次你被精靈王帶走後,那個孩子……你真該好好瞭解一下過程。」

  梵音剛想說點什麼,暗精靈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不過你現在沒有這個時間,你得把他身上弄乾淨——我知道你會的。」

  「為什麼?」梵音被他拉起來,不過並沒有反抗。

  「因為你是光明之神的信徒啊,」暗精靈疑惑的看著他,「難道拯救別人不是你的義務嗎?」  

  為什麼像女神一樣的芙利雅會喜歡上這樣的無賴,也許神真是太難過了,才會給芙利雅下這麼眼中的神遣。

  「薊。」

  冷冷的聲音讓兩個人都楞了一下,祈已經站在了荒廢的庭院裡,他紅石榴石般美麗的眼睛,在陰沉的庭院裡顯得格外美麗。

  顯然,這兩個人的動作有些曖昧。梵音的手腕被薊拉著,整個人幾乎被圈在他懷裡。  

  「祈……薊拉著我。」梵音扁了扁嘴,順便裝出掙扎的樣子。

  薊瞪著這個善於演戲的半精靈,抓著他手腕的手,放也不是,抓著也不是。  

  「你用不著這樣害我。」薊用眼神這樣說著,當然即使他不這樣,梵音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祈……薊瞪我……」梵音委屈的說,雖然他冷酷起來的樣子很吸引人,薊想,但是他現在的樣子也一樣很吸引人。

  「過來。」祈向梵音伸出手,梵音記得,祈以前也曾經這樣做過,他似乎這樣對他已經成了習慣。

  薊當然不會阻止,但是還是在梵音耳邊輕聲問了一句:「下次我可以提供幫助,這件事情對你也有好處。」

  「我會考慮你的話。」梵音一翻手腕,掙脫薊的手,「也會考慮你的幫助。」  

  薊站在走廊裡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安靜看著梵音走到祈身邊。

  薊很早就知道在祈身體裡有什麼東西,確切的說他知道是什麼東西,可是卻一直裝作不知道。在一千多年前,黑暗之神被打敗,被精靈王封印起來,而像征他的星星也隨即歸回了天上。  

  沒有任何一個黑暗種族能拒絕黑暗之神,不是嗎?

  薊幾千年來都在大陸各種古代文明的遺蹟裡尋找能接觸神遣的方法,對比他晚幾千年出生的兄弟並沒有特別在意。對於暗精靈這樣的家庭來說,兄弟多,或者父母多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原本以為祈只是普通的失戀,卻沒有想到這個事情嚴重的多。

  薊安靜看著祈紅色的眼睛,即使在幽暗光線的條件下,他身後的那團黑影也越來越明顯——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即使是向光明之神的信徒求助也是可以原諒的事情。

  他清楚的看到祈看著梵音,紅色眼睛裡動人的溫柔。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手中又握著那把黑色的刀。祈總是不懂得收斂自己的銳氣和殺氣——他還是個孩子,所以總是容易衝動。

  他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沒有什麼資格來這樣說祈,因為自己也曾經這樣。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殺了自己的母親,然後是祈的母親,最後是自己的父親。

  不是憎恨也不是愛,也許這就是衝動。

  就像祈喜歡梵音,自己喜歡芙利雅一樣,沒有什麼原因,卻只是衝動。

  只是衝進去再也不出來了而已。

  他看到兩個人離開,才將黑色的刀收起來,他抬頭看看天空,原本是黑暗之星的地方空缺著,看上去就像一個不完整的天空。

  第八十一章

  祈走在前面,梵音的手被他拉著走在後面。祈的身體比以前高大了許多,以致於梵音無法看到祈前面的東西。

  他紅色的頭髮在油燈下泛著柔順的光澤,白色的皮膚有些蒼白,應該是許久不見太陽的關係。

  梵音忽然想起了那個二十一世紀的那個世家公子,魏。

  梵音以前的性生活有些……亂,尤其在和X的矛盾明顯之後,雖然梵音並不這樣覺得,但事實上的確是如此。像殺手這個圈裡的人,不是自閉就是開放,總的來說,就是有點兒……亂。  

  當然,一切混亂的關係在和祈一起以後全部結束。

  祈是一個意外,梵音那時候是在做監控者。幸好那時候在做監控者,如果是殺手,不是祈死,就是他自己死,困難的選擇。

  他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他喜歡的人。良好的教養,幸福的童年和健全的家庭,簡直讓人羨慕的發瘋。祈就是這樣敏感而清澈的長大了,生命如此脆弱而甜美,能夠給梵音帶來安慰。就像青澀的果實,照著陽光的一面散發出芬芳,而在另陰暗面的梵音卻是被杜絕的死亡。

  羨慕。

  「噢……」冷不防前面的人忽然站定,梵音沒有防備的撞到祈的身上,委屈的抬頭,手指輕輕的揉著鼻子。

  暗精靈的生長速度會比精靈快一點,或者,只是祈想長大,想讓人看上去更成熟而已。紅色的眼睛在眼窩的陰影下顯得很漂亮。他其實和祈一點兒也不像,梵音忽然這樣想。  

  「剛才在和薊說什麼嗎?」祈輕聲問著,他好像從來沒有對梵音大聲說過話。  

  「在說……芙利雅的事情,」梵音說,「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最好給她找幾個心理醫生,你知道,那些醫生總比我們有經驗。」

  「這種不是心理醫生能解決的問題,」祈柔聲說,「我可以撕開空間,給她一點點裂縫讓她離開一會神殿,或者讓我哥哥從裂縫裡進來到神殿,可是她總要回來這裡,神遣永遠不會停止,而她的生命永遠沒有盡頭。」

  「可以去寫一部悲劇,」梵音迅速說,「如果拍成電影一定會紅,你知道,這些年好萊塢也流行悲劇。」

  「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祈紅色的眼睛看著他,微微湊近,「如果一定要解決,事情總是能解決的了的,不是嗎?」

  「你有……什麼辦法?」梵音不禁後退了一步,卻發現後面居然是一根白色粗壯的柱子。  

  「殺了,或者封印他們的至上神,不就能將芙利雅從這樣悲慘的輪迴中解救出來嗎?」  

  「這聽起來好像有點……困難,」梵音艱難的把頭側到另一邊,背脊已經靠上了冰涼的柱子,而暗精靈卻依然慢慢靠近。

  「也許,事情做起來……也不是那麼困難,」他白皙而略帶神經質的指尖挑起梵音額前的黑色長發,看著那雙黑色的眼睛,「你說呢。」

  「我有些驚訝,你的力量是從哪裡來的,」梵音看著祈,他們一點也不相像,他紅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某種狂熱,他甚至曾經有那麼一會愚蠢覺得,祈就是二十一世紀的祈,因為他們長的相似,他們都在現代過。這忽然會影響他的腦部活動,讓他熟悉的家鄉語言和說話習慣再次回來。  

  他想起上一次和祈分開的情況。他沒有想到精靈王會離開瓦貝耐拉樹海出來找他,也沒想過他們會那樣對上,他昏倒之後的情況也沒有向三個當事者說清楚——至少那個時候,祈身後並沒有那麼一大團黑色的影子。

  「我也不知道,」祈坦率的說,「但我能感覺到它的存在,以及消滅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的願望。」

  「我猜,那一定是個了不起的東西,」梵音皺著眉說,「我從來不知道,暗精靈可以這樣簡單的封印龍族,或者撕開至上神的結界。」

  「也許吧,」祈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也許你不是故意殺了斯扎特的是不是?」梵音感覺到祈冰冷的手指在皮膚上劃動的感覺,那和刀子沒什麼兩樣,他心裡嘀咕著。

  「我的確不是故意的,」祈的手指劃過他精緻的下巴,微微突起的喉結,修長的頸以及突起的鎖骨,「只是有時候有些控制不住。」

  「我聽說西方有軍隊集結,」梵音任由祈輕輕的親吻他,他可以感覺到祈身上的溫度。  

  「恐怕是的,我希望在軍隊過來之前,」祈溫柔的親吻他的頸側,柔軟的唇可以感覺到半精靈皮膚下血脈的顫動,誘人的曖昧,「瓦貝耐拉樹海已經消亡了。」

  「祈……」梵音親聲說,「我們注定有緣,在亞格上,但是,我卻注定不是你的。」  

  「梵音……?」祈抬起頭,紅色的美麗眼睛看著他,雖然梵音表現的很真誠,但是在暗精靈的字典裡從來沒有「諒解」這個詞。

  「為什麼我永遠是被拒絕的一方,」祈的手指輕輕抬起他線條優雅的下巴,「如果光明陣營主張平等,那麼我也要求平等。」

  「我會找出方法來,關於你身上的東西,」梵音柔聲說,「所以我現在要離開。」  

  暗精靈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是看著梵音,疑惑和不屑。力量永遠是暗精靈的追求,而且黑暗之神從來不會管你的力量從哪裡來,已經把這樣的力量用在哪裡。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和你一起找。」祈笑起來,「在封印了光明之神——至上神之後。」  

  「聽起來很可怕,」梵音也笑起來,「我猜,你肯定低估提凡斯的能力——以及抵抗黑暗封印的能力。」

  忽然走廊裡颳起一陣大風,油燈被牢牢的固定在柱子上,並沒有出現什麼動搖。但是荒廢的庭院裡——那泥土上即將要腐爛的葉子被風吹起,祈伸出手幫梵音擋住葉子,卻發現梵音的身體正慢慢變透明。

  荒廢的庭院裡多了一條黑色的龍,祈沒有看到它從天空或者別的地方出來,彷彿就是伴隨著這陣風忽然出現一樣。

  它當然是一條年代久遠的古龍,它是如此優雅而讓人畏懼,在星空下它彷彿黑夜的王者——很少有龍能給他這樣的感覺。它黑色的鱗片彷彿吸收了光線一般,暗的深沉,如同那個黑暗森林中黑色的天空。它金色如梭子一般的眼睛裡,自己顯得如此渺小,它尖銳的看著他。他可以感覺到它的怒氣,但是顯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旁邊的梵音已經消失,他有些懊惱的看著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梵音:「也許下次我會直接封印你的魔法。」

  「聽起來真是個好主意,」梵音站在黑龍的背上,「每個人都會在『自大』上面犯錯,你也不例外。」

  龍拍動翅膀——幸好庭院夠大,如果芙利雅願意打理,這一定是一個美麗的花園,運動所帶來的風將未在泥土裡的東西吹起來。

  「再見了祈,」梵音柔聲說,「雖然這次會面並不是很愉快,但是至少讓人難忘。」  

  「沒有關係,」祈笑著看著梵音,他的眼裡不再有不甘和不捨,「反正我們不久還會再見的,戰場上,或者房間裡。」

  這話怎麼聽怎麼曖昧,梵音只是輕輕笑了笑,提凡斯看了一眼祈便飛上了深藍的天空,在明亮的月亮襯托下,祈可以清楚看到站在龍身上的半精靈。黑色的長發被她紮起,在高空的風中劃出美麗的線條,黑色的眼睛如此深沉,幾乎讓人奮不顧身。

  「看起來你還是失戀了,」薊優雅的從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雖然我從不認為你是個品德高尚,崇尚人權的人,但是這次卻讓我刮目相看了。」

  「我的時間很多,」祈看著那幾乎消失的龍道,「並不一定要令他生氣。」  

  「你真是一個體貼的情人,」薊的聲音充滿感情,「如果父親和母親大人還在世的話,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是嗎?」

  「那當然,畢竟……暗精靈對於感情,只是在對待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而已,」薊走到他身邊,「那條古龍很不錯,身上有家的味道。」

  「可能也是出生於黑暗森林吧,」祈可有可無的說,「你要和芙利雅再呆段時間嗎?」  

  「不了,」薊委屈的看著祈,「如果你不在神殿裡的話,那些至上神的結界會把我磨成齏粉給芙利雅敷臉的。」

  「我……」祈忽然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手指上還有那個人殘留的溫度。他沉默了許久,「我們該回黑暗森林去了,薊,軍隊已經集結完畢了,戰爭大概就要開始了吧。」  

  「希望別和那次一樣,」薊笑起來,俊美的臉因為笑容而變的柔和,「我們還沒來得及把大軍開到瓦貝耐拉樹海,就被精靈王全部消滅了。」

  「希望這次不會了。」祈柔聲說。

  第八十二章

  「你總能幹出點令人驚訝的事情,」梵音大聲說,「就像現在……」

  「他的封印很厲害,我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提凡斯嘀咕著,「真不敢相信,一個暗精靈會有這麼厲害的封印能力,他真的只是暗精靈嗎?」

  和龍說話有一個好處,就是絕對不會出現類似「對不起,風聲太大,我聽不清楚」這樣的話。因為龍傳遞聲音不是靠介質,而是直接傳遞到對方心裡,這樣就直接過濾掉了雜音。由於在高空中飛行,風吹的很猛烈,梵音幾乎睜不——人果然就是要憶苦思甜啊,梵音鬱悶的想,飛過來的時候精靈王在身邊,感覺坐頭等艙似的,還能觀賞一下風景,現在卻——

  原本在空中快速飛行的黑龍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勁風從分辨不出的各個方向刮過來,如果飛機能發生空難,那麼龍——為什麼不呢。

  「提凡斯!」梵音的呼喚沒有得到回應,下墜的力道很大,速度很快,讓梵音體內產生失重的感覺。

  「提凡斯!」他繼續呼喚,他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也許就像提凡斯說的那樣,封印的力量太強了。

  「風戒之鎖,薄紗之練,終年吹佛大地的不息之風啊,化為禁錮的枷鎖吧,將胎動的罪惡束縛!--風界縛鎖!
」梵音一隻手抓住提凡斯,一隻手做出魔法使用需要的手勢,他對火以外的魔法不太有天分。

  瞬間風柔和的起來,似乎連地球引力也在慢慢消失,梵音和提凡斯下墜的力道一下子減輕,彷彿風正載著他們。梵音看了一眼提凡斯,它看起來情況很不好,好像已經失去了意識——那時候他沒有看到祈念動咒語,只是做了一下手勢,可是封印的力量一點也不弱。

  他們緩緩的下降到地面,重力的的感覺又重新回到身體上來。這樣的事情多發生幾次他可吃不消。

  他走到提凡斯面前,它的眼睛緊閉著,梵音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麼,治癒系的白魔法他從來也沒有學過,如果精靈王在的話……他搖搖頭,這真是危險的想法。

  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大概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天就會亮起來了,幸好他們現在降落的地點是在平原上。如果是海洋或者山脈上,事情就會更複雜。

  「看起來你遇上麻煩的事情了。」

  它的聲音讓人難忘,很溫柔但又似乎不帶好意。梵音轉過身去,沒有意外的,他看到一條紅色的龍在他身後。夜風微涼,但氣溫對龍族和精靈族來說基本上沒有什麼特殊含義。  

  「晚上好,」梵音看著東方大陸龍族族長,「我們遇上點麻煩了。」

  「我看得出來,」魯德柔聲回應,「提凡斯看上去很虛弱,也許你能告訴我,在至上神神殿裡的那兩個暗精靈是誰。」

  「你可以自己去問問,」梵音說,「那兩個暗精靈對你來說不算什麼。」  

  「戰爭還沒有開始,」魯德看起來並不生氣,就像精靈王說的,它的脾氣已經好了許多,「或者說,你不知道那兩個暗精靈的身份?」

  「確實不知道,」梵音的手還放在提凡斯鼻子上,它的鼻息穩定,應該只是失去意識了而已。  

  「不會是要我告訴你吧,」紅龍帶著嘲諷的語氣,「暗精靈的暴君你不知道嗎?」  

  「暴君?祈嗎?」梵音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我沒想到,他……會是暗精靈的王。」  

  「誰能調動西方的軍隊呢?」魯德冷笑著說,「那個暗精靈能進入至上神的神殿,那麼說明他足以和精靈王相比。」他低下頭看著半精靈,金色的眼睛笑起來,「真是一場值得期待的戰爭。」  

  它看著梵音背後的黑龍古龍提凡斯道:「它被封印住了,居然還能飛這麼遠。」  

  「它的傷很重嗎?」

  「可能會死。」紅龍慢騰騰的說,「畢竟封印的力量太強了。」

  「看上去……我好像也搬不動他這麼重的龍,」梵音為難的看著紅龍,「也許你會願意幫我忙,把它送到精靈王哪裡去。」

  「它也許會在路上死掉。」魯德輕聲說。

  「但我幫不了它。」梵音有些懊惱的說。

  「看起來,你的確需要我幫忙。」魯德的聲音很愉快,「關於那兩個暗精靈……他們到這裡來準備做什麼?」

  「這聽起來是在講條件,」梵音斜著眼看著它,紅龍則用一種難以言明的目光回視著他。他們沒有很多時間來行注目禮,提凡斯雖然看上去傷的不是很重,但是照魯德的說法,它很有可能死掉。  

  如果紅龍想知道什麼,梵音一定要給它滿意的答案。

  「來觀光?」

  「什麼?」紅龍咪起眼睛。

  「來觀光當然是不可能的,」梵音迅速說,「我的意思是,他們只是打著觀光的幌子而已……他們一定是來找芙麗雅要預言的,精靈王會來,他們也會來。」

  「是嗎?」紅龍顯得有些不太相信,「也許我不應該相信你的話,你畢竟有一半的人類血統,不過我也想像不出他們來找一個光明陣營的精靈女祭司做什麼。」

  「而且是被流放的,」梵音滿不在乎的說,「也許他們那裡缺少祭司,你知道,類似黑暗陣營裡面的人,雖然信仰黑暗之神,不過沒幾個祭司,現在他們知道芙麗雅被神流放到這裡,很可能是來遊說她的。」

  雖然事實不是這個樣子,也許祈只是想來看看自己而已,順便把他的哥哥帶過來見見芙麗雅而已,他們之間的複雜關係也用不著對那條紅龍說。

  「顯然,」紅龍輕柔的說,「你遺傳了人類過多的欺騙習慣,精靈王的教育看起來並不成功。」靜默了一分鐘,梵音攤開手道:「如果他們得不到芙麗雅,也許只想要那個預言就夠了?」  

  「精靈王為什麼一個人回去了?」

  「他拋棄我了啊,」事實上的確如此……梵音在心裡想,「我們也沒有想到會在至上神的神殿裡遇上暗精靈,顯然他們早就在那裡找機會了,提凡斯只是受害者……如果你也想知道預言的內容,你最好將提凡斯送到瓦貝耐拉,也許精靈王會在感激你的時候,將預言的內容透露給你。」  

  「聽起來不錯,」魯德說,「我可以把提凡斯送回去,不過你恐怕得自己走回去了。」  

  梵音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我並不重!」

  「不過你說你被拋棄了,我猜精靈王也許不願意見到你。」紅龍理所當然的說。  

  錯過免費班機了……梵音心裡無限懊悔,不過提凡斯倒是會因此而得救。  

  「我並不是想救它,」紅龍忽然說,「我只是想知道預言而已……而且它看起來不太像龍……也許是在瓦貝耐拉樹海待久了關係。」

  「只是小時候有些悲慘的童年而已。」梵音輕聲說,「戰爭就是這樣的,孤兒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顧。」梵音當然知道提凡斯會變成黑龍的原因,紅龍魯德不喜歡它,也許是因為它不夠白或者它的習慣和別的龍不太一樣,畢竟它是由精靈王帶大的。這麼說起來,自己也是精靈王帶大的……也許我和提凡斯算是兄弟……嗎?

  梵音被自己忽然的想法有些……嚇到了。

  「我不是想救他。」紅龍忽然又說了一遍。梵音抬頭看它,「我知道,這件事上我們有共識……我還想問你一件事情。」

  「我可以不回答。」紅龍有些急躁的說,「你能不能快點,我要走了。」  

  梵音看了昏迷著的提凡斯道:「可以……我只是想知道,是誰來取走東方龍族的力量的?」  

  「是個精靈,這需要懷疑嗎?」魯德不耐煩的說,「很強大的精靈戰士,好像……也是利亞頓家的,叫什麼名字我忘記了。」

  「你……有沒有把他怎麼樣?」

  「我能把他怎麼樣?他是利亞頓家的人……」紅龍說到這裡住了口,「你可以去問他本人,雖然我們打過架,但是……利亞頓家的人好像生來就是為了戰鬥一樣。」

  梵音想起精靈王曾經說過,魯德曾經喜歡過愛麗絲,愛麗絲好像也是利亞頓家的人,所以魯德並沒有對月白怎麼樣嗎?可是月白身上明明受了很重的傷。

  「你確定沒有讓他受傷嗎?」

  「小傷而已,」魯德說,「難道那個人死了嗎?」

  「沒有……」

  「沒有?也許他遇到了別的事情。」魯德不耐煩的說,「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那個精靈,我必須要走了。」

  「你瞧,我離瓦貝耐拉樹海挺遠,」梵音側開身體,讓魯德看到昏睡中的提凡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帶上我吧?」

  魯德笑起來,雖然梵音不太確定那條紅龍現在的表情是在笑。

  「雖然我不太明白,精靈王和你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它的聲音很溫柔,感覺就像另一個人一樣,以至於讓梵音有種想跑的衝動。

  魯德優雅的抬起前肢,梵音疑惑的看著它。身體一下子彷彿失去引力的作用,失重了一般的漂浮在空中。身上沒有受到任何力,梵音一下找到了平衡——得感謝他的精靈血統,他瞪著紅龍,不知道紅龍要做什麼。

  首先,龍不會說人類的語言,確切的說,梵音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交流的,也許也是通過心聲,也許只是在外人聽來意義不明的叫喚。

  如果,梵音知道它現在正是在念魔法的話,一定會馬上行動起來,但是紅龍既沒有發出聲音,周圍也沒有出現什麼特殊情況,它只是慢慢的將梵音又放回了地上。

  「首先說明一點……這不是報復。」紅龍輕聲說,「只是恰好用到你身上了而已。」  

  「這有什麼區別嗎?」梵音疑惑的問,但是沒有發現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也許沒什麼區別,」紅龍笑起來,因為梵音聽見它的笑聲,「那麼我應該走了——東部大陸和瓦貝耐拉樹海並不是很遠。」

  梵音剛想回一句話,卻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暈眩,身體頃刻間便往後面倒去,彷彿墜入一片黑暗。

  這傢伙一定對我動了什麼手腳,果然還是警覺性太差……梵音最後的意識過後,就是一片寂靜的黑暗。


  第三部
藍寶石之章:歸途

  第八十三章

  事實證明,東西是在失去之後才顯得珍貴而有價值。梵音從以前就非常明白這個道理,現在更加有深刻的體會,尤其是……

  「怎麼會這麼熱啊,真是世界末日!」梵音不禁大聲的抱怨。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梵音的身影顯得那麼渺小。

  「我一定會死的……」梵音一邊唸著一邊往前面走。亞格東部大陸本來氣溫就偏高,據說是受了海風和地理的影響,尤其現在還是東部大陸的夏季,梵音懷疑如果這裡有溫度計的話,一定會飆升到五十度。

  「都是那隻討厭的紅龍,居然把我體內的精靈血統封印住……要怎麼走出這片東部大陸啊……」說起東部大陸的紅龍,梵音恨的牙根都癢癢。至上神給予精靈永生,不受疾病的折磨也不畏寒暑——原本梵音對此並沒有深刻的認識,直到現在。

  當來自東部海洋的炙熱的風吹進全是平原的東部大陸以後……顯然,亞格的東部夏季令人畏懼。那天晚上,紅龍魯德對梵音施了封印術,等到梵音醒來才發現自己的體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會魔法也無法輕鬆跳躍,無論對聲音還是視覺都有了很大的不同,讓梵音一時間無法適應。  

  會餓、會渴、會累,會害怕天氣的變化,甚至害怕平原中那漆黑的夜。所有人類的感覺一下子回到了身上,對梵音來說熟悉而陌生。

  他開始考慮要不要回去跟祈救助,雖然前一天還在拚命的想要逃離他。也許看在所謂的往日「情分」上,說不定會幫他解開封印,到時候再像辦法離開也是一樣的。問題是……天知道提凡斯背著他飛了多遠,不知道回到神殿以後,他們還在不在那裡……

  天空很藍,藍的優雅,藍的一片云都沒有,陽光傾瀉下來,一片燦爛。天空藍色的令人憂鬱,梵音嘆息著想。

  梵音想起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冷氣十足的房間,在陽光下閃著晶亮顏色的水果鉋冰……越是困難的時候越容易想起美好的事物,人就越是容易軟弱,人類是容易軟弱的動物。  

  梵音又想起了那個精靈王國的主人,他身上有潮濕的植物氣息,好像在他身邊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考慮。他總是能為你提出合理而中肯的建議,總是寵溺的縱容自己的任性。  

  等一下,那麼導致事件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如果精靈王不去拿回保護東方龍族的力量的話,魯德也不會這麼小心眼,不如魯德不報復的話,自己也不會這麼簡單就被封印了……這麼說來,罪魁禍首難道就是自己的任性……?

  梵音忽然感到暈眩,但是,那次也不算是任性吧,他居然對自己用強的,所以這次事情還是精靈王不好……

  ……

  希望能在胡思亂想中走到城鎮,然後洗個澡吃個飯什麼的……

  想到自己曾經和拉蒂走完了整個有「亡地」之稱的沙漠,不由的佩服了拉蒂一下,因為怎麼看這裡的條件也比沙漠好了太多。

  特別想念瓦貝耐拉樹海的雨季,或者在樹蔭下枕在精靈王腿上睡午覺的日子。幸好,身上帶了足夠的錢,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

  在傍晚時候,梵音終於踏到了人類小鎮的土地上,終於喘了一口氣並且由衷的說了句謝天謝地。馬上就要到晚上了,能到達人類的群居地實在是太好了,就像有些東西,你不會想在深夜的平原上一個人面對的。

  有足夠的金錢,當然可以享受非常好的服務,於是梵音住進了最好的旅館。  

  洗好澡躺在床上,因為白天的艱巨跋涉,洗好澡後幾乎沒有力氣爬起來吃東西。躺在柔軟的床上,梵音幾乎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梵音的身體原來有著精靈的血統,所以可以做道許多人類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梵音相對於身體來說,有點……缺乏鍛鍊。大概在這個時代的人類中,還是屬於柔弱一類的。  

  這條紅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東部大陸這麼危險,隨時可能會死掉,想到這裡,梵音不禁怨恨起來。要是手上有把槍,也許情況就不會這麼糟糕了。

  窗外夜幕低垂,雖然沒有了精靈敏感的特性,但是梵音卻非常明白城鎮外面十分危險。東部大陸的人類城鎮都建築十分高大和堅固,守城士兵每時每刻都會出現在城牆上面,因為整個城鎮的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們手上。真難想像,如果一個人類怎麼可能可以在東部大陸的晚上的野外行走。  

  一會兒響起了三聲禮貌的敲門聲,梵音想站起來,可是身體剛動了動,就感到一陣暈眩渾身無力,於是他又躺了下去。門上再次響起三聲敲門聲,梵音只好打著精神說了一聲請進。  

  門被輕輕打開,一個端著托盤的店員禮貌的走進來,他的托盤裡放滿了食物,梵音卻覺得自己沒有動一個指頭的力氣。

  「您看起來很虛弱,需要幫忙嗎?」店員禮貌的問。

  「我想是的,」梵音迅速說,「我想我需要一個醫生,我的身體很不好,我頭暈而且身體沒有力氣。」

  店員沉默了一會兒,耐心的說:「我得說,先生,您看起來可能只是餓了。」  

  「餓了?」

  「我想是的,」店員將托盤輕輕的放在桌子上,然後走到梵音身邊,「介意我將您扶起來嗎?或者您想在床上用餐?」

  「扶我起來好了,」梵音吶吶的說。

  店員輕巧得將他扶到桌子旁邊:「我還以為您是精靈呢,真是意外。」

  「恐怕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類……」梵音笑了笑開始吃東西。

  「需要我離開嗎,先生?」

  「不……」梵音看著精緻的餐點,「也許我等下需要你叫醫生。」

  「黑色頭髮很少見,東部大陸也是。」店員說,「像您這樣的,很容易吸引妖魔呢。」  

  「對了,怎麼樣去亞格中部……我想去瓦貝耐拉樹海。」梵音一邊吃著一邊問,「最好有地圖什麼的。」

  「您要去瓦貝耐拉樹海嗎?」店員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可真讓人驚訝,也許您應該找個傭兵什麼的,您的身體看起來很虛弱。」

  「抱歉,我大概只是餓了而已。」梵音輕輕笑起來,「現在身體沒事了,你可以把東西拿走了。」

  「好的先生,」店員笑了笑,「請安心休息吧。」

  梵音也向他笑了笑,店員拿起托盤走出房間,並且輕輕的將門關上。梵音怔怔的看著雕花的橡木門,喃喃的說,「真令人詫異,想不到妖魔也能表現的這麼……人類化。」

  吃過飯之後身體的確好了許多,只是還有點疲勞,梵音趴在床上,在燈光下看著自己的手。白皙修長,那是屬於精靈的纖細和細膩感,碰在熱的東西上會感覺燙,放在冷的東西上會感覺冰,它是如此誠實的傳遞著物體的信息。這一切陌生而熟悉,就像從一場長長的睡眠中醒來,就像在一場靜默的死亡中忽然清醒,彷彿所有的東西一下子回到了起點。

  「真是令人驚訝的感覺……雖然有些懷念,但還是很討厭那隻龍。」梵音想了一會說,雖然好像精靈的血統被封印了,看起來封印術還不是很徹底,因為他剛才還能分辨出妖魔和人類——真沒想到,這片大陸中,居然會有妖魔和人類一起生活。剛才走進這個城鎮就已經發現了,妖魔和人類混居,不過那些妖魔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惡意。

  梵音看著窗外淡淡的黑暗,雖然每家的燈火將黑夜中的城鎮照亮,黑暗仍然存在那些曖昧的角落——雖然黑暗但是依然平靜的城鎮。

  幸好身上帶著錢,梵音不由的再次感謝神靈。

  人類的身體很容易滿足,吃飽睡好就可以,還做了一個夢——梵音成為精靈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夢了,他夢到了綠色的瓦貝耐拉,和銀發的精靈王,讓人懷念又渴望。不過這真是危險的想法,梵音醒來以後小聲的嘀咕,自己以前的習慣在遇到精靈王后早已經土崩瓦解,潰不成軍。大概是那個人活的太久,所以才明白溫柔才是最好的方法嗎……

  早上迎接梵音的是燦爛的陽光和店員燦爛的笑臉。

  「我可以為你介紹幾個好傭兵,」店員熱情的說,「我想你會喜歡他們的,而且我覺得他們也相當不錯。」梵音看著那個妖魔熱情的樣子,只好婉拒了它的好意。

  「我可以自己先找找看,」梵音笑著說,店員只是笑了笑,並且補充了一句。  

  「隨您的意,你也可以在我們這裡長住,」他頓了頓,「畢竟我們這裡要比別的地方安全許多。」

  這個城鎮很大,街道也很整潔,城牆高大又堅固,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梵音走在人群中,這座城鎮中人數意外的多,雖然有一小部分是妖魔,不過看起來似乎相處的很好。顯然東部大陸的人族要比另外另外幾個大陸更多,在面對種族的優劣前面,弱的一方選擇了群居和團結,竟然安全的生存了下來。事實上,梵音也說不清楚,是各國間的戰爭死的人多,還是妖魔之類的吃人更多。

  在同類間的感覺真是好,人類將慾望視為理所當然,雖然他們大多時候虛偽而薄情。  

  梵音在傭兵公會的門前停下,榆木做的門牌在陽光下顯得古樸而大氣,上面鑲著漂亮的金邊以及傭兵公會的徽章。

  梵音走進公會,在亞格大陸上形容傭兵永遠是用「粗魯」,顯然,東部大陸並沒有特殊到改變傭兵的特性。煙味酒味充斥著這個豪華的場所,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從來就生活在今天——如果今天不能放縱,你該到什麼時候才能放鬆?

  雖然他們這樣粗礦而自由的性情吸引了游吟詩人為他們作詩——當然只是少數,不過傭兵的價值在亞格史上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梵音眼角餘光掃過那些傭兵,妖魔一般不會做傭兵,妖魔有很強的地域性,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是不會離開自己的領地的。所以傭兵公會裡的傭兵大部分是人類,而在所有種族的認識中,人類是最脆弱的種族,不管是他們的魔法師還是戰士,只是所有種族都不得不承認,人類在短暫的生命中創造了不錯的美麗歷史。

  梵音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為自己的前途著想,畢竟無論是落日平原還是瓦貝耐拉樹海,都不是人類可以輕鬆通過的地方。梵音嘆了口氣,希望魯德只是跟他開了個玩笑,希望那個封印是有時限性的,馬上封印就會自動解開……

  想到魯德那張笑臉,梵音再次沮喪的嘆了一口氣。

  他慢慢的走出傭兵公會,不是覺得人類沒有能力,他只是不想冒這個險而已。  

  這個城鎮看起來那麼歷史悠久,因為它處在交通要道上,梵音在街上慢慢走著,也許還要在這裡呆一段時間。不輕易冒險,是他在做殺手的時候養成的習慣。有些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掉,畢竟這些習慣關係到自己唯一的性命。希望不要讓他等到自己的生命終結,現在他畢竟是一個人類而已,而且據說半精靈也是有壽命的,他有點擔心起來,如果沒有什麼機會的話,豈不是要在這裡等到死……

  越想越沮喪。

  梵音無聊的靠在牆上,看著人來人往。東部大陸的城市似乎都很有趣,他還記得那個囉嗦的矮人,也記得黑龍的埋怨,以及父君身上的溫暖。只是這些忽然覺得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梵音閉上眼睛,已經到了中午,氣溫越來越高,他可以感覺到熱浪在城市間湧動,人類的身體對氣溫總是敏感的。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居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穿過。他當然記得這個人,雖然他們只見過一面——但是他從來沒有忘記。

  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布萊克!」梵音跑向那抹黑色身影,在人群中那個人穿著黑色的斗篷,一副旅行者的樣子,他金色的頭髮在中午的陽光中顯得有些耀眼,他只是那樣匆匆走過。

  「布萊克!」他再次叫他的名字,雖然他們第一次的見面情況似乎不是那麼友好,但是……他們畢竟是兄弟,身體裡有一半相同的血液。

  梵音追著他,他消失在街角,和他的視野中,就像那是一抹幻影——也許是因為中午的氣溫太高。

  梵音怔怔的站在街角,兩邊都看不到他,隨即他自嘲的笑了笑,事實上,這裡根本不能可看到布萊克——如果布萊克還活著,那麼他早就已經白髮蒼蒼,垂垂老矣。

  真是要不得的錯覺。

  「你剛才是在叫我嗎?」一個輕柔的聲音傳進梵音的耳朵,「我剛才以為我聽錯了呢。」  

  梵音抬起頭,他可以看到他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顯現出漂亮的色澤,他藍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的陰影裡,如同湛藍的寶石一般,美麗的如同印度的矢車菊,他的身體被黑色的斗篷籠罩,卻絲毫沒有陰暗的感覺。

  「我……」梵音吞了口口水,他忽然緊張了起來,難道緊張這樣的情緒只出現在人類身上嗎。  

  「我認識你嗎?」布萊克看著梵音,輕聲問道,「你看起來需要點幫助,臉色有些蒼白。」  

  「啊,」梵音吶吶的說,「我只是有些意外……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們可以聊一下。」雖然聽起來有些像搭訕,但現在梵音只希望布萊克不要走的太快,即使……

  「恐怕不行,」布萊克露出遺憾的表情,「我現在必須要去傭兵公會。」  

  「你是傭兵嗎?」

  「現在是了,我需要一些錢,」布萊克將眼前的黑髮少年拉到牆角的陰影裡,少年看起來很柔弱,彷彿隨時會倒下一樣,也許只是陽光太猛烈,也許人類就是這樣脆弱。所以為了避免傳說中的誤會發生,布萊克還是將他拉到了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我可以僱用你……如果是你的話,也許能幫上我,」梵音輕聲說,「我得再次感謝神,我有足夠的錢。」

  「如果這樣的話,我當然可以接受你的僱傭,」布萊克柔聲說,「這樣至少我能省下中介費。」  

  「你看起來很缺錢?」梵音不確定的看著布萊克,「我不明白你這樣的,為什麼會需要金錢。」  

  「相信我,」布萊克禮貌而正直的說,「每個種族都需要錢,我也一樣。」頓了頓,這個金發的男子繼續道:「我似乎見過你,你讓我有親切感。」

  「你這樣說真讓我覺得意外,」梵音嘆了口氣,看著布萊克俊美的側臉沉默下來。  

  「那麼你現在就是我的僱主了,」他柔聲說,「那麼請先付一半定金吧——」  

  「您帶回來一個了不起的人呢。」店員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梵音身邊的布萊克,「看起來不用我來介紹其他人了。」

  「這個城市也很了不起,」布萊克禮貌的說,「能來到這個城市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呢。」  

  「希望沒做什麼觸怒您的事情,」店員柔聲說,「那麼請進吧。」

  「我和……他住一間房間好了,」布萊克笑了笑,「我的僱主看起來身體不好。」  

  「他昨天晚上才到達這個城市,」店員神色難看的看著布萊克,「您瞧,我並不想和您發生什麼衝突……您的僱主只是身體柔弱……他看上去簡直比人類還要柔弱。」

  「看起來似乎是這樣,」布萊克說完以後回頭看著梵音,「您的房間在哪裡?我走了好幾天的路,能讓我先休息一下嗎?」

  「請這邊走,」店員立刻站到前面帶路,「請小心台階,這間店時間有些長,台階下的那些孩子……希望您不要傷害它們。」

  「如果它們不擋路的話,」布萊克柔聲說,並且跟著店員走上了台階。

  梵音看著上樓的那兩個人,呆呆的站在那裡。無論是店員還是布萊克,在相貌和舉止上完全是無可挑剔,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當然梵音覺得自己現在有資格這麼說,因為他是個人類,至少現在是。

  一會店員從上面的走廊向下探出頭:「您不上來嗎,先生?您看上去給我帶來了個大麻煩,所以請在付賬的時候多加一點兒小費。」

  「我會的,」梵音嘆了口氣,然後慢騰騰的走上樓梯,「希望對我來說不是個麻煩才好。」  

  在樓梯口的時候,店員體貼的扶了他一把:「您的身體看起來真虛弱,希望不要受到他的影響才好。」

  梵音看了店員一眼:「你猜他要什麼東西做晚餐?」

  「我可真不敢想像,」店員微笑著,語氣雖然驚恐,但是依然維持著優雅謙遜的表情,「如果您願意去問一下的話,我們會儘量準備,如果是在正常食物之外的,我們需要另外增加適當的費用。」  

  「聽起來真實一筆大開銷,」梵音吶吶的說,然後輕輕推開房間的門。店員只是輕輕的退了開去,妖魔對危險的認知要比另外的種族靈敏的多,大概它們本身就是危險的代名詞。  

  梵音住的房間很舒適甚至接近華麗,畢竟這間旅館是這座城鎮最好的旅館,而梵音又有足夠的錢。

  雕著古樸花紋的窗檯前面,午後燦爛的陽光從窗檯里布萊克正將身上的黑色斗篷解下來,黑色斗篷上是一層灰,風塵僕僕的樣子,可是兜帽裡的金色短髮輕柔的劃過那斗篷的時候,卻是說不出的優雅。

  「你在流口水嗎?」

  「我只是有些餓,我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梵音轉過身剛想把門關上,冷不防身體被陰影罩住,布萊克的手指越過他的肩膀,順著他白皙的指尖輕輕撫摸門上起伏的花紋,「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幫我也叫一份。」

  梵音抽回自己的手,卻沒有轉過身,他知道布萊克那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很美麗,彷彿會吸引一些不知死活的生物,希望自己不是其中一個:「你要吃什麼?」

  「和你一樣的就可以,」布萊克的聲音就在耳邊,性感的男低音——梵音以前最喜歡的聲音類型,「當然,我也不介意你在自己的食物中分我一點。」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不算在佣金裡面的。」

  「……好吧。」梵音認命的點了點頭,自己的精靈血統被封印了,現在比一個人類更加柔弱,所以現在的優點大概只剩下——有錢而已吧。

  「等到吃完了以後,我們可以談談生意上的事情了。」布萊克的聲音很愉快,也許那只是因為,如果交易不成功的話,他至少免費吃到了一頓午餐。

  第八十四章

  這家店的廚師手藝不錯,精靈對任何東西的要求都近乎挑剔,這其中當然包括食物,他們只吃天然食品或者精緻到像藝術品一樣的食品。

  不過梵音還是覺得人類的食物更適合自己的口味,這裡做的飯菜真式不錯,他再次在心中發出感慨——雖然他現在吃的是剩飯剩菜。

  已經吃好的另一個人正準備鋪床睡覺。

  「這裡只有一張床。」梵音好心的提醒正在從事傭兵這個職業的布萊克。  

  布萊克將床鋪好以後,轉過身坐在床上,他藍色的眼睛認真的看著梵音:「我當然知道,可是我覺得……僱主晚上容易被襲擊的地方永遠是在床上,所以,我想,這樣的危險情況,我應該可以為你承擔。」

  「用不著,」梵音吃完最後一口飯,站起來走到布萊克面前道,「也許我們可以先談談僱傭關係的事情。」

  「你不是想我睡在門口的地毯上吧?」布萊克不滿的說。

  梵音看了看門口的那塊地毯,覺得它足夠柔軟,於是轉頭對布萊克說,「如果你是傭兵的話,應該那樣做……或者我們應該馬上確立關係,你不想聽聽我的請求嗎?」

  「隨便吧,」布萊克並沒有站起來,依然安穩的坐在桌上,他微微揚著頭,金色的短髮彷彿碎了一地的陽光,「只要你付得起足夠的錢——不過看起來你似乎很有錢,你想做什麼?」  

  「我要去瓦貝耐拉樹海,可以嗎?」

  「大生意,」布萊克吹了個口哨,「你得先給我一半定金。」

  「這個夠了嗎?」梵音從手腕上摘下一條銀色的鏈子,上面串著幾片銀色的葉子,他輕輕的把它放到布萊克的手心裡。

  布萊克看著那條鏈子:「真漂亮,啊……是來自瓦貝耐拉精靈國的飾品呢。」  

  「夠了就好,」梵音輕聲道,「你能把我送到那裡嗎?」

  「可以,」布萊克柔聲說,「反正我也要去瓦貝耐拉,能多賺一筆錢當然好——你知道精靈飾品在市場上幾乎不貶值,尤其是來自精靈王森林的東西。」

  「那麼現在……」梵音黑色的眼睛看著他道:「我一直認為妖魔不會隨便到處旅行,也許關於妖魔的常識要改了。」

  「你看得出來?」布萊克的眼睛眯起來,他的手指輕輕扣住自己的下巴,「還是說你認識這個身體的主人?」

  「他……的身體為什麼會在你手裡?」梵音的聲音低沉,室內的氣溫彷彿下降了幾度,布萊克忽然笑起來。

  「你不適合這樣的表情,」他輕輕的說,「我沒聽他說過,他還認識半精靈的事情。」  

  「……你,」梵音猶豫的看著他,一時間摸不清楚他話裡的意思,「你怎麼會在他身體裡,他呢?」

  「我和他共用一個身體,」布萊克的聲音很好聽,這大概是遺傳了母親的血統,小時候梵音就聽過母親的聲音,動聽而溫柔,讓人覺得心安,布萊克也一樣,雖然他的聲音略顯低沉,「前幾天發生了點事情,所以他暫時休息下,我一般不會出來。」他繼續說。

  這算是雙重性格嗎?

  梵音瞪著他,儘管現在他的樣子有些傻,不過自己不介意就好。

  「我這麼說你不明白嗎?」布萊克露出笑容,「我以為你會明白呢。」

  「你的意思是說……」梵音乾巴巴的說,「他還活著,也在這個身體裡——你們共用一個身體嗎?」

  「我要去找回我的身體,作為代價,我讓這個人的身體得到了永遠的青春,」布萊克笑起來,  「划算的交易不是嗎?」

  「相對靜止的時間還是真正的青春?」梵音冷冷的問。

  「這並不重要不是嗎?」布萊克站起來,他比梵音要高上一個多頭,他們貼得很近,梵音可以聞到他身上塵土和陽光的氣息,「我們只是各取所需。」

  「你找到身體以後……他會怎麼樣?」

  布萊克忽然不笑了,他修長的手指挑起梵音黑色柔軟的頭髮,並捲曲它:「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妖魔都是這樣的嗎?」

  布萊克低頭看著垂下眼簾的梵音,他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毛以及下面可愛的陰影,也可以看到他小巧的鼻尖以及白皙到有些蒼白的皮膚——他像精靈一樣纖細美麗卻像人類一樣虛弱柔軟。  

  他忽然抬起頭,黑色的眼睛讓他懷念起以前的無數個黑夜。

  「這是我們當初的協議……畢竟,」布萊克頓了頓,似乎在選擇怎麼遣詞,「畢竟他活的比別人更有活力……比起別的人類來說。」

  梵音沉默下來,隨即側過臉:「那麼,就這樣吧。」

  布萊克走到門口專注著看著那條地毯:「我真的要睡這裡嗎?」

  「你可以再開一個房間,」梵音說,「我不介意多付一個房間的錢。」

  「不不,」布萊克嚴肅的說,「我得保護你……我想你的床足夠大。」

  「……你的要求有些過分吧?」梵音斜著眼看著布萊克。

  「一點也不過分,想想這個店裡全是妖魔吧,」布萊克堅定的走過來,重新坐回柔軟的床上,「那是多麼危險的事情,更何況,人類的身體很容易生病……雖然不會死,但是總是會讓他難過的。」  

  「……他什麼時候會出來?」梵音問,卻沒有再趕他離開。

  「誰知道呢?他高興出來就出來,反正身體的主動權還是在他手裡,」布萊克柔聲說,「這是當初說好的。」

  「你的身體,在哪裡?」

  「……有必要說嗎?」布萊克的手指搭在他纖細的手腕上,「精靈都是那麼好奇的嗎?是漫長的時間讓你們覺得無聊了嗎?」

  「我只是在關心這個身體的主人而已,」梵音說,「不是好奇,只是關心。」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我猜……」梵音笑起來,「你是不是也有些顯得好奇?」

  布萊克笑了笑,優雅的站起來:「你身上的封印很令你困擾吧?不過看起來像是半獸人之類粗魯的種族的手法呢。」

  「你能看見?」梵音怔怔的問,妖魔的眼睛敏銳和感覺細緻,這和它們長期生活在黑暗中有關係,這個妖魔大概知道他是半精靈,但是卻沒有想到他能看到封印
——畢竟封印這種東西,在理論上是沒有具體形象的,一定要說,只能說感覺到或者知道,卻沒有人會說「看到」。梵音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反應。

  「在這裡……我看見,」布萊克修長的手指搭在梵音突起的鎖骨上,然後慢慢滑下來,指尖隔著衣料劃過皮膚,他感覺到半精靈柔軟的皮膚下流動的血液,他的手指停在心臟前,「我看到這裡……」

  「你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像騙錢的占卜師。」梵音輕輕的說。

  「這個服務是免費的,」布萊克抬起頭說,「在你靠近心臟的地方有一個封印,它將你的血分離開來,所以現在你的血流量只有一半,以致於你看起來特別虛弱。」

  「我不是看起來虛弱,我是真的感到身體虛弱,」梵音糾正他,「也許你能幫我解開封印,我可以再付你錢。」

  「那我會失去工作機會,」布萊克認真的說,「這個封印下的不簡單,不過我的感謝下封印的那個人,給失業者提供了一個就業機會。」

  「我不知道妖魔也需要吃飯。」梵音扁扁嘴。

  「我雖然不需要,這個身體總需要吧?」布萊克說著側過身,「我去洗個澡,如果把你的床弄髒,你一定會生氣吧。」

  「你是哪裡的妖魔?」梵音說,「我知道妖魔都會報名字……尤其是貴族。」  

  「這可真是不好的習慣,」布萊克嘟囔著,隨即轉身微微一笑,「我叫蓮,來自北方大陸的蓮,也許你有聽說過。」

  「蓮……」梵音攤開手道,「沒有聽說過,我一直住在森林裡。」

  「是嗎?」布萊克轉過身走進浴室,一會水聲從厚厚的門後傳了出來。梵音怔怔的坐在床上。他當然知道蓮,那個在亞格的北方大陸最有名的妖魔貴族……蓮。

  梵音的白皙的手指抵著下巴,沒想到那個蓮居然會在布萊克的身體裡。

  在精靈戰爭的許多記載上都有關於北方的蓮的記載,他是妖魔中最有名的貴族,妖魔在亞格上來說也算是一個種族,它當然是黑暗之神的忠實擁護者。而那些妖魔的貴族,他們就是為了殺戮和鮮血而來到這個世界,而蓮……曾經領導了許多次擁護黑暗之神的戰爭。但是在幾千年前,也就是最後一次精靈王與黑暗之神的戰鬥中,在即將結束的時候,蓮不見了,而關於他的傳說和記載,就在這裡忽然停止。

  沒想到他居然被人把靈魂和身體分了開來,真是勁爆的新聞,梵音想。不過為什麼這個妖魔貴族會在布萊克的身體裡呢……

  我的弟弟……到底是怎麼了?

  第八十五章

  早晨醒來的時候外面下著小雨,雨聲清晰到無從迴避。梵音可以想像那些小小的雨點落在小街的青石板上聚成小小的水流,然後被旁邊的泥土吸收。人類世界永遠跟精靈世界不同,在精靈世界中一切都顯得很有規律,很少會有例外的事情。

  它保持著每一百年一次的雨季,保持著每朵花開的時間,保持著每個精靈的時間美貌和智慧。它被釘在一個框子裡,沒有例外。你不太會看到肥胖或者愚蠢的精靈,但是你總能看到或高或矮,或者聰明或者愚笨的人類,他們總是那麼……特別。

  有這樣想法的精靈一定特別,因為精靈幾乎擁有了一切美好的東西,但是經歷過人類的梵音卻不這麼想,這或許是因為從小和精靈王在一起的關係。從來不會有人想到美麗強大的精靈王也會羨慕人類。

  他想起上次看到雨的時候,那還是在瓦貝耐拉樹海的雨季。他想起房間外面在雨中顯得特別美麗的花園,以及連房間裡的空氣也充滿著潮濕泥土氣息的空氣,他又開始懷念那個精靈王國。不過現在……離精靈王國還很遠,旁邊躺著是另外一個男人。

  不知道精靈王看到這樣的場面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雖然他看起來總是那麼溫柔和寬容,但是在殘忍的時候,也是非常可怕的……

  像今天這樣的日子非常適合睡懶覺,亞格的東部大陸氣溫一直很高,尤其是昨天晚上,更是熱的梵音都睡不著——非常極其特別的懷念鉋冰和空調。後來才發現,布萊克身上的體溫很低,這大概是因為他身上寄居著妖魔的關係,於是梵音就有了現成的抱枕——微涼的感覺讓梵音馬上進入夢想,所以現在梵音還是蹭在布萊克的懷裡。

  旁邊的男人睡得很熟,金色柔軟的頭髮散亂在白色的枕頭上,在陰暗的房間顯得柔和而溫暖。

  他修長的睫毛輕輕蓋住眼瞼,沉穩的呼吸讓他的胸部輕微的起伏。梵音看著他俊美的臉,想像著母親的另外一個男人的樣子。

  梵音和精靈王從來沒有提起過親身父親的事情,只知道他已經死了,聽說好像也是個半精靈……梵音沒有刻意去在意過。倒是母親,大概是小的時候相處過,所以顯得特別在意。  

  梵音見過布萊克年輕時候的樣子,現在他和以前幾乎沒有特別的變化,英俊而有活力的身體。似乎對半精靈來說,血緣是很敏感的東西,它根本不受思想控制一樣。精靈的感情天生細膩,雖然梵音以前生活孤單,而且舉目無親,好像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一樣,事實上梵音比誰都明白這種附骨噬髓的孤獨感。

  梵音輕輕的嘆了口氣,雖然弟弟的身體看上去很健康,而且沒有任何衰老的徵兆,但是這個身體裡的妖魔一旦離開,這個身體很可能迅速老去或者死亡。他想起那個在弟弟身體裡的妖魔——北方的妖魔之王蓮。真不敢相信,傳說中殘忍而暴躁的蓮居然是這個樣子。

  不知道這個妖魔要去瓦貝耐拉做什麼……雖然他們同路。

  梵音的白皙的指尖輕輕描繪著旁邊男人隱在睡衣裡突起來的鎖骨,一邊若有所思的想著事情,冷不防男人睜開了眼睛。

  「你……」可能是光線的關係,藍色的眼睛顯得特別幽深,幾近黑色,「你怎麼在這裡?」莫非是布萊克,不是蓮?

  梵音露出疑惑的表情:「這裡是我的房間,這個話應該我問你吧。」

  「我?」布萊克用同樣迷惑的表情看過來,看起來他顯然不知道蓮做了什麼事情。  

  梵音雖然覺得親戚的身份不是什麼必要隱瞞的事情,但是在沒弄清蓮的問題前,還是不要輕易透露的好。

  「不是你說要保護我去瓦貝耐拉樹海的嗎?」梵音露出無辜的表情,怎麼說也活了一百多年(加上前輩子),對表情的掌控自認不錯。

  布萊克沉默下來,安靜的打量梵音,他那幽藍的眼睛看的梵音不安,於是他立即說:「昨天你告訴我你是傭兵,並且確立了僱傭關係——在你外套的上衣口袋裡是我給你的訂金。」  

  「是嗎?」布萊克不確信的看著梵音,想要從床上起來,這時候才發現,兩人以極其曖昧的姿勢睡在一起。梵音枕在布萊克的手臂上,他黑色的長發以極其嫵媚的弧線蔓延,黑色的眼睛迷惑的看著自己,然後輕輕笑了一下。

  梵音支起身體,以便讓布萊克把手抽出來,他笑著看著有些尷尬的弟弟,做了一個輕便的手勢。等布萊克起來以後,梵音繼續躺回床上,支著頭看著布萊克。布萊克金色的頭髮似乎給了這個陰暗的房間些許光亮,對於人類,梵音的感情永遠是複雜的。他曾經深刻接觸過他們的黑暗面,卻不可避免的成為他們的同類,把他們的罪惡繼續下去,並且在成為精靈以後還繼續以人類的思想方式思考問題。

  布萊克在翻他自己的外套,梵音安靜的看著他,房間裡還可以聽到外面的雨聲,顯得曖昧而靜謐。

  梵音不明白那個妖魔貴族為什麼會在布萊克體內,他為什麼要找那麼脆弱的人類而不是別的種族,顯然,他即使被人分開了靈魂和肉體還擁有強大的力量……為什麼是布萊克,為什麼非得是布萊克?

  布萊克轉過身,對上那雙美麗的黑色眼睛,有那麼一會愣神,但是近百年的經歷讓他迅速恢復過來。

  「是這個東西嗎?」布萊克舉起手裡的東西,銀色的手鏈上漂亮的銀色葉子閃著黯淡而隱晦的光芒。

  「對,」梵音輕聲說,「這是訂金,到了目的地還有另一半。」

  布萊克沉默了下來,對於在亞格大陸上的人來說,瓦貝耐拉樹海永遠是神秘而危險的。它巨大到幾乎覆蓋了整個亞格中部,在那幽深而廣袤的樹海中,有著最古老的精靈,創造了整個亞格精靈文明的精靈王。他所在的瓦貝耐拉成為了傳說的禁忌森林。

  雖然他的目的地與瓦貝耐拉樹海很近,但是沒有想到蓮會接受這樣的委託。  

  「只要到達森林的外圍就可以了,」梵音看到布萊克的猶豫,連忙說,「對我來說,最困難的還是離開東方大陸,你知道——這片大陸上全是妖魔之類的東西,而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類。」布萊克安靜的看著他,床上的少年看上去的確很柔弱甚至顯得有些虛弱,他的皮膚有種缺乏營養一樣的蒼白,身體纖細,看上去要比一般人類還要虛弱,但是……

  他曾經見過他殺人,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少年是如何輕鬆而殘忍的殺害他的僱主以及那些可憐的騎士。他也從來沒有忘記他那輕盈優雅卻殘忍的殺人手法,那雙黑色的眸子在看到血液時候的平靜,彷彿在看著極其正常的事情。

  「看起來你還記得我,」梵音柔聲說,「這真讓人高興。」

  「我的確是沒有忘記。」布萊克將手鏈重新放回上衣口袋,「沒想到會再次看到你。」  

  「我們總會重逢的,」梵音輕聲說,「真高興你還沒有老到雙目失明。」  

  布萊克將金色的頭髮攏到耳朵後面:「你看起來很虛弱。」

  「我被下了封印,我體內的有一半的血液不能正常流動,」梵音輕聲道,「所以我現在比普通的人類還不如,非常糟糕的狀況,你呢?」

  「我拒絕回答,」布萊克輕輕的說,「這和任務沒有關係。」說完轉身走向浴室,梵音聽見浴室的門關上,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雨聲和水聲輕輕的響在一處,梵音閉上眼睛傾聽,感受著屬於人類的這一刻。

  「真是少見的情況。」店員抱著托盤看著正在吃飯的兩個人,「也許我該對我自己的種族重新認識了。」

  布萊克抬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的繼續吃飯。

  「是人類做的嗎?」梵音一邊說,一邊用刀將肉切開,可以看到肌肉細緻的紋理。  

  「今天的是人類廚師,希望適合您的口味。」店員禮貌的說,梵音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基本上妖魔也像人類一樣可以分為三六九等,顯然這個做店員的妖魔是屬於上等。他既能一眼看得出梵音不是普通的人類,也能看得出布萊克身體裡強大的妖魔貴族。

  這樣的情況說起來有些可怖,畢竟一個纖細的半精靈混在一堆妖魔裡,的確讓人擔心。  

  「什麼時候出發?」布萊克這樣問梵音。

  「再呆一天,我覺得渾身沒力氣,」梵音憂鬱的說,「起碼得等到天晴,下雨天趕路一定很辛苦,也許我還會染上感冒。」

  「你們最好盡快啟程,」店員忽然說,「這裡馬上就要發生一場衝突了。」  

  其餘兩個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問到底是場什麼衝突,活的越久的人,越是會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我的身體虛弱,」梵音立即說,「這樣下去,我懷疑還沒有走出日落平原我就死掉了。」  

  「你的身體的確很讓人擔心,」店員點了點頭,「可是這場衝突會很大。」  

  「等到雨停再走吧,」布萊克忽然說,「我也不喜歡雨天趕路。」

  「當然,」店員輕笑著說,「如果是您的話,隨便怎麼樣都沒有關係。」  

  「可以再要一份果醬嗎?」梵音搖了搖手裡空掉的蘋果醬瓶子,「我需要多補充一點糖分,你知道我的血少的可憐。」

  「當然可以,」店員點了點頭,順便在他的賬單上再添了一筆。

  梵音從來沒有在瓦貝耐拉樹海的圖書館裡看到過妖魔之王會寄居在人類體內的事情。雖然有一些下級的妖魔會寄居在人類或者半獸人體內,但是像那麼高傲的妖魔貴族怎麼也會寄居在人類體內,而且並不與身體的主人爭奪主導權。

  蓮,那個來自北方大陸的妖魔貴族,到底在布萊克體內打的什麼主意?

  梵音一邊想著一邊在花園裡散步。這間旅館據說以前是領主的舊宅,所以華麗寬敞並沒有什麼令人驚奇的,有一個漂亮的花園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傍晚並沒有下雨,但天氣還是陰沉著,彷彿隨時會落雨,估計晚上的時候一場大雨是躲不掉的。托下雨的福,原本悶熱的空氣涼爽了不少,如果明天白天還不下雨的話,他和布萊克就會馬上啟程。據說西方大陸的軍隊還在繼續集結中,梵音可不想錯過什麼有趣的事情,而且有一半血無法流動也很令他困擾,他甚至覺得他有時候還會出現貧血症狀。

  雨後的泥土顯得柔軟而芬芳,草葉和樹枝的葉片上還垂著透明的雨滴。他轉過一棵大樹,看到了這家店的唯一店員正倚在一根彎曲的藤蔓上,他的手上停著一隻黑色的鳥,看到梵音站在那裡,發出一聲銳利的叫聲,飛上了天空,一會就消失在陰暗的云層裡,只有幾根黑色的羽毛飄落到地上。  

  「抱歉,」梵音向店員笑了笑,「打擾到你和你的寵物聊天了。」

  「沒有關係,」店員禮貌而優雅的笑了笑,依然倚在藤蔓上,他看上去比平時少了一份拘謹,給人隨意而危險的感覺,「我們已經聊完了。」

  「剛才那個是鳥嗎?」

  「只是傳遞消息的工具,」店員輕聲說,「你們什麼時候走?」

  「如果不下雨的話,會在明天,」梵音說,「你是在下逐客令嗎?」

  「當然不是,」店員立即否認,「像您這樣漂亮的人能住在我們店裡,真是讓我們感到榮幸呢。」

  「而且我相信,那位先生絕對能保護你的安全。」店員又加了一句話,「您知道,他很強大。」  

  「是的,」梵音低垂眼簾,他只是擔心離開蓮後,布萊克的身體會變成什麼樣。  

  「我說了什麼令您不開心的事情嗎?」店員柔聲說,「您看起來有些難過。」  

  「我不知道妖魔還會辨別人類的感情。」梵音看著店員笑起來。

  「抱歉,和人類呆久了就會這樣。」

  梵音沉默了一會說:「我以為妖魔喜歡吃人類,將人類作為食物。」

  「我不否認您的觀點,」店員說,「就像人類也會吃雞鴨魚肉之類的,大部分妖魔所求的和普通人類差不了多少。」

  「不過有些妖魔似乎還在意別的東西,」梵音黑色的眼睛在陰暗的天氣下顯得更加幽深,折射不出任何光線,卻美麗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黑暗之神的信徒在西方大陸的黑暗森林集結,東方大陸的妖魔沒有什麼行動嗎?」

  「您難道想要我們有什麼行動嗎?」店員靠近梵音,「也許……我並不需要向您解釋那麼多,不過對於我們來說,亞格大陸無論是至上神還是黑暗之神都沒有關係,我們只要食物就可以了。」  

  第八十六章

  「……是嗎?」梵音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氣,「那麼現在對你們來說,是屬於什麼行為?」  

  「……圈養食物吧?」店員輕輕的說,「就像人類種田養雞這樣,我覺得也不錯。」  

  「現在妖魔也開始自己勞動啦,」梵音笑起來。

  聽著梵音略帶嘲諷的語氣,店員並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他安靜的看著梵音,最後笑了一下:

  「容我提醒一句,明天最好不要從西門走,因為衝突就在西門。」

  「謝謝。」梵音輕聲應了一句。

  店員微微彎腰:「最後,如果您明天準備出發的話,晚上請來簽一下單子。」  

  「好的。」梵音點點頭。

  晚飯過後,果然下起了大雨,即使在雨中,梵音偶爾也能看到擦著房簷飛過的黑色鳥類。雖然沒有了精靈的敏銳視力,但是依然能感覺到這些黑色的鳥身上的妖魔氣息,整個城鎮似乎都處在緊張狀態。

  「外面鳥很多……」梵音輕聲說著。

  「把窗戶關上吧,」房間裡的男人說。

  「天氣很熱,」梵音抗議道,「我現在身體對溫度很敏感。」

  「如果你安靜下來會涼快的,」男人走過來,伸手把窗戶關上,「你不想晚上有什麼東西進來房間吧?」

  「可是天氣熱。」梵音堅持的說。

  「那麼去洗個澡,」男人輕聲說,並且將旁邊的油燈點亮,「然後睡一覺,明天應該可以出發了。」

  梵音扁扁嘴,發出不滿的聲音,一邊拿起衣服準備洗澡去。

  男人側過身讓他離開窗邊,並且把另外一邊的窗戶關上。柔和的燈光映在他的金發上,顯得格外令人溫暖——與溫度無關。梵音看了一眼,走近了浴室。

  冰冷的水淋在身上果然降溫不少,重回人類的生活才發現自己已經不適應了。這種感覺就像過慣了有空調的生活時,把你扔到貧困的非洲一樣。你當然憤怒的要死,但是你還不到死的時候。  

  該死的魯德,梵音想起那條龍得意的樣子,心裡就十分不平衡,隨即浴室的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在嗎?」布萊克沉穩的聲音響起來。

  梵音應了一聲:「好了,我就出來了。」然後門外就沒有聲音了,梵音出來的時候房間裡很安靜。

  布萊克坐在門口的地毯上,他看上去那麼隨意而安靜,一點也不像一個傭兵,而且用人類的話來說,他顯得有那麼點冷漠。

  梵音當然不知道他上次離開後,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記得布萊克還有一個妹妹。他想問,卻沒有問出口,在沒有確定他們的關係前,也就是沒有把布萊克體內的蓮搞定前,梵音還不想認回親戚關係。

  「你要睡這裡嗎?」梵音走過去,他沒有穿鞋子,柔軟的皮膚接觸在橡木地板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看到布萊克的背挺的筆直,他向所有的人類男人一樣,看上去要比精靈厚實許多。  

  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單,梵音不知道他這些年的生活,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認識蓮的,這一切事情說起來一定很長,梵音卻不想知道。他開始害怕聽到這些事情,而且人類的心臟脆弱,他趴負擔不了,更何況他只有一半的血流量,所以布萊克不說,梵音也不會主動去問他過去的事情。就像精靈王對梵音的態度一樣。

  過去畢竟是過去,永遠成為不了現在。

  梵音白皙柔軟的手指搭在布萊克的肩膀上,隔著衣料可以感覺到下面年輕而有活力的身體。  

  「我要睡在哪裡?」布萊克轉過身,藍色的眼睛看著梵音,他的臉輪廓分明,梵音可以從他臉上想起母親的樣子,那個時候母親還很年輕——雖然他們只相處了幾個月。他沒有看到她衰老、死亡的時候,當他再去的時候,他只看到了母親的墓碑。時間沒有在精靈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卻殘忍的劃過旁邊的事物。

  「你的體溫低,我可以和你睡在一起,」梵音輕聲說,「可是我不想睡地上。」  

  布萊克聽到這句話,神情有些尷尬和狼狽——他當然記得今天早上起來的事情。梵音繼續說:

  「我很怕天熱,或者我可以把窗戶打開,房間裡太悶了。」

  說著轉身準備開窗,手腕被身後的男人抓住:「你知道那些妖魔隨時可能會進來。」  

  「所以你要在床上保護我的安全啊,」梵音無辜的說。這樣的對話聽起來有些像搭訕或者調情,不過梵音至少沒有那麼想。梵音體內只有一半的血流量,身體要比普通的人類還要虛弱,加上東部大陸炎熱的夏日溫度,真是對梵音意志的考驗。

  「要蓋被子嗎?」

  「不要,熱。」

  「你不要整個人纏上來。」

  「可是,天氣熱啊。」

  「喂……」

  「不要吵,要睡覺了。」

  「……」

  「啊!熱死了,我要把頭髮剪掉!」梵音從床上一下子坐起來,看著早就起床的布萊克在那裡看報紙喝咖啡。如果忽略掉熱的可怕的氣溫,這倒是幅不錯的畫面。

  「你的劍呢?」梵音惱怒的抓著自己黑色的頭髮問喝著咖啡的布萊克。

  「我沒有劍。」

  「咦?我記得你以前有把很大的劍。」梵音想起在這個城鎮裡遇見他時,他的確沒有拿劍。  

  「那把劍已經丟失了,」布萊克輕聲說,然後放下報紙和咖啡走了過來。他一條腿跪在床上,將梵音黑色的長發攏起來,然後拿了一根繩子紮起來。

  「我不要紮起來,」梵音扁扁嘴,不滿的說。

  「你黑色的頭髮在大陸上很少見,」布萊克柔聲說,「很好看。」

  「是嗎?」梵音說,「那我不剪了。」說著他轉頭看窗外,雨過後的天空格外晴朗,讓人覺得漂亮的藍色。不過沒有弟弟的藍眼睛漂亮。

  「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可以出發了。」

  「可是天氣這麼熱,我會中暑的,」梵音說,「我們可以再呆一天。」

  「你不想回瓦貝耐拉樹海了嗎?」布萊克轉身去收拾行李。

  瓦貝耐拉樹海嗎?

  梵音看著布萊克的忙碌的身影,那個隱沒在綠色森林中的精靈王,他想起他柔軟的手指和輕柔的聲音——如果讓布萊克也住在樹海裡,他會介意嗎……

  店裡沒有人,原本一直在櫃檯後面後面的店員今天也沒有出現,昨天的帳已經跟他結算完了。  

  這家店忽然變的很平常,安靜而華麗,它金色的部分因為歲月的流逝而變成沉穩的暗金色,顯示著它那並不淺薄的歷史。

  梵音和布萊克走出店外,外面陽光燦爛,空氣中帶著雨後的清新。街道上人來人往還是很熱鬧,但是裡面已經沒有了妖魔的身影,只剩下普通的人類。

  「我們該往哪裡走?」梵音抬頭問布萊克。布萊克依然穿著那件黑色的斗篷,兜帽蓋住了他金色的頭髮,梵音卻依然可以看到他那如藍寶石一般美麗的眼睛。

  「西門那裡有很濃的妖魔氣息。」布萊克抬頭看看了。

  「我們要繞路嗎?」梵音扁扁嘴,這意味著他要在太陽下再呆幾個小時。  

  「從西北門走吧。」布萊克說,「我不想捲進一些奇怪的麻煩中。」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梵音柔聲說,「我對你總是沒什麼辦法。」  

  話說完換來男人詫異的眼神。

  「不要這麼和我說話,看在至上神的份上,」布萊克嘆了口氣說,「這聽起來就像你在和一個孩子說話。」

  「可是你比我小,我這樣說也沒有什麼錯啊,」梵音不滿的扁起嘴,委屈的看著布萊克。  

  「沒什麼好說的,」男人嚴肅的看著梵音。

  「好吧,」梵音無所謂的說,反正你是我弟弟,我們體內有一部分血是相同的,這是無可迴避的問題。

  男人拉起他,往西北門走去,梵音看到人類的士兵安靜的守在那裡,面無表情。  

  直到踏上了官道,梵音才回頭看了一眼城鎮——該給這個城鎮取個什麼名字呢?妖魔的飼養場還是妖魔菜園呢?

  天氣晴朗,白白的柔軟的,長得像綿羊一樣的白雲在空中慢慢的挪過,走在路上幾乎沒有什麼風,梵音卻再也沒有說過把頭髮剪掉之類的話。

  走了一段路以後,他們離開官道向西方走去,也許是蓮在布萊克體內的關係,布萊克對妖魔的氣息格外敏感,所以梵音放心的跟著他。

  而事實證明,布萊克只對妖魔的氣息有感覺而已。

  「天啊,那麼多食人魔!」梵音發出悲慘的叫聲,當他再次看到這種在日落平原才看到過幾隻的食人魔時,就覺得這是比人類更貪婪的黑暗生物。

  怪不得妖魔會和它們發生衝突了,誰能容忍食人魔在自己家的菜園的大肆掠奪呢?而且梵音肯定,如果是食人魔的話,它們一定會將那裡的人類全部吃完,一根骨頭都不會剩,食人魔就是這麼貪婪的性格。

  「是兩個人類啊,」一個食人魔欣喜的說。

  食人魔果然就是食人魔,感覺從來都是和半獸人或者矮人一樣遲鈍……不過這麼多食人魔幾乎可以去打仗了,它們為什麼不乾脆去西方的黑暗森林,卻總是在這裡晃悠?

  梵音看了一下,這裡大概有五十多只食人魔,似乎還有食人魔的法師——真糟糕。因為幾乎沒有風,所以梵音剛才也沒有聞道它們身上發出的腥臭味,不禁再度怨恨起東方大陸的天氣。  

  梵音曾經又被食人魔嘲笑過的經歷,當然那是已經死去的食人魔,它嘲笑梵音分辨不出食人魔和妖魔的區別。總的來說,梵音已經將食人魔歸入他厭惡的種族中去了。

  這裡是片空地,這只食人魔小分隊不知道在這裡做什麼,而梵音他們則誤闖了它們的地盤。而食人魔從來不會看著自己的食物安靜的離開,而不做任何動作。

  它們都用貪婪的目光看著梵音和布萊克,好像他們已經準備乖乖被吃一樣。  

  「該、該怎麼辦?」梵音緊張的拉了拉布萊克的手,微涼的感覺讓他感到舒適。  

  「右邊你搞定,」布萊克低頭看著驚訝的半精靈,抬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  

  「什、什麼?」梵音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直到布萊克將一柄短刀放到他手上。  

  「好好幹。」布萊克沉聲說。

  「至上神在上!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類,」梵音大聲說,「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比人類還虛弱。我現在血糖偏低,血流量只有原來的一半!我有時候還會出現低血壓,出虛汗,甚至頭暈……」  

  話還沒有說完,身體便被布萊克向後用力推開,隨即布萊克輕巧的向後越去。梵音和布萊克之間插進了一隻食人魔,他看得到它粗糙的皮膚和稀少的鱗片,聞的到它散發在空氣中的惡臭。它銳利的長指甲沒有抓到任何人,它看了一眼躍開去的布萊克,再看看被推到在地上的梵音,於是義無反顧的向梵音奔來。

  欺軟怕硬是每個種族的特性嗎?梵音鬱悶的想。

  像食人魔這樣貪婪成性的生物,根本不知道單挑和群P的區別,對於它們來說,即使是一隻兔子,只要看到,一定會一起撲上去,根本沒有謙讓或者同情弱者的美德。

  梵音懊惱的看著正撲過來的食人魔,布萊克這傢伙,就算他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哥哥,但起碼他也是他的僱主啊。這種情況下,不是應該布萊克一手護著他另隻手揮著劍與食人魔廝殺嗎。梵音忽然想起許多年以前,他在殺布萊克僱主的時候的事情。布萊克那時候的僱主是拉蒂旁邊的那個國家的國王,他希望他自己的女兒成為欽國的皇后,他收買了許多人殺害了許多去欽國的公主。拉蒂幸運的活了下來,但是謀殺卻並沒有為此終止,於是梵音決定殺了那個國王。而那個國王正是布萊克的僱主。梵音在追殺他的時候曾經看到過布萊克保護他……好像和這時候的情況不太一樣吧?  

  食人魔向他衝過來的時候,梵音的餘光看到布萊克已經與其他的食人魔交上了手。  

  他單手支著地,右手反握住短刀,冷兵器獨有的重量和冰冷感讓梵音覺得安定下來。他把它舉起來,護著自己的喉嚨,冰冷光滑的刀面上可以看到自己那雙美麗的黑色眼睛。食人魔像蛇一樣細長的灰色眼睛中充滿著狂喜,他看得出梵音很柔弱,而且似乎也沒有什麼自保能力。  

  「啊,即使在精靈中也沒有你這麼漂亮的孩子。」食人魔忽然說話了。

  「那你可以不用吃我,」梵音提議說,「我覺得另一個人比我吃起來肯定更美味。」然後他又補充一句,「顯然他更適合你。」

  「哦不,我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這個食人魔的通用語或者智慧好像都比別的食人魔要好一些,「我基本上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說著不留情的撲向梵音,它長長的指甲泛著噁心的光澤,如果用現代話來說,它的指甲上肯定沾滿了細菌,如果被它的指甲劃開皮膚的話,傷口一定會發炎,以致於死亡。

  梵音原本彎曲的撐在地上的手肘猛的伸直彈起,左腳猛的抬起踢中食人魔的肚子,食人魔趔趄的向梵音倒過來,梵音的右手已經優雅的伸直,銳利的刀鋒劃破它的喉嚨,血液飛濺出來,梵音優雅的側臉躲過。

  「你的選擇果然是錯誤的,」梵音從地上站起來,「在早點死和晚點死之間,居然選擇了前者。」他一甩刀,上面的血便飛濺出一條優美的弧線,他的眼角餘光看到更多的食人魔正向他走過來。他冷冷的看著他們,忽然身體被人抓住,甚至自己的來不及反應,然後眼前就出現了一片煙霧。  

  第八十七章

  這一切來的太快,但是梵音身體本能的反應,要比大腦對情況的反應來的更快。這當然是梵音以前在人類生活的時候由無數次戰鬥經驗中的來的。

  他微微側過頭,翻轉手腕,銳利的刀刃就往後面遞,動作極快,不帶一絲猶豫和停頓。  

  後面傳來一聲驚訝的聲音:「你總該看看身後的人再遞刀。」

  梵音覺得聲音耳熟,剛轉過頭,腰就被後面的人摟住,整個人落入那個人懷裡。  

  「你好像遇上麻煩了,」那個聲音在梵音耳邊輕輕的說,他可以感覺到那人呼出的熱氣在耳廓裡打轉。

  他偏開頭:「所以你來救我?」

  「即使不感謝我,也不需要殺我吧?」那人柔聲說,然後帶著梵音輕輕一躍,跳到了後面的樹枝上,茂密的枝葉將兩個人遮掩起來。

  「你是故意的吧?怎麼會有食人魔的小隊,」梵音從樹葉的空隙間看到白色的煙霧已經消失,原來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困惑的食人魔,和躺在地上抽搐的食人魔。它的頸部被劃開,腥臭的鮮血像一個小小的噴泉一樣向外冒著,他的身體輕輕顫動,顯得極其痛苦,而它的同伴則將注意力放到了找尋梵音的身上。

  「這是意外,我不知道你們往這邊走也會遇上食人魔的小隊——噢,這是它們的精英隊,我都看到食人魔法師了,瞧,還不止兩個。」那人的聲音帶著歉意和低低的愉快。

  梵音轉過頭,看到店員英俊的側臉,他的另一邊臉隱在樹葉的陰影裡,顯得危險氣息十足。  

  「我記得已經將帳結清了。」梵音認真的說,「如果早知道這樣的話,你起碼應該給我們免費。」

  「看在黑暗之神的份上,」店員委屈的說,「我給您算的已經十分優惠了,在城裡你再也享受不到比我們店更好的房間和服務了。」

  「拉倒吧,空調都沒有,」梵音不屑的說,「起碼也該給我用個冰魔法,給房間降降溫。」  

  「空調?」店員疑惑的看著梵音,「那是什麼東西?雖然我沒有對房間用魔法,但是您不是有足以降溫的身體嗎?」說著下巴抬了抬,指著那個正在食人魔中廝殺的布萊克。  

  「啊,布萊克!」梵音把注意力迅速放到了布萊克身上,「喂,你的意思不是要讓他一個人對付這麼多食人魔吧!」

  「不要用這麼驚訝的語氣,」店員小聲的說,「難道你覺得不能夠嗎?」  

  「當然不行!」梵音伸手想把店員摟在自己腰上的手拿開,準備跳下樹去。梵音知道布萊克很強,但是以人類的力量對付這麼多食人魔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雖然他的身體裡有一個強大的妖魔貴族——蓮,但是他似乎十分抗拒蓮,從來都沒有提起過,即使這麼多食人魔圍攻他,他也不願意動用蓮的力量。

  「乖、乖,別動。」店員的手不見一絲鬆動,樹枝卻輕輕的搖晃起來。

  「放開我,」梵音瞪著店員,在他懷裡掙紮起來。

  「看在黑暗之神的份上,拜託你不要動了,」店員的聲音帶著壓抑和微微的沙啞,「你是在引誘我嗎?」說著在梵音的耳朵上咬了一下。

  這下咬的雖然不重,但足以讓梵音安靜下來。他黑色的眼睛瞪著店員,彷彿要在他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梵音覺得自己說話有些結結巴巴。

  「我覺得現在不是表白的好機會。」店員柔聲說,「不過我還是得說,你剛來我店裡的時候,我就決定不讓你走了。」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他黑色的長發,「可是我沒想到,你在第二天就帶來了這樣一位……強大的妖魔貴族。」

  梵音還在瞪著他。

  店員繼續說:「雖然這裡是我的領地,但是沒有妖魔會對這樣一位古老而高貴的貴族做出任何挑釁。」他頓了頓又說,「幸好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

  「布萊克真是我的救星,」梵音小聲說,「不過我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說著,他向布萊克望去,布萊克顯然已經疲倦了。他藍色的眼睛深沉幾近黑色,一邊戰鬥一邊在急切的尋找著什麼——他應該是在找自己。

  「放開我,我不能讓他一個人。」梵音又開始掙紮起來,即使沒有幫上他什麼忙,但是起碼能讓他看到自己,讓他能夠安心的戰鬥。

  「放心,他不是一個人。」店員柔聲說,手卻沒有放開,他的下巴可以感覺到懷裡的人柔軟的黑色頭髮,那比夜更深、更純粹的黑色誘惑著所有的眼睛。

  梵音看到布萊克流暢的動作,他知道這些年布萊克一定一直生活在危險中,曾經作為一個殺手,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些銳利的殺氣,也能感覺到無數個生死之間留下來的教訓。  

  梵音安靜的看著,他有一個了不起的弟弟,他為他自豪而心疼。他一直都明白,力量這樣的東西,不會是別人給予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精靈王是這樣,布萊克是這樣,自己也是這樣。  

  「瞧,食人魔用魔法了。」店員輕聲提醒梵音。三個食人魔法師已經在後面念動咒語,它們的手中各種元素的魔法球已經成形,正準備向布萊克丟去。

  「快點放開我!」梵音大聲說,卻沒有引來食人魔的注意。

  「噓……」店員的手溫柔的撫摸他黑色的頭髮試著安撫他,「看,蓮大人出來了。」  

  梵音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布萊克,他似乎很吃力,但是一半原因大概是他在壓抑體內的蓮。他不擔心布萊克會受傷,因為現在蓮也是在這個身體裡,但是他還是會擔心,畢竟他們身體裡流著一部分相同的血。

  食人魔法師已經將那些魔法做成的元素球向布萊克扔去,頓時布萊克周圍因為這些攻擊而揚起了煙塵,梵音失去了精靈的視力,所以也看不見那裡的情況。

  由於布萊克剛才表現一直不錯,食人魔都不敢向情況不明的煙霧中衝去,在食人魔戰士後面的法師們,再次準備了魔法球。整個空地安靜了下來。

  「感謝黑暗之神,他會幫我們幹掉一整隊食人魔精英,」店員用嘆息的語調輕聲說。  

  「可你的語氣聽起來很憂鬱。」梵音說。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店員柔聲問。

  「不,謝謝。」梵音堅定的說。

  「那可真遺憾。」店員繼續憂鬱的說。

  梵音盯著那團煙霧,其實煙霧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只是所有的人特別著急而已。  

  「天啊,妖魔的味道!」一個食人魔大聲嚷嚷起來,「我們被騙了,這個人類原來是個妖魔。」隨即它們暴躁起來,雖然它們粗魯而貪婪,可是自尊心卻高的可以。

  「它們怎麼沒有聞到你身上的味道?」梵音不滿的說。

  「因為我把這個味道隱藏起來啦,」店員輕聲說,「你看,蓮大人也隱藏的很好。」  

  梵音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所以他繼續盯著戰場看著。

  食人魔越來越氣憤。

  「我們居然被騙了!那些妖魔把我們騙到這裡,黑暗之神在上,我們在西門那裡,一個法師都沒有!」一個食人魔氣急敗壞的說。

  「原來是你把它們的主力吸引到這裡,」梵音瞪著店員。

  店員輕輕的笑起來:「我想……西門的戰場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你真是狡猾,」梵音不悅的說。

  「看到你生氣我真難過,」店員低下頭,鼻尖蹭著他黑色的頭髮,唇沿著黑髮,慢慢吻上他白皙的脖子。

  「喂!」梵音在他懷裡掙紮起來。

  「抱歉,」店員抬起頭歉意的看著梵音,「我只是……有點兒情不自禁。」  

  看到梵音生氣的眼神,他又說:「起碼,我救了你。」

  梵音冷哼一聲,繼續看布萊克。煙霧已經散開,布萊克站在原地,身上一點傷也沒有。梵音從剛才就注意到,他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極細長的刀。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那麼幽深和沉寂,被砍傷的那些食人魔痛苦呻吟著,卻沒有立即死去。它們的原本整齊的傷口正慢慢腐爛,紅色的血液也變成了土黃色,散發比原先更臭的味道。

  顯然那把刀上什麼另傷口繼續腐爛的魔咒之類的,梵音卻想不起布萊克什麼時候曾帶著他。  

  「作為人類,他堅持的夠久了,」店員忽然道,「我相信,即使是精靈也無法堅持那麼長時間。」

  「是嗎……」梵音輕聲應了一句。

  「不過最後,他還是妥協了。」

  梵音沉默的看著他,他不要求他有多麼優秀的品質,高尚的情操,即使懦弱、貪婪、卑鄙,他也還是他弟弟。在這個孤單的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

  只是,幸好,在梵音看不見他的那些歲月裡,他長成了一個堅強而強大的人。  

  梵音曾經在無數古老的手捲上看到過北方大陸的蓮,即使在精靈中間,那個妖魔貴族也有著甚高的地位。他統一了北方的妖魔,並協助黑暗之神與精靈王奪取亞格大陸的主導權。雖然最後失敗了,並且失蹤了,但是無疑他在所有的戰鬥史中擔任了主導作用。

  也許他也發現星星中代表黑暗之神的星星消失了,所以他才那麼急於找回身體。梵音有些擔心的想,不由的更加專注的看著布萊克。

  布萊克的臉上出現沉寂的笑容,布萊克原來似乎有些撲克臉,但是蓮的表情似乎要比他豐富許多。

  他握著黑色的劍,那劍與他那修長的身體十分相稱。他慢慢的走近食人魔,就像死神一樣優雅,他的目光一直很柔和,卻看不出任何感情。金色的短髮在陽光下依然美麗,卻帶著肅殺的感覺。食人魔的法師連忙將手中的魔法元素球扔向布萊克。可是當那些有著漂亮顏色的元素球剛靠近他,就像遇上火的冰淇淋,迅速的融化開來。那些食人魔瞪大眼睛看著他,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  

  他握著黑色的劍,對著它們劃了一個弧。黑色的劍沒有任何光亮,可是那道跟隨著劍刃的弧線卻異常的明亮。他停下來的時候,那道光亮的弧線並沒有消失,只停頓了一下,那道弧線帶著風勢,以極快的速度進入食人魔群。實體的光亮劍氣過處,將那些目瞪口呆的食人魔乾淨利落的劃開,只剩下它們抽氣聲和痛苦的呻吟聲。

  那些被劍氣劃開的傷口,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腐爛,馬上就看的到它們自己的骨頭。於是那些食人魔開始驚恐的大叫,並且後面逃去。

  蓮安靜的握著黑色的刀,站在那裡,看起來是那麼斯文無害。由於它們剛才站在一起,多少都被劍氣劃開,或者被同伴的血濺到,沒跑出幾步,它們就大叫起來。

  被血濺到的皮膚,開始發出燒灼一樣的痛,隨即開始腐爛,幾乎所有的食人魔都在發出痛苦的呻吟。空氣中腐爛的味道,讓梵音懷疑這裡簡直就是墓地。原本那些食人魔的身體本來還算高大,但是由於身體的痛苦,它們使勁將身體蜷縮起來——似乎每個種族都會用這樣的姿勢來抵抗痛苦和困難。這時候,一直安靜的站著著布萊克看起來就像是死神降臨。

  他像一座墓碑一樣安靜的站在那裡,藍色的眼睛有那麼一陣恍惚,隨即恢復了美麗的藍色。他冷漠的站在那裡,那把黑色的劍在他的手裡慢慢消融,直到消失在空氣中,梵音知道,他又恢復成了布萊克。

  布萊克幽藍的眼睛看向他們藏身的樹枝,冷冷的說:「你們兩個準備抱到什麼時候?」  

  梵音剛想說話,身體便被輕輕一帶,眨眼間已經帶到了地上,原本禁錮著自己的手也輕輕的放開。那雙修長的手戀戀不捨的離開自己的身體,梵音一下子覺得太陽燦爛的有些讓人頭暈。  

  「嗨,」他幹巴巴的向布萊克打招呼,事實上他並不是想偷懶什麼的,他當然也沒有什麼義務幫他消滅右邊的食人魔,但是被布萊克這樣盯著,梵音覺得自己彷彿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一樣。梵音不自覺的將視線移向別的地方。

  「多謝您的幫忙,尊貴的蓮殿下。」店員鞠了一個標準的躬,露出輕柔的笑。  

  布萊克沒有看向他也沒有回應他的話,他的視線還停留在梵音身上,藍色的眼睛就像美麗的藍寶石,卻沒有折射出任何光線。

  梵音被他看的極不自在,可是誰也沒有再說話,繼續維持著這樣尷尬的氣氛。  

  我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啊,梵音在心裡大聲說,可是就是不敢抬頭看他。布萊克看著他,輕輕的說:「我們該走了。」

  「噢,好的。」梵音乖乖的走向布萊克,回頭看了一眼依然鞠著躬的店員。  

  布萊克將斗篷的兜帽拉起來,低垂的帽簷幾乎蓋住了眼睛。他沒有去拉梵音也沒有要走的樣子,梵音只好走到他前面,布萊克側過身,擋住店員看著梵音的視線:「不要讓我再看到你。」他冷冷的說,這樣的語氣害的梵音都不敢回頭看。

  「那個當然。」店員輕輕的說。

  第八十八章

  梵音默不作聲的走在前面,布萊克以同樣的姿態走在後面。陽光燦爛,梵音小心的沿著樹葉下的陰影走著。

  雖然梵音覺得自己一點也沒有做錯什麼,但是看到布萊克幽藍的目光還是有些小小的害怕。  

  「小心。」

  梵音還沒反應過來,布萊克已經將他摟在懷裡,他可以聞到他身上人類男人的氣息和陽光的味道,他的身體寬厚而有足夠的安全感,最重要的是足夠涼爽。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妖魔以入住人類的身體,溫度就會下降,但是在這樣的氣溫下,無異於一個隨身的空調。這可比二十一世紀的科技高明多了,梵音不禁這樣想。

  「你走路不能看著前面嗎?」布萊克放開他冷冷的說。

  「啊?什、什麼?」梵音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只知道那個身體現在離開他了,灼熱的氣息再次包圍住了他。

  「你前面是食人花藤,你正準備踩下去。」布萊克低聲說,他的情緒很不好,他很少會這樣,在過去的歲月中他學會了如何自制,可是在這個人面前好像那些都起不了什麼作用。  

  那個人一頭黑色的長發被柔順的紮起來,身體瘦削而虛弱,在灼熱的陽光下似乎馬上就要昏倒一樣,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愣愣的看著那株食人花,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這個樣子很惹人憐愛,不過布萊克從來不覺得他是需要憐愛的人,他總是在提醒自己,那個人在殺人的時候曾經多麼殘忍,可是今天,這些提醒卻起不了任何作用。

  也許是被封印了精靈的血液,他看起來那麼柔弱和需要人保護,他黑色的眼睛像極了沉寂的夜色,可以讓人輕易的沉淪。妖魔喜歡美麗的東西,布萊克知道那個店員只是按照本能行事,但是怒氣依然在他的心裡成形。

  那個店員布萊克當然知道他不簡單。也許掌管著東部大陸一大片土地,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裡有一個強大的妖魔,也清楚他根本不想捲進他們和食人魔的衝突中。

  所以他讓自己的妖魔們集聚在城鎮的西門,對付小隊的食人魔,而讓布萊克和梵音遇上了食人魔的精英隊伍。

  其實布萊克並不會因此生氣。妖魔有妖魔的規矩,別的地方來的妖魔,經過我的土地,就要留下你的禮物。這是妖魔的準則,而這樣的禮物對蓮來說十分輕鬆……

  可是布萊克依然希望能用人類的身體,至少在他面前……

  以梵音的觀察力,他一定知道他身上有什麼不對勁,不過他只是緘默著什麼也不說。甚至還和那個妖魔一起躲在樹上看著。

  「抱歉……我有些走神,」梵音輕聲說,「我會注意看前面的。」

  兩個人安靜的站在那裡,布萊克繼續沉默著,他藍色的眼睛深沉的如同大海,梵音側過頭道:

  「你……你在生什麼氣。」

  「沒什麼。」布萊克淡淡的說,語氣回覆了往常的態度,他拉起梵音的手,「我們走在一起,東部大陸是個危險的地方,走在野外需要小心點。」

  梵音點點頭,乖乖的和布萊克並肩走在一起,布萊克幫他遮去了大量的陽光,並且讓他走在樹蔭下。梵音拉著布萊克的手,微涼的感覺讓他輕鬆起來。是的,布萊克沒有理由生氣。  

  我當然沒有理由生氣,布萊克感到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握著他的手,他可以感覺到它的柔軟和屬於人類的體溫。他安靜的想,他只是很多僱主中的一個,雖然他有些特別,但是僱主永遠只是僱主而已。

  梵音在離開東部大陸的時候,布萊克帶的路並不是原先走的路,所以在東部大陸梵音也見到了別的風景。光說風景的話,梵音是非常喜歡的,因為東部大陸有著非常古老的歷史,所以保持著大陸原始的樣子。那些美麗的古堡、精緻的田園建築、成片的田地和各種各樣的,在別的大陸上沒有看到過的物種。

  但是天氣,永遠是身為人類的梵音的痛處。

  「好熱好熱……」梵音看著那一堆篝火不禁嘆息起來。

  他們今天又在野外度過。東部大陸的夜晚很可怕,有許多東西會在那裡遊蕩,那些東西你絕對不想一個人在夜晚的森林中單獨面對。不過,如果是布萊克的話,恐怕他不會介意的。  

  雖然夜晚有些恐怖,但是氣候依然很悶熱,在白天被太陽蹂躪過的植物們在夜晚依然發出燥熱的氣息。

  梵音屈祈膝蓋,夜晚的悶熱感覺讓他煩躁起來,布萊克倚在樹幹上,看樣子好像在沉思。他可以看到他藍寶石般的眼睛中一片寂靜,火光在他眼中跳動,卻依然沉寂。

  蓮在他身體裡吧,梵音一邊無意識的撥動腳邊的小石塊,一邊想著。真是奇怪,而且不合邏輯,妖魔如果進入了人的身體,一定會立即奪取人類的身體,即使不殺死那個人的靈魂,也不會把主動權讓人人類。那麼一個古老尊貴並且聲名顯赫的北方妖魔之王居然在他身體裡溫順的像隻貓。那個蓮一定有什麼企圖,他想起蓮殺那些食人魔時候的樣子。蓮動作優雅的就像死神,他可以聽到他斗篷在那些動作下輕微的翻動發出的聲音,以及藍色眼睛裡的沉寂,他那把黑色的刀,就像死神的鐮刀,指向哪裡,哪裡就是死亡和瘟疫。

  在那些痛苦的食人魔呻吟中,蓮的表情沒有殘忍沒有嗜血的瘋狂,只是安靜的微笑,卻讓人感覺和死神更加靠近。也許死神就是這樣的表情,梵音在心裡這樣想著。

  夜晚很安靜,只有篝火發出噼啪的聲音,梵音被悶熱的天氣搞的心情鬱悶,於是湊到布萊克身邊說:「我睡不著,我們可以聊聊天,如果你願意的話。」

  後者只是冷漠的抬起頭,然後安靜的說:「抱歉,恐怕我要睡了。」

  「可是我睡不著,我很熱,天氣很熱你明白嗎?而且我們在一堆火旁邊,那樣更熱、更熱。」梵音煩悶的說,「你還在為那個妖魔生氣嗎?為什麼不讓我靠近你?」

  「我沒有生氣,」他安靜的說,而且將身體往旁邊挪了挪。

  梵音扁扁嘴:「你的行動說明了一切。」

  「……沒有,」布萊克原本一直平穩的聲音漸漸起了波動,他看著坐在他身邊的黑髮半精靈說,「我不習慣那麼靠近別人。」

  「可是你曾經和我睡在一起啊。」梵音不解的說。

  這句話讓布萊克別開視線,他當然記得他那天醒來的時候,他的懷裡躺著這個黑髮的半精靈,他們的姿勢那麼契合那麼曖昧……他不太確定蓮用他的身體做了什麼,這個想法竟然讓他的身體有些僵硬。

  「布萊克,」梵音輕輕的叫他的名字,這個男人已經長的這麼大了,梵音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低低的體溫讓梵音原來暴躁的心態平和下來。他記得他看到過布萊克的心情,他有些失望,母親不再是他一個人的母親,她還有另外兩個可愛的孩子。他離開母親的時候才八個月大,他被帶走的時候,布萊克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當他再次歸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容不下他了。幸好他知道了布萊克的名字,那是母親紀念他的意思。原來他也在被牽掛著,他有些安慰的想。

  「布萊克,」他柔聲說,「說點故事吧,夜太長。」

  「我沒聽說過什麼故事。」布萊克淡淡的說,他沒有將梵音推開,身體也沒有向後退去,他的肩膀承受了梵音的體重,他沒想到他會那麼輕。他也感受到了他帶有人類溫度的皮膚,以及被微風吹拂著的他的黑色頭髮。它們在火光下如此誘人,彷彿在撩撥著所有生物的慾望。  

  「小時候媽媽沒有說過什麼故事嗎?」梵音不滿的說,「我小的時候,就沒有聽過什麼有趣的故事,我從來不知道人類間流傳著的那些小故事,我想也應該有類似壁爐裡的小精靈,或者騎著掃把的女巫什麼的吧。」

  「精靈間沒有母親說故事的習慣嗎?」布萊克忽然問,雖然他從來不是一個好奇的人。  

  「噢,我不太清楚,」黑髮的半精靈慵懶的說,「我在森林裡,那些精靈都不太喜歡我……我想沒有人會喜歡雜交品種。」

  布萊克想不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想不出什麼恰當的話來說,只是安靜的看著他。從他的角度他可以看見他白皙柔軟的皮膚上黑色嫵媚的發絲,以及那細緻的鎖骨,他忽然可以想像到他在激情的時候髮絲優雅的垂下來,白皙的皮膚因為情慾而染上粉紅色。他有些無法移開視線,他覺得自己已經過了那種可以輕易燃起慾望的年紀,因為,如果按照一個人類的年紀來說的話,他已經很老了。  

  半精靈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還是安靜的靠在他肩膀上,篝火繼續發出噼啪的聲音,似乎在拒絕著一切黑暗生物。

  「看起來,你的童年好像特別孤單。」布萊克柔聲說,話剛出口,他自己都驚訝自己的溫和語調。

  「噢,不是特別孤獨,」半精靈用輕鬆的口氣說,「我有一個很好的父君,還有一個不錯的朋友。」他頓了頓又道,「也許我沒有什麼朋友……」

  「你的父親是精靈?」

  「是的,不過他已經死了,我一直沒有見過他,」梵音輕聲說,「現在的父親是領養我的一個精靈,他……很不錯,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母親到了瓦貝耐拉樹海。」

  「母親呢?」

  「她……後來嫁人了,有了兩個很可愛的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梵音安靜的看著篝火,「他們很可愛,長的很像我的母親。」

  布萊克沒有再繼續問什麼,他開始覺得,其實每個人的家庭都很簡單,連人的一生也是如此,原本他的生活也會如此安靜,找一個女人結婚,然後有幾個孩子,可是有些東西……它總不受希望擺佈,而美好的希望每次都會屈服於它。他抬頭,藍色的眼睛可以看到東部大陸美麗的星空,那真的是一片很美麗的天空。據說東部大陸的天空是最原始的天空,月亮很小,星星很燦爛,就像所有人心中的希望一樣美麗。它們安靜的,看著亞格上發生的一切,亙古不變。

  他低下頭發現半精靈已經睡著,他的睫毛很長——也許精靈都這樣。黑色的頭髮有些散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的話起了作用,即使天氣很熱梵音也沒有把它們剪掉。他顯得很放鬆,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他就像一個孩子,和他表面的年齡一樣,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可是他也清楚的知道,這個半精靈——雖然在精靈中年紀並不算大,甚至還沒有成年,但是,在人類的年紀中,他已經很老了……就和自己一樣。

  他用手指挑開他臉頰上黑色頭髮,布萊克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被別人封印起來,但是他現在保護著他,他看起來是如此柔弱,在東部大陸這樣的森林裡,他幾乎無法活過一個晚上。  

  夜色更加深沉,梵音醒來過一次,他的頭還有些昏沉,可能是因為氣溫太高或者是血流量不足引起的貧血之類的,他看到布萊克還沒有睡。他藍色的眼睛依然美麗,像那些美麗的矢車菊,他對視著黑暗,讓那美麗的顏色暗淡深沉下來。他無意識的伸出手樓住他的脖子,他並沒有躲開,他依然維持著那個姿勢,梵音的臉頰蹭在他的胸口,低低的體溫讓他很舒服。他側過頭看到黑暗的森林裡那些紅色或者綠色的眼睛,貪婪而邪惡,眼前的篝火還在燃燒著。

  真是奇怪,最有力量的那個人反而會睡不著。

  「你在守夜嗎?」梵音輕輕的說,並且打了個呵欠,身體無意識的向他懷裡蹭。  

  「我不困,」布萊克輕聲說。

  梵音安靜的閉上眼睛,即使布萊克睡著了,那些東西也不敢靠近這裡,蓮的氣息,整片東部大陸都可以知道,沒有愚蠢的妖魔會向他來挑釁。他可以聽到布萊克的心跳,他知道布萊克還活著,身體和靈魂。這樣真好,可以安靜的聽著他的心跳睡去。

  我們曾經分離了很久,但是始終會碰面,我們身上流著一部分相同的血,血濃於水,我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彼此……雖然你現在還不知道。

  梵音不知道他睡過了沒有,反正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布萊克已經醒來了。他還是安靜的摟著他,梵音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柔軟的如細碎的陽光一樣的金發,美麗而安靜的藍寶石般的眼睛已經冷漠而堅毅的表情。他的身上有母親的痕跡,母親也是漂亮的金色頭髮,梵音坐起來,伸了個懶腰,立刻炎熱的氣息又包圍了他,陽光燦爛的照耀在森林裡,似乎掃去了夜晚森林中所有的陰霾。而布萊克又立即站了起來,沒給梵音一點機會。

  又是炎熱的一天……

  第八十九章

  布萊克曾經見過一雙美麗的眼睛,那是在亞格大陸上少見的黑色眼睛。美麗而沉寂,那雙眼睛柔和的看著他,黑色的眼睛像最美麗的夜,讓人輕易沉淪。

  他輕輕的伸出手,周圍的聲音彷彿一下子消失了,那雙美麗白皙的手上面染著紅色的血,看起來如此妖豔。

  最終他沒有殺他,布萊克卻感覺與死神擦肩而過,那種感覺如此真切,直到現在還能清楚的記得。

  像夜一樣美麗,像死神一樣沉寂。他一定殺過很多人,他可能曾經安靜的看過許多人死亡,所以才會有那樣美麗的眼神,彷彿經過無數黑暗的淬煉。那種死亡的感覺如此直接而簡潔,讓人恐懼。  

  布萊克看著懷裡的半精靈。他正安靜的睡著,他的呼吸很安穩,他可以看到他美麗而柔和的側臉,像許多孩子一樣睡的毫無防備。失去精靈血液的他,看起來如此虛弱和柔軟,彷彿輕輕一抬手就能擁有他。但是他仍然危險,即使是一個普通人類,他居然也能殺了一隻食人魔。  

  像孩子一樣天真,像暗精靈一樣殘忍,他可以將兩種氣質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卻從來沒有不協調感。

  懷裡的半精靈無意識的蹭了蹭他,繼續安穩的睡覺。布萊克修長的手指在半精靈美麗的側臉上輕輕劃動,在他的耳根那裡輕輕描繪那突起軟骨。他那麼無防備的躺在自己懷裡,美麗的讓人幾乎停止心跳。

  雖然已經是夜晚,但是城市裡依然燈光燦爛,還有輕微的人聲,這裡即使是在三樓依然可以感覺到街上的熱鬧。

  這裡是蘭達,東方大陸美麗的人類城市之一,旅途開始的起點和終結的地方。這裡之後就是「妖魔的狩獵場」的日落平原,經過日落平原就算是離開了東部大陸。

  布萊克看著懷裡的半精靈,心裡升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他把他輕輕推開,然後把手臂抽出來。他從床上起來,走到窗邊,蘭達的夜晚也很美麗,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一直都是。  

  那些燈火閃閃爍爍,屬於這裡的每個人,有著平凡身份和平凡生活的人類,布萊克倚在窗檯上安靜的想著。出生,然後衰老死亡……這個感覺他還未經歷過,亞格很大,他要尋找的力量已經得到,那些所謂的代價根本微不足道,他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他花了很久才能消化蓮的力量,和蓮達成一致。

  而且他知道,作為妖魔,蓮已經對他讓步很多,可是……

  人類總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尤其,是面對美麗的誘惑的時候。

  「布萊克……」身後傳來半精靈睡意朦朧的聲音,一雙白皙的手從後面摟住他,隔著薄薄的衣料,他可以感覺到身後柔軟的身體依偎在他背上。

  「怎麼了?」

  「你怎麼忽然不睡了,」那個聲音帶著輕輕的慵懶,說的是精靈語,但是布萊克聽得懂,「繼續睡吧,我好困。」

  布萊克心裡很不舒服,他將腰上的那雙手拉開:「為什麼我非得陪你一起睡?」  

  半精靈還沒有睡醒,張著黑色的眼睛看著他,似乎沒有消化他這句話,他結結巴巴的說:「布萊克……你在生氣嗎?」

  「我沒有生氣,」布萊克說,他很少情緒失控,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自己的語氣,「我只是保護你到瓦貝耐拉樹海而已,另外沒有什麼無償服務。」

  那雙黑色的眼睛迷茫的看著他,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雙眼睛,於是他側過頭。  

  「抱歉……」半精靈輕輕的說,恢復了大陸的通用語,「那麼……我先睡了。」  

  布萊克聽到他輕輕的爬上床並且躺了下去。房間裡恢復了安靜,布萊克轉過身,他看到原本喜歡佔領一張床的梵音乖乖的睡在一側,他蜷起身體睡在另一側,露出了大片的領地,黑色的長發安靜的蜿蜒,和著外面淡淡的夜色。

  布萊克有些難受,他的脾氣很好,很少那樣說話,至少對僱主,他總是顯得職業而禮貌。他慢慢的走過去,然後輕輕的坐在床上。他習慣孤獨,也很少睡在床上,可是現在一切的習慣開始變得不習慣。

  他轉過身,看到半精靈側著躺著,背對著他。他閉著眼睛,眉頭皺起來,這樣的梵音看起來年紀很小,很需要人疼愛,而且那麼的無辜。

  這樣的他,布萊克根本無法把他和那個輕易殺人的半精靈聯繫在一起。

  他看到他柔軟的耳根,下面是白皙線條優雅的頸側,圓圓的肩膀隱沒在毯子裡,他白皙的手微微握成拳抵在他自己的下巴下。他看起來睡的不好。

  他不確定他是不是睡著了,但是他還是輕輕的說了一句:「抱歉。」

  隨即是一片安靜,半精靈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也許他真的已經睡著了。沒有他,他也可以輕易的睡著。

  他低下頭,唇落下半精靈的頸側,他感覺到皮膚下動脈有規律的跳動,那些屬於人類的血液安靜的流過。他修長的手指挑開蓋在梵音肩膀上的毛毯,半精靈白皙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不應該,但是卻控制不住,慾望就這樣捲來,沒有一絲可以反抗的餘地。  

  半精靈發出輕微的呻吟,布萊克的唇向上移去,吻住他的耳垂。他把梵音翻過來,將他困在自己懷裡,輕輕的吻他。

  懷裡的人發出細碎的呻吟,慢慢的張開眼睛,迷茫的看著他。布萊克常年握著劍的手,粗糙而有力,劃過梵音柔軟白皙的皮膚,探索他的身體。

  他好像還沒意識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他應該現在就停下來,可是布萊克知道自己停不下來。是的,很久以前,他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他了。

  在他面前,一切隱忍全部土崩瓦解。

  梵音不解的看著他,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動作很溫柔,可是他不確定那代表著什麼……他發現變成人類以後腦子開始短路。他屏住呼吸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個男人,那雙藍色的眼睛因為情慾而染上不一樣的顏色,金色的頭髮在月光下顯得那麼柔和。

  這到底算什麼回事?梵音伸出手抵住布萊克的身體,他可以從指尖上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和往常不同的熱量。

  梵音終於反應過來,他拉住布萊克的衣襟,阻止他下一步的動作:「布萊克,布萊克……」  

  「我很抱歉。」他安靜的說。

  藍色的眼睛看著他,間歇的沉默讓梵音有些尷尬,他別過臉,不去看他。  

  身上的人忽然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聲,梵音猛的轉過頭,他一下感覺到氣溫一下子降下來。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睛,幽深的幾近黑暗。

  「我不知道他喜歡你。」布萊克有些沮喪的說,然後從梵音身上讓開。

  身上的重量一下減輕,讓梵音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坐起來,拉上自己的衣服,感激的看著坐在旁邊的布萊克說:「你來的正是時候,蓮。」

  蓮朝他露出一個笑容,雖然是個苦笑。

  梵音看著他,吶吶的說:「……我不知道你喜歡他。」

  蓮安靜的做在那裡,然後說:「他喜歡你,感情、慾望都有,你瞧,他的身體有反應。」  

  「怎麼會,他是我……」梵音猛然住了口,顯然親戚這個事情布萊克並不知道,他對他的親近,對布萊克來說,也許只是一個暗示。對於布萊克來說,梵音只是一個停下來的路人,也許可以發生一些關係,但絕對不會有什麼血緣上的聯繫。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蓮眯起眼睛,看著梵音,像蓮這樣的妖魔,很容易在談話間察覺一些東西,「他是你的什麼人?」

  「朋友。」梵音側過頭,淡淡的說。他忽然想抽煙,也許因為他現在煩躁起來,想用煙來鎮靜一下情緒。

  「是嗎?」蓮繼續隨問。

  梵音忽然沒有了談話的慾望,他躺下來,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他感覺到蓮靠近過來,感覺到蓮的氣息——和布萊克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也許我該殺了你。」蓮輕輕的說。

  他張開眼睛對上那雙沉寂的藍色眼睛。他感覺道蓮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輕輕劃過,彷彿是一把鋒利的刀,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身體幾乎要顫抖起來。

  他想起蓮殺那些食人魔時候的樣子,感覺到蓮的那種令人恐懼的感覺。

  梵音按捺住不斷顫抖的身體,那瞬間他感覺到的是真刀白刃的殺氣,——像死神的鐮刀,鋒利的閃光切實的在那雙藍眸中上過,身體的反應忠實的告訴他,那一刻,他離死神是如此之近。  

  這種感覺讓梵音的身體亢奮起來,他安靜的保持原來的姿勢。是的,從前他無數次的從死神身邊擦身而過,他甚至聽到了死神安靜而緩慢的呼吸。這是擁有人類身體才能感覺到的事情,梵音覺得他有些捨不得再在人類的血液中加入精靈的血了。

  蓮隨即笑了起來:「不過我不能殺你,你是僱主,如果你死了,他一定會生氣的。」  

  梵音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干干的:「我能知道你們之間有些什麼……約定嗎?」  

  「你好像……喜歡布萊克,」蓮有些沮喪的說,「他喜歡你的心情,我多少能夠感覺的到。」  

  這位尊貴的妖魔貴族正在和梵音談論著他的情感道路,跨越種族的愛情看起來在大陸上並不是什麼稀罕事情。

  「蓮,」梵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布萊克在你身體裡怎麼樣了?」

  蓮沉默了下去,然後又說:「我……我這樣,他一定會生氣……可是我忍耐不了。」  

  梵音本來想說,禁慾生活對男人來說可不太妙,尤其是人類的男人,不過考慮到他面前的是妖魔中有名的蓮,他還是沒有把那句話說出口。

  不過這讓梵音有些放心下來,也許布萊克只是對性壓抑太久了而已。這並不算特別麻煩的事情。

  「說一下你們的約定吧,」梵音說,「我想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約定吧?」  

  「沒什麼特別的,」蓮無所謂的說,「我借給他力量,他幫我找回身體。」  

  「然後呢?」

  「後面的事情還沒有說定,」蓮將額前的金發挑開,「說真的,我從沒想過戀愛是那麼一件困難的事情。」

  「依你的力量,這樣的事情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困難。」梵音說,「我是說,你有更多的方法,卻選了最寬容的方法。」話說完,他開始後悔,我是在教唆他對付布萊克嗎?  

  「當然,」蓮柔聲說,「只是我不喜歡那樣,而且我也沒有身體。」

  梵音有種複雜的心情,這個叫蓮的妖魔有可能承認他弟弟的情人,他正在熱情的追求他的弟弟,可是他不能把布萊克交給他這樣一個危險的人。

  妖魔很容易厭倦一些東西,它們的愛情來得快也消失的快,他不想最後看到布萊克悲慘的下場。瓦貝耐拉樹海才是安全的地方,他們可以稍微離那些精靈遠一些,其餘的全都不用擔心。  

  他對抗不過蓮,能對付蓮的只有精靈王而已。

  「我該走了,」蓮輕聲說,「他生氣了。」話音剛落布萊克藍色的眼睛又恢復了原本的顏色——其實眼睛的顏色並不會改變,只是給人深淺上的感覺而已。

  「布萊克?」梵音有些不確定的叫他的名字。

  「是我。」布萊克安靜的說,隨即氣氛又沉默下來。

  梵音抓了抓頭髮,用輕鬆的語氣說:「我都不知道你身體裡有一個……妖魔。」  

  布萊克沉默著沒出聲,梵音靠近他,他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恢復了原來的冷漠,彷彿剛才的那場激情只是一場夢。

  「布萊克……」

  「好了,」布萊克輕輕的說,「睡覺吧,時間不早了。」

  「可是……」梵音還想要說什麼,布萊克已經躺了下去,對著梵音背過身。  

  梵音坐了一會,然後躺下來猶豫了一下從後面抱住布萊克。他感覺到他身體僵硬了一下,但是沒有把他推開。在黎明的時候,他們安靜的睡著了。

  蘭達的酒館還是這個樣子,梵音安靜坐在酒館一角,他想起了那個矮人——他們一起來到東部大陸,卻沒有能一起回去。

  他想起他囉嗦的話,還有喜歡蜂蜜酒的樣子,雖然不如那些精靈優雅,卻讓梵音感覺更加親近。  

  「在想什麼?」布萊克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隨手遞給他一杯麥酒。

  「噢,沒什麼,」梵音支著頭,露出不開心的表情,「在想一個朋友而已,我們曾經一起在這裡喝過酒。」

  「現在呢?」布萊克喝了一口麥酒問。

  「死了,」梵音悶悶不樂的說,「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的緣故。」

  「內疚嗎?」布萊克輕聲問。

  「……有一點。」梵音說,他又想起了那個像鳥籠一樣的主殿,他想起了芙麗雅虔誠的祈禱,已經那間像停屍間一樣安靜的神殿,以及祈那雙美麗的紅色眼睛。

  然後他深深的呼吸一口氣,然後像什麼事情也沒有,露出一個笑容:「好了布萊克,我們可以出發了。」

  布萊克沉默著點了點頭,酒桌上的氣氛一直很愉快,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梵音在說話。  

  等到付賬的時候,卻被告知已經有人幫他們付了錢。根據老闆的描述,是一個可愛的金發少年。  

  原來是古斯,梵音有些煩躁的想,那個傢伙梵音總是不喜歡他,雖然他應該對他心存感激。  

  蘭達就像梵音第一次來的時候那麼美好,就像一個童話中的小鎮,讓初次來到東部大陸的人感覺到這裡並不是那麼危險。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傷感,」梵音憂鬱的說,他走過蘭達漂亮的廣場,和布萊克一起向城外走去,「東部大陸很不錯,不是嗎?」

  沒有意外的旁邊的人並沒有說什麼。

  「啊,我想起來了,」梵音忽然停住腳步,「日落平原不是有那個什麼時間規定的嗎?」  

  布萊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停下來:「你從哪裡聽來那麼奇怪的話?」  

  「啊?不是這樣的嗎?」梵音追上去問他,「為了躲開那些妖魔啊。」

  「噢,好像是有這種說法,」布萊克輕輕的說,「不過日落平原上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妖魔。」  

  「沒關係嗎?」

  「你要等兩年嗎?」

  「不要,但是……」梵音拉著布萊克,「還是等和別的人一起過去吧。」日落平原上的妖魔絕不簡單,梵音不希望看他再變成蓮,布萊克每次都會生氣。

  梵音拉著他,堅決不讓他走,當然,在大街上這樣看起來有些曖昧。布萊克依然保持著風度,看上去並不狼狽,倒是梵音引起了一些路人的側目。

  「好了,」布萊克伸手拉開梵音的手,「我們可以過去,起碼開花的時候,妖魔們不會出來。」  

  「開花?」

  「走吧。」布萊克拉過梵音的手,梵音只好跟著他走。

  這裡的天氣已經不像東部大陸內部那麼熱了,是不會讓人感到不舒適的氣溫。  

  平原很安靜而貧瘠,梵音想起當自己有力量的時候,多麼驕傲的走過這片土地,現在卻依附著別人。不過這個人不一樣,他是他的弟弟,這樣想著,讓梵音原本非常沮喪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下。  

  他經過這片平原的時候是在夜晚,事實證明,夜晚和白天沒有什麼不同,依然是那麼難看。  

  日落平原就是日落平原,它總能讓人的精神繃緊,你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會有妖魔輕輕的接近你。  

  夕陽西下,平原染上了漂亮的紅色。

  布萊克安靜的走著,他已經來過這裡好幾次了,身體裡的蓮可以讓那些妖魔躲的遠遠的,好讓他們安靜的走過平原——他沒有那麼告訴梵音。

  太陽即將落下的時候,梵音在美麗的夕陽中聽見輕輕的簌簌聲,彷彿整個平原都響了起來。  

  第九十章

  「怎麼回事!」梵音一把拉住布萊克的衣袖,驚恐的看著四周。大地發出輕微的震動,不激烈,但是大地不平靜,總是讓人有些擔心。

  布萊克安靜的站在那裡,他可以看到梵音黑色的眼睛裡那關於人類的軟弱,美麗而脆弱,讓人想全心的保護。他也看到他白皙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袖子,但是他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輕輕說:「沒什麼,恰好開花了而已。」

  整個平原輕輕的顫動,原本籠罩在這片平原上的霧氣早就已經消失不見。梵音可以清楚看到很遠之外的情景。他不太確定那些遊蕩在平原上的黑色影子是什麼,事實上他也不想去知道或者確認。  

  他實在看不出這樣的地方能開出什麼花,梵音忽然想起精靈王曾經告訴過他每一百年,日落平原花開的時候很美麗。他們一起從瓦貝耐拉樹海出發到東部大陸,帶著提凡斯以及一個矮人斯扎特,但是卻沒有能夠一起回去。這是件遺憾的事情,矮人永遠留在了東部大陸,他甚至沒來得及去看看他那些迷人的礦石。

  梵音發現自己現在經常會開始憂鬱,大地的顫動慢慢平復下來,它又恢復原先的平靜,柔和的夕陽撒在這片貧瘠的大地上。視野很好,大地一片空曠的感覺,帶著些許蒼涼。簌簌的聲音接著傳來,就像那種雨季裡植物瘋長的聲音。

  梵音聽過這樣的聲音,在瓦貝耐拉樹海雨季開始的那幾天,精靈國的植物開始迅速生長,因為接下來的一百年又是陽光燦爛的天氣。就是這樣的聲音,他讓梵音想起生命的飢渴,他曾在雨天的屋簷下,注視庭院裡的一顆植物,一天的時間長成了一株高高的植物,彷彿一百年來的成長全部在一天完成。那種生命企望的瘋狂生長,在那個來之不易的雨季裡一直持續。

  原本只有褐色土地和灰色岩石,以及慘淡的稀疏綠色中冒出了一點柔軟的粉紅色。梵音緊緊盯著那點柔軟的粉紅,它與周圍的景色如此的不搭調。它是那麼柔軟,讓梵音想起人類的嬰兒。  

  它在「妖魔的狩獵場」上悄然生長,迎著傍晚的微風輕輕顫動,夕陽的橙紅色彷彿在它身上披了一件紗衣。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那麼突兀,那麼清新,彷彿整個世界都為它屏住了呼吸。它纖細的花莖彷彿是從堅實的岩石中冒出來的,在風中弱弱的顫動,嫩綠色的花莖上面是粉紅色的花盤,五片柔軟的粉紅色花瓣為這片荒涼的狩獵場增添了一絲生命的氣息,即使它看上去就像會被稍微大一點的風颳斷一樣。

  這種花好像在亞格大陸上隨處可見,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品種。因為亞格畢竟不是二十一世紀的紐約,充斥著灰色的鋼筋水泥,這裡植物遍佈,不過就是比紐約的植物更加危險點而已。梵音情不自禁的邁出腳想去看看那株柔軟的植物,腰卻被布萊克伸手攬住。

  「小心。」布萊克低聲說,他可以看到半精靈白皙優雅的頸部線條隱沒在黑色的衣領下面,他的手臂感受到他瘦削纖細的身體。

  被布萊克拉住了,才發現自己腳下也有一株粉紅色的花朵。就像陽光驅走陰霾一樣,整片平原都開始被這樣的粉紅色花朵覆蓋,即使沒有肥沃的泥土也依然茁壯成長。它們看上去如此脆弱,卻佔領了狩獵場所有的土地。梵音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些花朵,它們看起來的確沒有什麼不一樣,夕陽溫柔和,就像他們剛來到平原的時候一樣。

  夕陽已經漸漸下沉,梵音瞪著這一片柔軟的粉紅色花海,布萊克安靜的站在他身邊,也在看著這片花海。

  安寧而美麗,給這片終年沉浸在鮮血中的土地,帶來了片刻的靜謐,如同一副完美的畫卷。  

  「你看不到嗎,梵音?」布萊克低下頭輕聲問半精靈。

  半精靈疑惑的抬起頭:「什麼?看到什麼了?」

  「喪失了精靈血統真是不方便啊,」布萊克柔聲說,「你看不到嗎,每朵花上面是一個死去的生命,他們的靈魂被這片血腥的大地深深的束縛住,承受著這片大地荒涼的悲傷……但是今天,他們可以離開這裡,擺脫亞格的束縛。」

  「今天?」

  「也許神是寬容的,」布萊克深邃的藍色眼睛反射著落日的餘暉,「他還是給了這些絕望的靈魂一點時間,落日的救贖。」

  太陽已經隱沒在地平線一下,當最後一抹夕陽隱去,花朵們彷彿被一陣大風颳起,粉紅色的花邊隨著風離開花盤,細碎的飄散在風中。剩下的纖細花莖立即枯萎,斜斜的插在那裡,彷彿喪失了一切生機。

  梵音看著這些在空中飛舞的花瓣,忽然想起了那個在樹海的精靈王。也許對他來說,活著或者死去都沒有什麼區別,因為他永遠無法離開亞格。現在,梵音憂鬱的想,他可能已經忘記我了,專心的準備將來臨的戰爭的事情。

  「可以繼續走了嗎?」耳邊傳來布萊克淡淡的聲音,梵音無意識的點了點頭。看著那些飛舞在空中的花瓣,如果是精靈王的話,他會羨慕這些嗎,如果靈魂能夠脫離亞格,他願意只是一個平凡的人類或者別的看上去並不優越的種族嗎?

  不知道是開花的關係還是布萊克體內有蓮的關係,總之他們經過的日落平原沒有受到任何妖魔的騷擾。有些反應遲鈍的食人魔會忽然找上他們,但是對布萊克說,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不是一個隊的食人魔,他基本上都可以對付。梵音不禁又為自己被封印住的力量而惋惜,如果這個時候有把槍的話……也不用太好的槍,即使是那些警察們在用的奧地利格洛克17型手槍也可以……恩,用不用裝銀子彈?

  「在想什麼?」布萊克甩掉沾在黑色刀刃上的血跡,看著一邊發呆的梵音問。  

  「噢,沒什麼,」梵音有些沮喪的說,「我現在都不能保護我自己。」

  布萊克輕輕的側過臉:「難道你就不能享受一向依賴別人的感覺?」

  梵音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布萊克輕輕的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走了幾步他轉過來看著梵音說:「不準備走了嗎?」(經典笑話:難道你在等地球自己轉過來嗎?^0^)

  「就來,」梵音跟上去,他不太能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日落平原依然是日落平原,花開後,仍舊是一片荒涼。

  他們沒有在日落平原上過夜,乘著霧氣還未聚起來,走到了日落平原不遠的「最後的旅店」。  

  這家旅店沒有什麼改變,依然是陳舊而安靜,胡桃木做成店牌上用大陸通用語寫著「最後的旅店」,旁邊是一盞昏暗的油燈,正好照亮了那個招牌。

  「快進去吃點東西吧,」梵音拉著布萊克進去,「我快餓死了。」

  由於是深夜,只有一個店員在那裡打瞌睡,梵音拍了拍他,他不情願的起來準備食物和房間,當然這一切在梵音拿出了一個金幣後,變得迅速而理所當然。梵音在櫃檯的油燈後面看到店長依然在那裡織毛衣。他向她點了點頭,店長也輕輕了回了禮。

  「抱歉,只有一個房間了。」店員歉意的看著他們,「您瞧,現在是交易的旺季,很多人會從這裡出發去東部大陸,房間總是不夠,不過今天還剩下一間單人房,請稍微將就一下吧。」  

  布萊克還想說什麼,梵音先開口:「噢,沒有關係,我們本來就是睡在一起的。」  

  店員一副「那真是太好了」的表情笑了一下,然後提著油燈轉身上樓,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布萊克。

  布萊克不是那種會在意別人想法的人,不過卻有一種想解釋的衝動,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可能拉著店員仔細的解釋清楚,所以只好隨著店員走上了古舊的樓梯。最後的旅店他也來過幾次,他看得出來店長身上有類似詛咒的什麼東西,不過她看起來很安靜,一點也不慌亂著急,不過這裡的天氣,幾乎用不上毛衣。

  最後的旅店是古舊的兩層結構,雖然不是很大,但是房間很整潔,而且裡面好像要比外面看上去的大的多。店員將油燈放到了桌子上就出去,梵音一進門馬上看了一下——謝天謝地,是間有浴室的房間。他不管布萊克,直接跑進浴室。在東部大陸,他習慣了洗澡,人類的皮膚容易出汗,雖然這裡的溫度已經開始降下來,變得不是那麼炎熱,但是經過平原的時候那些食人魔彷彿把空氣都弄髒了一下,所以梵音急於洗個澡。也許我是一個有潔癖的傢伙,梵音不安的想著。

  番七

  我醒來的時候沒有茂密的樹林,也沒有動聽的精靈歌聲,只有一片寂靜而美麗的星空。  

  我記得這片星空,美麗安靜帶著亙古以來的深沉。我曾經看著它醒過來,我怎麼會對它不熟悉呢?

  我再次看著他,這個男人安靜的睡著,和從前一樣,我記得的,雖然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人們總說,困難使人成長,只是,對我們來說,什麼樣的程度才算成長完呢,我和他,已經經歷許多許多,而且還會繼續下去。

  這樣的感覺很絕望,就像當我們學會絕望這個詞的時候,我們將會繼續絕望下去。  

  像許多詩歌裡說的,愛情能夠撫慰人的心靈,只是當我們靠近愛情的時候,愛情卻離我們越來越遠。活了那麼久——如果這樣能算的上活著的話,我們還是不太明白神的意圖。  

  神制定了規則,要求我們遵守,而這些規則是我們必須會破壞的,那麼神,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個男人顯然已經成長了許多,他銀色的長發在星光下如此美麗,我想起它們曾經飄蕩在水裡的樣子,柔柔的泛著星光。

  他閉著眼睛,看起來就像在沉睡,從我在遠東的時候醒來我就知道,他是神偏愛的,因為他和他一模一樣。

  我把手輕輕蓋在他眼睛上,我知道他快要醒來了。

  我感到我的掌心被他的睫毛劃過,沒有再劃回來,我把手輕輕拿開。他墨綠色的眼睛看著我,沒有疑惑也沒有驚訝。

  我們活的太久,以至於把坦率全部隱藏起來。

  「我有點意外,」他說,「沒想到醒來會看到你。」

  我想微笑,但是我發現我的表情很僵硬,於是微微點了點頭。

  「恐怕發生什麼事情了。」他輕聲說,白皙的指尖將額前銀色的頭髮挑起來,墨綠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不過看到你,我還是感到很高興。」雖然我一點也看不出他高興的表現。  

  「我也一樣,」我說,「……你還記得你是為什麼來找我的嗎?」

  他抬起頭,下巴線條優雅而美麗:「星星不見了,戰爭又要開始了。」

  「恐怕是的,」我柔聲說,「身體有不舒服嗎?」

  我一直不知道神會對他有什麼懲罰,我一向是個想像力貧乏的人,無論是謀殺還是***,在人類中都算是重罪,更何況是在我們精靈族中。

  他沉默了一會說:「恐怕我忘記了什麼東西?」

  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追問,只是輕輕的站了起來,我看見他那美麗的銀色長發上跳動著美麗的光澤,因為他的移動而閃爍起來。

  他站起來,他動作優雅的讓人心跳幾乎停止——他就是這樣,完美的幾乎接近神。我不明白,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半精靈,甚至為了他而接受神遣呢?

  我忽然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自己也是這樣,有什麼資格來評價他呢?

  他轉過頭來,墨綠色的眼睛彷彿包含著美麗的星辰,美麗而深沉,就像那一片廣袤而歷史永久的瓦貝耐拉樹海一樣。

  他輕輕的說:「你的神遣還在繼續嗎?」

  我避開他的視線:「是的。」

  「你最好快點適應,」他柔聲說,「你知道……祈禱從來都沒有用。」

  「是的,」我應了一聲,「我只希望自己好過一點。」

  他輕輕的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你還會執著在這一點。」他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讓人忽略掉他說的那些殘忍的話。

  他慢慢的走向神殿,緩慢而優雅,就像至上神本人。我不禁想著,他是怎麼樣對待他的情人——那個半精靈的?

  我幾乎想不出來他帶著寵溺的聲音或者溫柔的親吻靠近那個半精靈。我也甚至不敢相信,他居然也會喜歡上別人。

  是的,我們也曾經無知過,曾經滿懷熱情,我不相信他沉澱了那麼久的感情會輕易為人開啟——這有些不可思議。

  我走過去,輕聲問他:「你知道自己忘記了些什麼嗎?」

  他轉過頭安靜的看著我:「我總會想起來的,芙麗雅。」

  「那是神遣!你不可能拒絕,」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我不想和他吵架,真的,我甚至不願意對他高聲說話,「聽著弦!你以為你是誰?你是神嗎?你只是神創造出來的,你有什麼能力對抗神遣?」  

  「冷靜點,芙麗雅,」他還是那副樣子,溫柔自制,「你是這樣想的嗎?」  

  「我不應該這麼想嗎?」我側過頭,我的情緒總是不如他控制的那麼好。  

  「如果你總這麼想,神遣就會一直下去。」他輕聲說。

  「那是神遣……」我喃喃的說。

  「你覺得是,那就是,」弦似乎不想和我爭論,繼續往前走,我猶豫了一下跟在他後面。

  他長長的白色袍子劃過柔軟的草葉,我跟在他後面踩上那些葉子。

  「你記得一個叫梵音的半精靈嗎?」我忽然問。

  「不。」他輕輕的應了一聲,「抱歉,我沒有印象。」

  我不相信他能對抗神遣,我不相信……

  我給了他預言,他沒有遲疑的離開了神殿,在黎明的時候。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不相信,神的譴責我們沒有辦法對抗。我輕輕的笑了笑,其實他也一樣,他也忘記了梵音。

  半精靈當然很驚訝,他惱怒的想要離開,但是被祈攔住。祈的身上有某種力量,我不明白是什麼,我還沒有辦法去占卜黑暗生物的能力。

  祈很喜歡他,好像所有的人都是這樣。那個矮人死去了他很難過,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安慰他,於是我教他祈禱。

  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交流了。

  薊也來到了神殿,我覺得是他的關係,我才需要這樣接受神遣。他告訴我有一些事情正在發生,他無法控制,他不希望事情會變成那樣。

  我安靜的看著他,這個男人依然如此,他對許多事情都無能為力,卻依然那麼想要拯救,他一點也不像個暗精靈。

  先是梵音走了,然後是祈,薊安靜的呆在我身邊,他有時候會到處逛逛,又有時候會陪我祈禱。

  我知道,我還是喜歡那個男人。因為祈的力量,他可以安全的呆在神殿裡。我知道馬上就會有戰爭了,我還安靜的呆在這裡。我有時候會想起弦的話,和他安靜的眼神。

  「如果你總這麼想,神遣就會一直下去。」 

  第九十一章

  布萊克把黑色的斗篷脫下來,坐在椅子上,用手肘撐著頭打量著這間房間。雖然在旅途中不能太計較吃住,不過這間房間簡直有點華麗的過分。

  床周圍鋪著柔軟的白色地毯,那張床很漂亮,頂篷很高,四周掛著華麗的床幔,並且顯得古色古香,連帶著整個房間都開始顯得高貴起來。

  幸好不是我付錢,布萊克安慰的想,梵音身上那些玎玲嘡啷的精靈飾品,每一件都價值不菲,所以兩個人不需要介意費用問題。不過「最後的旅店」有這樣一間漂亮的房間,真是令人意外,布萊克原本以為店長只會織毛衣而已。

  布萊克的視線落在浴室那扇關上的門上,那是一扇雕花的橡木門,他想起裡面那個美麗的被封印住的半精靈。

  他那大陸上少見黑色的頭髮很長,蔓延過了腰際,遮住了他纖細的背。他的肩膀不像女人一樣顯得纖細,平平的,骨頭在裡面若隱若現,不像人類的肌肉那樣,也不似女人那樣露著崢嶸。而那條藏在他背後的那條長長的脊柱溝有著最耐人尋味的性感,他幾乎不可以想像當自己的手指遊走在那條脊柱上的時候,半精靈會是怎麼樣的表情。他那美麗的黑色眼睛裡會有羞憤嗎,會有情慾嗎?當他那雙纖長白皙的手指抓自己的時候……

  那扇門毫無預警的被打開,梵音從裡面走了出來,他身上穿著一條寬鬆的睡袍,看了一眼布萊克。

  「有什麼事情讓你覺得驚訝嗎?」

  「沒什麼……」布萊克吶吶的說,「你只是忽然開門,打斷了我在想的事情。」  

  「是嗎,真抱歉,」半精靈毫無誠意的笑了笑,然後一頭倒在了床上,然後發出悶悶的聲音,「去洗好了再來睡,你身上血的味道很重。」

  「我睡……地板上就可以了,」布萊克站起來,乾巴巴的說,「而且也只有一晚上。」  

  「床很大,」梵音往旁邊挪了挪,「可以再睡兩個人。」然後他說,「好了,去洗澡吧。」  

  他看著他走進浴室,梵音疲憊的閉上眼睛。說真的,梵音現在發現自己算是越來越嬌氣了,什麼也比不上柔軟溫暖的床。白色的塞滿羽毛的枕頭如此柔軟,簡直讓人幸福的不行。  

  人類的身體就是那麼容易滿足和容易疲勞,因為從傍晚開始,穿越那片可怕的日落平原十分費勁,而且現在已經是半夜了,可能過一、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等布萊克洗好澡出來的時候,發現床上的半精靈已經睡著了。

  他睡的那麼沒有防備,黑色的長發襯著白皙的皮膚,那如精美瓷器一般細膩的肌膚因為浴後泛起了誘人的粉紅色。因為他骨骼纖細,所以浴袍就顯得有些大,布萊克可以看到那隱沒在浴袍下面的優美線條……

  我還是應該睡在地板上,布萊克悲哀的想,幸好地上有塊不錯的地毯。於是他準備到床上抱個枕頭下來。

  床上的半精靈沒有蓋被子,考慮到他現在的特殊體質,所以布萊克拉起被子,給他蓋上。  

  他看到他細緻的面容,忽然注意到他在說些什麼,於是他湊近去聽,估計是要喝水什麼的。  

  他靠近半精靈,他可以聞到他身上浴後清新的味道,柔軟的唇輕輕動著,他低下頭聽。  

  「……父君,」半精靈輕輕呢喃著,布萊克還沒有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帶著深深的眷戀和依賴,讓布萊克心裡不舒服起來。他安靜的看著半精靈的睡臉,那優雅的線條因為那個名字而柔和起來,他不由的伸出手,帶著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他柔軟的面頰。

  他不覺得梵音是個戀家的人,卻沒有想到他是這樣的想念在瓦貝耐拉樹海的養父。他的手指劃過梵音柔軟的唇,可以想像他口腔內的柔軟。布萊克低下頭,吻住他柔軟的唇,封住他的話,他不想再聽他用柔軟依戀的語氣叫他的養父。

  他的舌尖掃過半精靈柔軟的唇瓣,並且進入他的口腔,他原本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他竟然輕輕的回應。這有點……趁人所危,但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控制不了,梵音那個吻可以讓他輕易的沉淪。他感到他渾身都緊繃起來,他握緊拳頭,命令自己離開他的身體。

  問題是,他能做到,但是半精靈白皙的手卻伸出來摟著他的脖子。

  這算是某種邀請嗎?不過估計不是,他大概只是睡迷糊了而已,布萊克悲哀的想。雖然如此,但是自制力在半精靈這樣熱情的「邀請」前,瞬間報銷。

  他把他壓在床上,後者一點也沒有拒絕,只是因為他的體重發出不滿的呻吟,並且想要擺脫這樣的重量,畢竟這個半精靈已經變成了一個全人類。他無法拒絕睡神的降臨,就像另一個男人無法拒絕這樣的性的誘惑。

  半精靈的手抵住他的胸口,這樣的拒絕看起來更像是誘惑。白皙修長的手指順著他的胸口無意識的向上游移,最後環住他的脖子。

  也許因為剛洗澡的關係,他黑色的頭髮顯得有些濕,讓那長長的睫毛也沾著濕意。布萊克再次低頭吻他,順著他纖巧的下巴到線條優美的頸側,半精靈發出細碎的呻吟,他的身體不安的輕輕扭動。  

  布萊克的手探到他的浴袍裡面,他柔軟的皮膚充滿年輕的彈性,順著他身體的曲線到了他的下身。

  腰上那緊致的線條,屬於精靈特有的纖細,這些都沒有因為他的封印而有所變化。不知道別的男人是否能拒絕這樣的引誘,反正自己是不能這樣立刻離開他的身體。

  正當要進一步下去的時候,心彷彿被狠狠的抽了一下,布萊克僵在那裡,原本狂熱的身體隨即冷卻了下來。

  蓮的警告。

  身體裡面的蓮並不會這樣,這是他第一次發出這樣的警告,布萊克知道這樣的警告代表著什麼。他輕輕的側過身體,從梵音的身體上移開,並且給他蓋上被子。東部大陸邊緣的天氣已經慢慢變涼了,人類的身體很容易生病。

  他安靜的坐在床上,他不太確定蓮的警告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也許是他離開自己的身體,或者殺了梵音,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要的。所以他只能安靜的坐在床上。

  一個男人的生理總是要解決的,布萊克並不會例外。每次和別人***,蓮從來不會說什麼,可是對於梵音……布萊克看著那張安靜下來的睡臉,蓮打攪了他兩次。也許第三次,蓮就會要了梵音的命。

  布萊克沒有了慾望,也就不用去睡地板了,況且那張床的確很大,足夠三個人睡。儘管如此,他還是和那個睡著的半精靈保持一定的距離。

  布萊克側過身,背對著半精靈,他還是睡不著——梵音的養父對他來說一定十分重要,要不然也不會在睡著的時候念他的名字,只是,為什麼他吻他的時候,他竟然沒有拒絕,而充分的回應。

  他覺得自己是在嫉妒,嫉妒另一個男人,他甚至不願意想像梵音在另一個男人懷裡被親吻被佔有。

  當早上的陽光灑進房間,布萊克張開眼睛,隨即看到梵音——那個半精靈正在看著自己,並且露出傻傻的笑容。

  「受傷了?」

  「什麼?」半精靈疑惑的看著他。

  「腦子被撞了嗎?」布萊克冷冷的說,「幹嘛看著我傻笑?」

  「噢……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睡著的樣子很可愛,」梵音扁扁嘴,隨即露出微笑,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早上好。」

  「……早上好,」布萊克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回親他一下,於是乾脆轉開了臉,這只是一個表示親切的早安吻,不過布萊克的身體依然僵硬了一下——看來他好像對昨天晚上的事情沒什麼印象,布萊克有些小小的慶幸。

  「還要再睡一會嗎?還是直接吃早飯?」另一個人輕輕的問他,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快。  

  布萊克坐起來,看了依然穿著浴袍的梵音——他的頸側上還有昨天晚上留下的吻痕。  

  於是他吞了一口唾沫說:「把你的衣服換好,我們準備走了。」

  「啊?不再休息一天嗎?」後者毫無感覺的靠近布萊克,「我們剛剛才穿過了妖魔的狩獵場,我們應該休息一下——起碼一天。」

  「用不著,」布萊克板起臉說,「你不想早點看到你的養父嗎?」

  「啊?你知道我的養父嗎?」梵音好奇的問。

  「不……他是哪個精靈,」布萊克毫不在意的問,心裡卻比梵音還要好奇,雖然他就算知道了哪個精靈,也沒有什麼用處,但是他就是想知道。

  「我的父君嗎……他的名字叫弦,」梵音乖乖的回答布萊克的問題。

  「他是哪個家族的,」布萊克在大陸上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是精靈一般以地區和家族區分,也許那個精靈來自一個有名望的家族。

  「嘉蘭諾德(Galanodel),」梵音輕聲說,他的聲音那麼柔和,就像談起了他的情人。  

  是沒有聽說過的家族,大陸上最有名的家族就是利亞頓家族(Liadon),精靈中最具攻擊性和戰鬥力的家族。
不過顯然,那個精靈不屬於那些著名的家族。

  「他在瓦貝耐拉樹海嗎?」

  「嗯,他可以幫我解開封印,」梵音輕聲說,「而且,他現在可能遇上了點麻煩的事情。」  

  「噢……」布萊克應了一聲,「那麼我們再休息一天吧。」

  「啊?」

  「你會支付這裡的房錢吧?」

  「我會,但是……」

  「那麼再休息一天吧,」布萊克重新躺下,然後拉上被子,「我要再睡一會,昨天我睡的有點……晚,你可以在吃中飯的時候叫我一下嗎?」

  「可以……」梵音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然後疑惑的抓了抓頭,走下床來,幫他拉上床幔。  

  到了中午的時候,梵音的確把他叫醒了,而布萊克也馬上穿好衣服起床——如果睡的太多,晚上會睡不著,他不想再一個晚上胡思亂想了。

  然後梵音告訴他,他在城鎮裡買了許多東西,然後布萊克幫他整理掉很多東西,並且告訴他,他絕對不會在路上帶著這些東西招搖過市。

  「為什麼,我找了很久啊!」梵音生氣的說。

  「別人會以為我們是土匪強盜什麼的,」布萊克繼續吃著自己的飯,「我不希望我們每到一個城市,士兵們就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們。」

  「可是這些刀啊什麼的,看起來很漂亮啊,」梵音委屈的說,「我還特意買了兩匹馬來駝它們。」

  「太好了,」布萊克推開吃完的碟子說,「你可以把馬留下來,因為他還可以駝我們。」  

  梵音皺了皺鼻子,沒說什麼。

  下午的時候,他們去街上買了點食物和水。於是夜晚又降臨在了這個東部大陸邊緣的小城鎮。  

  「喂,布萊克,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吧。」梵音靠近布萊克說。

  「沒什麼好說的,」布萊克正在整理明天出發要用的東西,「我們家比較正常,沒有特別的事情。」

  「怎麼會呢,」梵音試探的說,「比如說你有幾個兄弟姐妹啦什麼的,我說,你該說說過去的事情,好讓我們彼此熟悉起來。」

  布萊克怪怪的看了他一眼:「有必要嗎?」

  「說說吧,」梵音繼續慫恿他,「你看,我都把我的事情都告訴你了。」  

  「有嗎?」布萊克又低下頭整理東西,「我們家的確沒什麼好說的……一個父親一個母親,還有一個妹妹。」

  「沒有……沒有兄弟嗎?」梵音乾巴巴的問。

  布萊克停下手裡面的動作,想了一會道:「我不太確定,父母沒有可以提起過,不過好像以前有一個哥哥,但是剛出生就被帶走了。」

  「是嗎?母親有提起過這個事情嗎?」梵音輕聲問他,布萊克的側臉在柔和光線的油燈下,讓他想到了帶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女人。

  「沒有刻意提起過,」布萊克說,「只是很多巧合正好讓我碰上了而已,我的妹妹就不知道。」  

  「那你的父母和妹妹呢?」梵音話剛出口,房間內的氣氛就立即冷了下來。  

  「當、當然已經去世了吧,」梵音立即說,「畢竟人類的壽命很短。」

  「不……」布萊克那雙藍色的眼睛深沉了下來,「他們是被謀殺的。」

  「什、什麼?」梵音的心彷彿忽然掉了下去,連聲音聽起來都像另一個人的聲音,「是,是怎麼回事?」

  「這和你沒有關係。」布萊克輕輕的說,梵音沉默下來。他看到這個男人安靜的閉上嘴,全身透露著拒絕。是的,一定有什麼事情讓他那麼需要力量,否則,有誰會願意自己的身體讓妖魔入住呢?  

  「抱歉,」梵音輕聲說,他想抓住布萊克的手,可是在那之前,布萊克已經轉身離開,梵音的手呆呆的停在半空中。明天他們就會踏上亞格中部大陸的路,而他們分離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所有的一切,在那個終點都會戛然而止,回到自己正確的位置。

  第九十二章

  梵音穿上黑紅相間的華麗長袍,黑色的長發整齊的紮起來,安靜的看著這華麗的舞會。  

  光滑的大理石反射著舞會中光亮的燭光,那些明亮的燭光被罩在水晶做成的燈罩裡,顯得價值不菲。在舞會弧形的圓頂上,是許多魔法做成的燈火,閃爍著更明亮的光。

  「挺無聊的是不是?」旁邊一個和梵音穿著相同衣服的男人靠近他,「嘿,你頭髮的顏色真少見,你是新來的侍者嗎?」

  「沒錯,我是新來的,」梵音禮貌的笑了笑,一切氣質完全符合這場華麗的舞會,「皇宮裡總是會舉行這樣的舞會嗎?」

  「當然不會,」那個侍者立即否認了梵音的說法,「公主們會不時的舉行一些小舞會,挺煩人的,不過這次舞會是老皇后舉辦的,很漂亮很氣派吧?」

  「沒錯……」梵音輕聲說,「我聽說她……身體不好?」

  「何止不好,簡直糟糕透了,」侍者感嘆的說,隨即壓低了聲音靠近梵音說,「她的身體狀況糟糕的很,醫生說她有可能過不到下個月,畢竟年紀大了是不是?」

  「她有來舞會嗎?」

  「可能等下會來看一眼,」侍者想了一會說,「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舉辦這樣華麗的舞會,她從來都是一個……安靜的人,事實上,她現在恐怕都不能自己下床。」

  「那可真糟糕。」梵音用遺憾的語氣輕聲說。

  「畢竟老了。」那個侍者嘆了口氣說,「這算不算有錢人的悲哀?」

  梵音剛想說話,走過來一個男人,對梵音說:「去把老皇后叫起來,他應該來一下舞會,大家都在等她呢。」

  梵音應了一聲就向門外走去,梵音熟悉這裡,他來這裡之前看過這個皇宮的地圖,更何況他以前也在這裡住過。

  他熟門熟路的走過修剪的整整齊齊的花庭,那些美麗而規矩的花朵在今夜的月光下顯得有些壓抑,它們安靜的呆在那裡,保持一致。

  即使精靈血液被封印住,他的身形依然輕巧,和門口的衛兵打了招呼以後,就走進了老皇后的房間。

  國王已經過世三、四年了,他們的兒子也已經當了好幾年的國王了,他把這個國家治理的很好,這讓所有人都高興。

  皇后的房間很漂亮,淡淡的暗金色和暗紅色,在夜晚看來有些陰沉,但是主人喜歡就好,不是嗎?

  梵音走進房間,他可以感受到地毯柔軟的感覺,房間裡燃著明亮的蠟燭,卻另有一種令人透不過氣的感覺。他走到那張華麗的床前面,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挑起床幔,他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睡在那裡。

  她的皮膚很蒼白,透著一種韶華逝去的無奈。她蒼老的白色長發也顯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白色,不同於精靈王那美麗的銀發,而是一種失去活力的蒼老。原本圓潤的臉,那健康的肉體已經被時間碾磨的一點不剩,她安靜的睡在那裡,彷彿在等著死神安靜的降臨。

  老人慢慢的睜開眼睛,那雙朦朧的眼睛混沌而沒有神采,梵音相信她還能看見一點東西,那原本清澈堅強的眸子裡混沌一片,像被攪渾的一潭深水,漂亮的藍色竟然成了難看的藍青色。  

  「拉蒂,好久不見。」梵音柔聲說,然後面對著老人,輕輕的坐在了床沿上。  

  老人有些遲鈍的看著眼前的人,梵音相信,即使現在滿是蠟燭或者日光燈,她也不一定能看清楚自己的樣子,所以他安靜的等著她反應過來。

  他在瓦貝耐拉樹海的時候會經常想起拉蒂的那雙藍色眼睛,堅毅、勇敢以及堅強。他也會想起他們一起走過「亡地」沙漠的時候,那有規律的駝鈴聲,那灑滿沙漠的銀色月光,以及許許多多倔強的沙漠小植物。雖然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好像有些糟糕,不過拉蒂是梵音認識的少數,並且有好感的女性之一。

  房間裡很安靜,甚至可以聽見蠟燭燃燒的聲音。當梵音那時候離開這個國家的時候,曾經想拜託月白將拉蒂帶到瓦貝耐拉樹海裡去。他知道拉蒂很堅強,很勇敢,但是她不適合那些皇家裡那些不見血的謀殺,那些陰暗的陰謀詭計,也不適合那個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的國王。  

  事實證明,梵音是錯的,拉蒂在這個皇宮裡度過了一生,她依然是這個國家的皇后,跟他離開她時候一樣,她依然活著,並且將來死於衰老,離開令人厭煩的輪迴,擺脫亞格大陸的命運。  

  拉蒂過了好久才輕輕的吐出話來:「梵音……是你嗎?」

  「拉蒂,是我。」梵音柔聲說,他把自己的手蓋在拉蒂那長滿皺紋的手上,那雙手曾經美麗而柔軟,可是現在那是屬於一個老人的手。他柔軟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起伏的皺紋,安靜的看著拉蒂。  

  拉蒂沒有坐起來,依然躺在柔軟的床上,也許是因為她根本坐不起來。她已經很老了,她想過,也許這輩子都看不到那個來自精靈王國的半精靈了,無法看到那雙美麗的如夜一樣美麗的黑色眼睛。幸好她的眼睛還看得見。

  「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她聲音很輕,並且有種蒼老的嘶啞,「我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抱歉,」梵音輕聲說,「其實我很早就想來看你了。」

  拉蒂虛弱的笑了笑,然後看著梵音。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他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還是如以前一樣美麗、充滿活力。他的外貌和上次見面沒有什麼變化,好像他們只是分開了幾天而已,事實上卻相隔了幾十年。她見到他的時候,他們彼此都還年少,看上去都十七八歲,但是現在,他們卻像隔了幾代。

  她還想起了那座美麗的瓦貝耐拉樹海,那些美麗而聰慧的精靈,安靜的獨角獸以及充溢著每個角落的琴聲和優雅的歌聲。

  那些美麗的事物全留在了她的腦海裡,那些美麗的回憶她可以帶著它們死去。  

  梵音站起來,「拉蒂,要去舞會嗎?」

  拉蒂艱難的轉過頭看他:「抱歉梵音,我恐怕站不起來……」這位皇后很少舉辦舞會,連拉蒂也認為,這也許將是最後一次。每個女人都喜歡舞會,那裡有她們想要的一切,即使虛偽的既不靠譜。  

  「去看看吧拉蒂,」梵音蹲下來,黑色的眼睛看著她,「那個舞會很漂亮,房頂上有許多明亮的燈火,就像漂亮的星星一樣。餐桌上有豐盛的食物和精緻的餐具,它們在那些燭火下閃閃發亮,紳士名媛全在那裡起舞,那個場景很漂亮,你應該……去看看。」

  拉蒂沉默著沒有說話,她知道梵音描述的和現場一樣,但是那個地方不屬於老人。那些年輕人可以隨意的揮霍青春,但是她已經老到沒有支撐就會倒下去的地步了。

  或者她明天就會死去,這沒有任何懸念。世界上有奇蹟,但不見得那些奇蹟可以超越時間。  

  「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那時候我還很小很小,」梵音輕聲說,「一個女孩在女巫的幫助下,參加了一個漂亮的舞會。」

  「真是個美麗的故事。」拉蒂柔聲說,「美麗到讓人羨慕。」

  「是啊……」梵音輕輕的說。

  這時候門外閃進一條優雅的黑色身影,那個人輕輕的走到梵音身邊。

  梵音轉過身,叫了那個人的名字:「布萊克……」

  「我們該走了,你的事情辦完了嗎?」金發男子彎下腰輕聲的問他,床上的老人他似乎沒有看見。

  「有點小麻煩,」梵音沮喪的說,「你能把蓮叫出來一下嗎?」

  「為什麼非要把他叫出來,」布萊克冷冷的說,「難道只有他能幫你嗎?」  

  「我只是想問一下關於魔法的問題……很快,」梵音說,「可以嗎,布萊克?」  

  話音剛落,金發男子的身形頓了一下,原本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睛漸漸深沉了下去。  

  「有什麼事情嗎?」布萊克的聲音越發低沉,他金色的頭髮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有些明豔,彷彿滿屋子的陰沉與他無關。

  「我知道你有魔法讓她恢復年輕的樣子是嗎?」梵音熱切的看著蓮。

  「什麼?」蓮露出難得驚訝的表情,「你是在開玩笑嗎?你以為我是什麼?我是神嗎?」  

  「沒有那種讓人恢復年輕的魔法嗎?」梵音瞪著他,彷彿蓮在欺騙他的感情。  

  「當然沒有,魔法不是魔術,」蓮回瞪著他,「我覺得你有些輕微的妄想症了。」  

  「幸好只是輕微的,」梵音嘆了口氣說,然後便是令人沉悶的沉默。

  「好吧,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蓮忽然輕聲的說,「只那麼一會的話,我可以辦到,但是需要支付代價。」

  「什麼代價?」

  「她剩餘的生命,反正她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了,」蓮柔聲說,「你知道——像這種魔法只是一個等價交換,它與攻擊魔法不同。」

  「蓮……」梵音咬了咬唇,他的樣子很讓人心疼。

  「我只能提供這樣一個方法了,」蓮輕輕的說,「你看,我覺得這是不錯的交易,與其守著一個蒼老的身體,不如用剩下的時間來回味一下以前年輕的日子。」

  「拉蒂……?」梵音轉過頭,抓住拉蒂的手,「你願意嗎?」

  拉蒂安靜的看著他:「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的。」

  拉蒂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這次交易。

  「蓮。」梵音站起來,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

  「噢,我還要收取一點費用,」蓮忽然說,然後笑著轉頭看著梵音,「你知道,妖魔之類的,總是要點好處的。」

  「你要什麼?」

  「事情好了以後,你的身體要借我,不用多,十分鐘就可以。」蓮說,他看上去那麼彬彬有禮,不過說出來的要求卻很過分。

  「……這麼做我的風險是不是太大了?」梵音瞪著蓮。

  蓮無辜的笑了笑。

  這樣的情況讓梵音更加惱火:「要不要借你一百年?」

  蓮藍黑色的眼睛充滿笑意:「不用那麼久,像我們收取報酬,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放心……」

  蓮說著走到了拉蒂的床前,「我們妖魔是很遵守契約的。」

  今天的舞會氣氛很熱烈,因為大家都看到了一對漂亮的男女。他們兩個大概都是十七八歲的樣子,正是適合交際的年齡。大家都在猜測著他們出身在哪個家庭,以及他們的父母是誰。  

  那個少女很漂亮,白皙的皮膚透著粉紅色,看上去年輕而健康。她有一雙美麗的藍色眼睛,就像天空一樣明亮的藍色,金色打著卷的頭髮反射著穹頂的燭光,她成了舞會上最矚目的焦點。  

  她和別人跳了幾支舞以後,梵音將拉蒂送回房間,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累。白色的長裙很適合她,皮膚帶著運動後的潮紅,金色的頭髮充滿彈性。

  「我不累,」拉蒂輕聲說,但是還是乖乖的睡到了床上,她金色的長發讓整個華麗的房間黯然失色。她睜著藍色的眼睛看著梵音,手輕輕的握著梵音的手。

  「我會陪著你。」梵音柔聲說,於是拉蒂安靜的閉上眼睛。

  她的確累了,一會兒就發出薄薄的鼾聲,抓著梵音的手也送了開來。梵音站起來,為她蓋上被子,並且拉好床幔。

  梵音尋著原路回到了舞會,舞會還沒有結束,大家還是在討論著剛才走掉的女孩,並且為她的離去而感到可惜。

  梵音在舞會裡站了一會,走了出來,毫無形象的坐在了大理石砌成的台階上。夜晚的風很涼爽,經過了東部大陸的炎熱氣候後才發現,人類是生活要求多麼的高。

  身後舞會的聲音慢慢模糊起來,難道是自己困了嗎?梵音揉了揉眼睛抬頭看了看,明亮的月亮照亮了整個庭園。

  隨即他感到有人靠近,他毫不在意的抬起頭卻看到了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庭院靜謐,所以可以聽到舞會裡傳來的動人歌聲和音樂,梵音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這個人就像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一樣,毫無預兆,沒有一點事先提示,梵音甚至沒有聽見腳步聲。  

  「梵音……」那個人輕聲說,柔柔的略低沉的嗓音,對人類的耳朵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這樣動聽的聲音了。

  這個人高挑而勻稱的身材,身後的銀色長發被仔細的紮起,露出額頭和精緻的五官。他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睛,深沉的如同最美麗的祖母綠,美麗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連天上的星光也無法相比。他安靜的看著梵音,梵音幾乎能在他眼裡看到所以一切美好的品質。仁慈、善良、慈悲、睿智……他走到梵音面前,慢慢的對他伸出了手,梵音可以看到那雙白皙修長的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掌紋,即使不用觸摸也知道那是多麼的柔軟和溫暖……

  「父君……」梵音站了起來,驚訝的看著對面的人,他的手無意識緩緩伸出,忽然將手停在了半空中,黑色的眼睛又恢復了銳利的光澤,「不對,你是誰?」

  第九十三章

  梵音站在那裡,手還懸在半空中沒有收回來。

  那個銀發的男人有著尖尖的耳朵,溫柔仁慈的眼神,他安靜的看著梵音,然後用柔和的聲音輕輕的說:「怎麼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挑剔,這個人就是瓦貝耐拉樹海的主人,精靈族的王者,沒有任何不符合的地方,但是梵音就是覺得這個人並非精靈王。

  他仔細的看他,然後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發覺不了他和精靈王不一樣的地方,但是……  

  「你看起來很疑惑,」那個男人輕輕的說,然後伸手握住了梵音的手,「介意陪我跳支舞嗎?」  

  雖然梵音是不願意的,而且兩個男人跳起來也不像話,可是身體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走進了那個人的懷裡。

  這算是魔法或者別的什麼嗎?梵音試著控制自己的身體卻發現一點用也沒有,就像意志和身體分開了一樣。

  「你到底是誰?」梵音有些艱難的發出聲音,幸好可以發出身體。

  「放鬆一點,親愛的,」男人柔聲說,「我沒有惡意,我只是……看到你坐在那裡很寂寞而已。」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梵音厭惡的說,「我並沒有對任何人發出邀請。」  

  男人輕輕的笑起來:「從來沒有人拒絕過我。」

  「你到底是誰?」梵音不放棄的繼續問,他沒有感覺到任何魔法的氣息,也想不出有什麼藥物可以把人變成這個樣子。

  「你想不出來嗎?」男人輕輕的說,他的手放在梵音的腰上,墨綠色的眼睛沉靜的如同古老的樹海。在月光下是如此令人傾倒。

  梵音忽然想起那些游吟詩人唱的讚美詩:

  神根據自己的樣子創造了古老的精靈,其中最美麗的是精靈王。神用美麗的銀色月光為他編織成銀色的長發,用自己的血肉做成他的血肉,用世界上最生機勃勃的綠色浸染他美麗的眼睛。神還用九棵樹下最乾淨的泉水做成他溫和的血液,還有還有,神用世界上最貴重最美麗的寶石加上祝福,做成了精靈王善良溫柔的心。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瞪著眼前這個和精靈王長得一樣的男人。  

  他不太確定是不是這個男人造起了結界或者別的什麼空間,反正沒有人經過這裡,連布萊克也沒有出現。

  男人再次柔聲的建議:「跳支舞吧。」

  雖然梵音想拒絕,但是身體卻溫順的靠向男人的身體,他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他的呼吸、以及身體深處的力量。

  他猜不出他的意圖,希望他不要在我身上降下什麼奇怪的神遣,梵音不安的想,希望只是跳一支舞就好了。現在梵音不介意跳女方的舞步,你總不能讓那個……男人去跳女人的舞步,在這樣的情況下,尊嚴是最先被放棄的東西。

  「你看起來已經知道我是誰了,」男人柔聲說,「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我有什麼能力來介意呢,雖然我的確很介意,梵音虛心的想。

  男人笑起來,似乎能聽到梵音心裡的聲音,他柔聲說:「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只是……來看看你。」

  他頓了頓又說:「如果不喜歡弦了……你可以來找我。」

  梵音用完全震驚的眼神看著他,雖然他一向擅長掩飾,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掩飾顯得有些困難了——這算是他的邀請嗎?

  「抱歉,我不能,」梵音乾巴巴的說。男人輕輕的笑了一下,彷彿不是遭到了拒絕,而是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梵音可以清楚聽到舞會上的動人音樂,也可以看到眼前男人的銀發在空中掠過優美的弧度。  

  他們很像,梵音不由的想。無論是眼神還是笑容,鼻子眼睛神態全部一模一樣。  

  「我說……父君他失去了記憶嗎?」梵音輕輕的問,身體雖然不受控制,但是仍然可以說話,他看著男人,希望能得到和芙麗雅那裡不同的答案。

  「他怎麼會忘了你,」男人柔聲說。

  「可是神遣……」

  「神遣?噢……是的,」男人柔聲說,「這個世界總得有些法則不是嗎,不過我相信依弦的力量,神遣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那麼……」梵音吞了口口水,繼續追問,「那麼,芙麗雅呢?」

  「芙麗雅?」男人說,「她怎麼了?」

  「她……」梵音想移開視線,可是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於是他繼續說,「她現在生活好像有點困難……我是說,你對她的懲罰是不是重了一點。」

  「你是在為她求情嗎?」男人柔聲說,他的手在梵音滑到了梵音的腋下,這樣看起來有點像挑逗。

  謝天謝地,他總算不跳舞了,梵音安慰的想,雖然他不跳了,但是自己的身體仍然在這個男人的懷裡。他沒有感覺到魔法元素,也沒有聞到別的不一樣的藥味或者是別的什麼。現在即使自己恢復了精靈的力量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

  自己果然不太具有反抗精神,梵音沮喪的想。他不自覺對上那雙墨綠的眼睛,眼睛裡充滿了笑意,他聽到那個男人柔聲說:「你果然很可愛。」

  這時候該露出什麼表情呢?梵音想笑笑,但是表情明顯不受他控制,他只好繼續瞪著這個男人。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規律,無論是風吹動的方向還是壽命的長短,一個種族如果得到的太多就要付出一些代價,不是嗎?」男人輕輕的說,他在台階上坐下來,然後把梵音拉在懷裡,他的聲音很輕柔,很動人,和著夜晚習習的微風。

  「我創造了一些我覺得應該的規律,我就不會讓人去違背它,這是原則問題,」他輕輕的說,然後看著梵音說,「噢,你可以例外。」

  梵音瞪著他,然後說:「我是說……芙麗雅並不是犯了特別大的罪,你看,愛情這個東西吧,總讓人有些把持不住……」

  「的確如此,」男人柔聲說,「亞格大陸上有許多種族會吃自己的孩子,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芙麗雅恰好輪到這一條而已。」

  「糟糕的運氣,」梵音喃喃的說,「看起來弦的運氣好一點。」

  「弦不會有孩子,」男人輕輕的笑起來,「而且……亞格需要他來守護,這次也一樣。」  

  「你不管亞格了嗎?」梵音疑惑的看著他,這算神將亞格遺棄了嗎。

  「亞格已經不需要我了,」男人柔聲說,他的手指在梵音的臉上輕輕的劃過,指尖停留在他柔軟的唇上,「對亞格來說,弦已經足夠了。」

  「黑暗之神呢……父君只是個精靈,那不公平,」梵音立即說,黑暗之神怎麼說也算是神,弦只是一個遠古精靈而已。

  男人笑起來:「其實我希望弦能輸給黑暗之神,這樣,我就能擁有你。」  

  梵音不可思議的瞪著男人。

  男人抬頭看了看星空說:「時間不多了,不知道弦會怎麼做呢。」

  氣氛安靜下來,男人輕輕的說:「我該走了。」

  「梵音?」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到了布萊克疑惑的臉。

  「我怎麼了?」他輕聲問,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虛無,而且沒有真實的感覺,就像一些文縐縐的說話,彷彿靈魂正在適應這個身體。

  「我還想問你,」布萊克看著那雙美麗的黑色眼睛,他希望自己可以將視線移開,可是他做不到,他看到他長長的睫毛下那雙黑色的眼睛,「你離開舞會以後,我過了一會就出來,發現你已經坐在台階上睡著了……」而且身體冰涼,他有些擔心的看著梵音。

  「我沒事,」梵音輕輕的說,他想起那個和弦長得一樣的男人,他說的每句話還能清楚的回憶起來。他不太確定他來找他是什麼意思,但是他想像不出來,事情的結果是,從那個男人口中什麼消息也沒有得到,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你看起來很累,」布萊克柔聲說,「你需要一下。」

  「我想是的……」梵音說,「但是蓮的報酬馬上要支付……」

  「什麼?」布萊克湊近他,他沒有聽清梵音後面的話,但是身體猛地震動了一下,彷彿有什麼東西離開了身體,隨即是一片空曠的感覺。

  他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睛,有那麼一陣恍惚,連目光都好像失焦了。身體裡好像有什麼變化,但是他不能確定,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布萊克……」梵音的聲音拉回了布萊克的注意力。

  坐在台階上的梵音安靜的看著他,他從來不知道,梵音的眼睛是如此的幽深,彷彿亙古以來的黑洞,吸收了一切光線,但是拒絕一絲光線的溢出。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他,眯起來的時候是那麼嫵媚,充滿了誘惑——沒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梵音伸出手,那雙纖細而白皙的手在黑色長袍的襯托下,輕輕摟住布萊克的脖子。  

  布萊克一動也沒有動,甚至渾身僵硬。他們的關係不該是這樣,他可以感覺到半精靈靠近他的身體,他柔軟的皮膚摩擦過他的身體,他輕輕的呼吸和心跳,他黑色的頭髮溫順的從他肩膀上滑下來。

  「布萊克……」他的聲音輕柔,「真的,我不知道你喜歡這個類型的。」  

  「……蓮?」布萊克怔怔的叫出那個名字。

  如果你總是和一個人在一起的話,你就可以很容易的分辨他的說話方式。  

  「他很漂亮對嗎?」蓮輕輕說,他的頭靠在布萊克的肩膀上,他的身體在布萊克的懷裡——即使知道是蓮,他還是沒能拒絕他。

  他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蓮安靜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夜色闌珊。

  「梵音呢……?」布萊克的聲音很緊張,如果梵音的身體被蓮佔有的話,他該怎麼辦。蓮是北方的妖魔之王,而他只是一個人類。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力量的差距也是如此。  

  「你能不提他嗎?」蓮的聲音很輕柔,他伸出舌尖輕輕的舔了舔布萊克的耳垂,後者的身體更加僵硬了。

  「契約上沒有允許你離開我的身體,」布萊克想將他推開,但是卻變成了摟住他。  

  蓮輕輕的笑了起來,嫵媚而誘人。

  「布萊克,」他柔聲說,「再等等,我的身體馬上就能找回來了。」

  布萊克想說「恭喜」之類的話,但是沒有說出口,他有不安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在擔心什麼,大概是害怕失去蓮的力量之類的,但是,內心還在擔心著什麼。

  這種感覺就像一陣風,感覺到了卻抓不住,沒有確切的形態。

  「布萊克,布萊克……」蓮輕輕唸著他的名字,依依不捨的離開他的肩膀,幽深的眼睛看著他。  

  梵音站在台階上,但是還是比布萊克矮,於是他踮起腳尖,吻上佈萊克的唇。  

  這是他第一次吻他,他看到他放大的美麗的藍色眼睛。那雙漂亮的眼睛曾經讓他輕易的沉淪。美麗的就像矢車菊,拒絕著任何黑暗和妥協,如果堅硬的藍寶石,美麗而毫無轉還餘地。  

  蓮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狂跳,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那個人的唇意外的柔軟,和他冷漠剛強的外表不相符,他著迷於這個吻。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放棄一切的力量,不去管什麼陣營,什麼黑暗光明。

  在布萊克的那個身體裡,他曾經無數次的想過他擁抱那個身體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喜歡他,喜歡上了一個人類,並且不管不顧的違反了自己的原則。也許他自己真的是一個沒有原則的妖魔,蓮沮喪的想。

  布萊克沒有推開他,他只是一個人類,以人類的年紀來說,他已經足夠老了,有了足夠的閱歷和經驗,但是和妖魔比起來他還差很多。

  他沒法……拒絕梵音的吻,雖然他知道在梵音身體裡的是蓮。

  「我真想有一個身體,」蓮輕輕的說,「可是……時間到了。」

  梵音的身體忽然倒了下來,布萊克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回來了,他知道蓮回答了他的身體。他抱住梵音身體,這個身體顯然已經失去了意識,他的身體很虛弱,而且被封印住了一半的血液,當然支撐不住蓮的控制——即使只有十分鐘。

  他看著懷裡的半精靈,他想起剛才的那個吻。布萊克當然知道蓮喜歡自己,可是未曾有這樣真切的感覺到,那個吻包含著許多,蓮未說出口的,所有的傾慕。是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只是處理不好這樣的關係。

  他想要蓮的力量,卻拒絕他的感情。他只想得到,卻不付出,布萊克知道不對,可是……  

  懷裡的半精靈似乎已經睡著,在月光下顯得如此柔軟而需要人保護。

  他把他抱起來,走入皇宮的深處。皇宮裡總是有許多空掉的房間,梵音現在需要休息一下,今天好像很累的樣子,明天就要出發去瓦貝耐拉樹海了。

  第九十四章

  「陛下……」侍女的手挑起華麗的床幔,並且向床上看了看,然後退了出來。  

  「你在幹什麼呢?」一個侍女走過來說,「國王陛下要見老皇后陛下呢。」  

  「可是陛下還在睡覺啊,」走出來的侍女委屈的說,「我可從來沒有見過陛下睡得……這麼安穩過呢。」

  風吹開床幔的一角,白髮的老人安靜的躺在床上,梵音站在落地的窗簾後面,他看到了拉蒂,並且陪伴她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像她說的,她這一生經歷了很多事情,但是都與愛情無關。面對死亡的選擇,不能成為選擇,早點死或者晚點死。

  人類就是那麼脆弱的種族,他們沒有精靈的永生和絕色的容貌,也為病痛所折磨,他們總是想得到的太多而時間太短。可是他們幾乎是這個大陸上擁有最迷人的性格魅力。雖然在他們的歷史中,不止一次在與黑暗之神的鬥爭中,背叛過自己的盟友。

  但是他們依然被神所祝福,被神所喜愛,甚至當他們走向生命的盡頭,他們的靈魂就可以超脫世界的束縛,而不會想精靈的靈魂永遠困於此,隨著毀傷的世界落入空虛和沉積萬年的悲傷中。  

  梵音看著安靜死去的老人,想起了那雙倔強堅毅的美麗的眼睛。死亡或許是解脫,但是依然可怕,它意味著永遠的分離,希望下次……

  她能活的輕鬆一點。

  亞格大陸只有東部大陸的季節不那麼分明,那裡似乎是永遠的夏季,而亞格的中部已經進入了秋季。

  秋季美麗的地方在於農田裡沉甸甸的麥穗和樹枝上掛滿著的果實,以及屬於浪漫詩人的那一份肅殺凋謝之美。

  秋天的路上,布萊克和梵音騎馬緩行,他們不斷的看到一車車的麥子和水果被運來運去,今年的收成似乎不錯,但是……這些可能即將成為軍隊的糧食。據說西方大陸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你看起來很不舒服,」布萊克看著懷裡的半精靈說。他們原本有兩匹馬,但是梵音這幾天的身體好像不太好,騎在馬上好像隨時會掉下來一樣,於是布萊克與他同乘一匹馬。  

  半精靈轉過頭道:「那是因為布萊克不允許我帶著零食邊走邊吃啊,你看,我的血流量只有一半,如果不好好補充血糖的話,很容易貧血……」

  梵音一邊埋怨一邊靠在布萊克寬闊的胸膛上,天空很高,云朵也不再像可愛的綿羊,而是像一塊布一樣,被拉成了一條一條的,看上去有些……悲涼的味道。這大概就是秋天的天空吧,生命老去,或者進入休眠期。事物美好的一面被呈現出來,隨即便是沉寂的冬季。

  梵音無所事事的看著周圍金黃的美麗秋景。布萊克剛才說他的身體看起來似乎不好,的確如此,梵音自己也感覺到了。越是接近瓦貝耐拉樹海越是有這樣的感覺。也許是體內的精靈血液很久沒有運動的關係了,最近會經常出現貧血或者頭暈的症狀。

  「布萊克……」

  「什麼?」

  「你也要去瓦貝耐拉樹海嗎?」

  「沒錯,」布萊克輕聲回答著他的話,他感覺到他柔軟的身體在他的懷裡,隨著馬的起伏輕輕顛簸,「蓮說身體好像在那裡。」

  「噢……」梵音應了一聲,上次把身體借給蓮,蓮從布萊克的身體裡出來,布萊克好像沒什麼事情,而且蓮喜歡他……應該不會讓他死。

  越是接近瓦貝耐拉樹海,梵音越是不安。當他們站在瓦貝耐拉樹海門口的時候,這樣的感覺更加強烈。

  瓦貝耐拉樹海作為這個大陸上歷史最悠久的樹海,它是如此廣袤和巨大,許多樹的樹齡都超過了萬年。樹海裡的地面上到處是突起的樹根,厚厚的腐葉,騎著馬根本走不了幾步,於是他們將馬繩系在了入口處。

  這片幽深古老的樹海幾乎覆蓋了整個亞格大陸的中部,巨大的令人難以想像。它裡面包含了各種各樣的種族,除了人類。梵音在這裡長大,自然瞭解這裡,外面有一個魔法陣,很少有人能進來。以前拉蒂能來大概是因為她誤闖誤撞走進來,而且梵音又在離樹海門口很近的地方。  

  那些樹是如此的高,人類走在這裡就像走進了巨人國一樣,那些寬闊巨大的葉子和枝椏蓋住了上面的陽光,讓整個瓦貝耐拉樹海看起來就像在黃昏的時候一樣。

  梵音知道越往裡面走,那些植物就越沒有季節性,因為精靈王國裡就是這樣的。有一年四季長著葡萄的葡萄藤,在冬天也能開放的春季花朵,即使一百年不下雨也不會枯萎的植物,就像是精靈王創造出來的一個永遠不會死亡的花園。

  布萊克挨著他走著,梵音認識這裡的路,可是越是往裡面走,身體就越不舒服。好像沉寂了許久的精靈的血液開始流動起來,但是被封印阻擋住,於是它們拚命衝刺著,弄的梵音頭昏腦脹,甚至產生了耳鳴。

  瓦貝耐拉樹海拒絕訪問,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批清道伕,雖然怎麼看那些東西都是屬於黑暗生物,但是既然精靈王默許了,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所以梵音要小心控制好時間,希望不要碰到那些討厭的清道伕。

  自從進入了瓦貝耐拉樹海以後,頭總是昏昏沉沉的,力氣有些用不上來。由於樹海裡枝椏叢生,布萊克就在前面走,將擋路的樹枝砍掉,梵音跟在他的後面。

  陰沉的樹海靜謐而陰森,帶著拒絕和亙古的永恆,梵音感覺到了這個樹海的敵意。在對誰?自己還是布萊克?這樣的想法讓他有些沮喪。

  「梵音!」布萊克忽然沖梵音大喊,並且迅速跑過來,梵音疑惑的看著他,耳鳴有些讓他搞不清狀況。

  「梵音!」布萊克再次大叫,梵音看到他對他伸出手,冷漠的五官上滿是焦急,他想回應他,但是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隨即周圍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他開始明白,也許剛才他走進了一個傳送陣,他被傳送了過來。  

  傳送陣是純粹的魔法,但是不是任何人都能掌握的,而且能這樣毫無聲息的做到的,大概只有精靈王了。

  身體只在黑暗中一瞬,身體立刻接觸到柔軟的地面。

  梵音認識這個房間,因為他一直住在這裡。他熟悉這裡的一切。

  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這是因為他喜歡赤腳走來走去的關係,可是他現在倒在地上,沒有一絲力氣爬起來。他身體裡所有的精靈血液叫囂著,企圖衝破封印的束縛,回應這片樹海的呼喚。  

  封印沒有絲毫的鬆動,他黑色的眼睛有些失焦,腦袋被震得嗡嗡直響,耳鳴的厲害,他恨不得一下子被打暈算了。

  他覺得身體有些不可控制,體內的封印和血液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戰鬥一樣,想掙扎的起來,身體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他費力抬起頭,看到那個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書。

  他還是和以前一個樣子,雖然他們分別的時間並不久。他銀色的長發隨意的紮起,身上穿著白色的袍子,手裡拿著一本書正在翻看。他的氣質柔和而優雅,卻自制而謙遜。

  看上去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樣子,梵音忽然這樣想著。

  精靈王放下手裡的書,安靜的看著梵音。黑色的長發散亂在白色的地毯上,像無數蜿蜒著的誘惑的線條,白皙的皮膚大概因為封印和體內血液衝突的關係,顯現出一片潮紅。黑色的眼睛茫然的看著自己,黑的如同原先夜晚的蒼穹,拒絕一絲絲光的溢出。

  「過來,梵音……」精靈王輕聲說,他的聲音優雅而輕柔,就像曾經無數次他對他說的語調。

  梵音的身體根本沒有力量爬起來然後走過去,但是如果他有力量,他也不會起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經不同,他正在接觸這個男人的真實面。

  梵音看著那雙美麗的綠色眼睛,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那個男人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低著頭看著他,梵音可以看到那銀色的頭髮是如何的美麗,那綠色的眼睛是如何的讓人著迷。這個男人美麗而擁有力量,在神離開亞格大陸以後,他已經成了了這片大陸的神。

  「你看起來很糟糕。」男人柔聲說,然後彎腰將梵音抱起來。他的身體無可避免的顫抖,纖長的手指抓住男人的衣服。

  男人抱著他,就像很多年前他這樣抱著這個令他著迷的孩子。

  男人重新坐回椅子上,摟著梵音。

  「魯德對你下了很強的封印,我原本以為你走不過東部大陸,」男人輕輕的說,他的手指輕輕的撫摸梵音可愛的耳垂,讓梵音溫順的躺在自己的懷裡,「不過看起來,你的運氣很好。」  

  梵音想說些什麼,但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耳鳴還在繼續,身體內的精靈血液很不安分,激烈的像在打仗,他幾乎要暈過去。

  他的手指緊緊抓著精靈王的衣服,以致指節泛白,他大聲喘著氣,彷彿極其缺氧一樣。他的睫毛長長的輕輕顫動,黑色的眼睛彷彿在水裡沉浸過,透著一種濕潤的嫵媚。他想起他以前在自己懷裡的樣子,想起他在自己身下輾轉的樣子,他黑色的眼睛裡充滿情慾,以及他發出細碎呻吟的樣子。  

  「幫我解開……封印……」梵音發出細碎的聲音,他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聲帶,希望精靈王能夠聽的明白。他要被這個封印折騰死了,他憂鬱的想,也許一頭撞死會更好。

  「快……快點……」由於封印而產生的痛苦聲音在另一個人的耳朵裡聽來卻像是種挑逗。  

  「你在考驗我的……意志力。」精靈王低沉的說,他低下頭去吻半精靈一直在喘氣的唇。他感覺的到他唇的柔軟和溫度,懷裡的人沒有一絲力氣反抗他。

  他感到懷裡的人身體僵硬著,然後不捨的離開半精靈的唇。他看到他黑色的眼睛裡全是憤怒,可是他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力氣說出來。

  「好吧,我給你解開封印,」精靈王有些心虛的說,「之後,我們可以好好談談。」當他這句話說完的時候,他看到了那雙黑色眼睛裡的喜悅——他作為他的父親,一直都很清楚,怎麼樣轉移孩子的注意力。

  那雙黑色眼睛迫不及待的看著他,於是他念動咒語,像鎖鏈一樣一直束縛著精靈血液的封印頃刻間崩潰。精靈的血液流淌過他的全身,不舒適的感覺立刻消失掉。

  他依然在他懷裡喘著氣,身體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精靈王剛想說幾句話,卻被梵音一下子搶先。

  「天啊,你想要我的命嗎?」梵音瞪著他,「我差點被魯德的封印害死你知道嗎!」  

  「我知道,」精靈王誠實的點了點頭。

  「幸好我遇上了布萊克……」梵音想從精靈王的懷裡掙脫出來,「對了,布萊克呢……」  

  話未說話,唇便壓制住,他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味道。他聽到了另一個人說:「你在挑戰我的耐性嗎?」梵音其實很喜歡聽精靈王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因為他一直以來看起來是那麼的自制和禁慾。性這樣的行為,越是禁慾越是會讓人興奮。當精靈王用壓抑的,充滿慾望的聲音說這句話的時候,梵音的身體僵硬起來。

  「等、等一下……」梵音想將他推開,「布萊克還在樹海裡。」

  「會有人帶他過來的,」精靈王的聲音悶悶的,然後放開他的手,「如果你擔心的話,可以去看看。」

  梵音當然想去,不過精靈王這麼說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更何況布萊克的身體裡還有蓮在,那個妖魔之王不會讓布萊克受傷的。

  梵音扁扁嘴,輕輕的坐到精靈王的腿上:「父君在生氣嗎?」他伸出手摟住精靈王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可以看到他線條優雅的脖子曲線一直延伸到衣服裡面。

  「我也很想父君啊,父君為什麼不來找我呢?」梵音的鼻尖輕輕蹭著他的肩窩,他柔順的銀色頭髮安靜的在身後,他可以很容易的看到他俊美的側臉。

  精靈王沒有回答,他還是安靜的坐在那裡,墨綠色的眼睛被他垂下的眼簾遮住。他平時總是將銀色的頭髮梳的很整齊,他的表情總是溫和而自制,可是現在,那雙眼睛裡充滿了深沉的慾望。  

  「如果我遇到了危險,或者被食人魔吃了……你也不在乎嗎?」梵音白皙的指尖挑開他的領子,他可以看到那白皙的皮膚,溫潤如玉。

  梵音感到身體有些發熱,大概是血液已經完成了循環,或者單純的只是因為慾望。他看得出來,精靈王在忍耐而他的這種忍耐讓梵音感到興奮。他已經不想去管他究竟為什麼把他一個人扔在妖魔遍佈的東部大陸,而不來救他。

  「父君,為什麼不說話……」他輕輕的說,他的手從他的脖子上滑下來,隔著衣服撫摸他的胸膛,「這些天你在做什麼呢,難道……都不想我嗎?」

  他墨綠色的眼睛很深沉,帶著慾望的濕潤,他張了張口卻沒有發聲音。

  梵音還想說點什麼,但是他看到了那雙墨綠色的眼睛中自制力的崩潰,帶著狂熱的慾望。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被重重的摔在了旁邊的床上,覺得有種類似剛才被封印住的耳鳴。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另一個人的體重就壓了上來。

  他們之間不是第一次,但是這次梵音發現他更加粗暴,雖然男人身體裡總是有些暴力因子,但是精靈王也是如此嗎?

  當精靈王的手探進他的衣服,順著他的腰向上探索的時候,他的身體不可避免的僵硬起來。他想起這個瓦貝耐拉樹海的主人那白皙柔軟而充滿力量的手指,這讓他的身體興奮起來。  

  他們的分離並沒有很久,但是他卻很想念他的懷抱,梵音憂鬱的想,我果然是個習慣依附別人的人。

  他感到自己的雙手被拉過頭頂,精靈王狂熱的親吻他的頸項,他可以看到那些美麗的銀色頭髮。自己的雙腕彷彿被魔法控制住了一樣,一分也無法移動,事實上,雙腕只是被精靈王按住了而已。  

  雖然他知道精靈王的力量強大,但是他從來不知道是那麼直接的暴力。

  「等、等一下父君!」梵音大叫道,下面的褲子已經不見了,白皙的皮膚泛著粉紅色——估計是血液回來的關係。雙腿被分開,腰也被抬高,他瞪著精靈王。

  「你能不能溫柔一點!」梵音不滿的說,雙手被按在頭頂,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扭動的身體就像是在引誘對方。

  「我會的,」精靈王說,身體因為這樣的挑逗而升溫。

  他低頭輕輕的吻他柔軟的唇,卻沒有放開梵音被禁錮在頭頂的那雙手。

  第九十五章

  精靈王的手指探進他的身體裡面,他感覺到那裡的緊張,並且努力的放慢動作,這可真是個對自制力的考驗。

  知道這個在床上的反應和平常不一樣,他看著精靈王,他的五官並沒有什麼改變,睫毛很長,墨綠色的眼睛很漂亮,面孔的線條柔和而端正。但是他現在眯著眼睛的樣子卻是梵音從來沒有見過的強悍。他忽然想起來,那副放在精靈圖書館的壁畫,雖然精靈王總是給人一種類似法師的氣質,可是事實上他是個戰士。這個男人曾經帶領亞格大陸上的種族和黑暗之神進行過數次慘烈的戰鬥……  

  「你在想什麼東西?」

  「沒什麼……」梵音側過頭,他感覺到他的手指在他體內輾轉,他看到房間外面開滿花朵的庭院,他們時常坐在那裡的桌椅,一切都顯得如此安靜平和,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就像他們沒有離開過這裡,不過去過東部大陸,沒有見到芙麗雅和祈,沒有遇到那個囉嗦的矮人並且和他一起旅行……

  「你看起來很不專心,」精靈王柔聲說,他低下頭輕輕的吻著半精靈的額頭,順著眼窩吻著他的眼瞼。

  「我以為你失去記憶了,」
梵音輕聲說。

  「噢?」精靈王沒有停下動作,他的吻繼續下移,親吻他線條優雅誘人的下巴。  

  「我聽芙麗雅說的,」
梵音說,「東部大陸的時候,你不是因為這個而離開神殿的嗎?」  

  「……是的,芙麗雅對你說的沒有錯,」精靈王輕聲說,「那個神……總是愛玩點小花樣,不過我總有辦法對付,」他慢慢的抽出手指,安撫另一個人緊繃的身體,「神譴並不是絕對的。」  

  「什麼意思,」梵音支起上半身看著精靈王,「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和芙麗雅說過,如果她總這麼想,神遣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精靈王說,「你得知道,有些東西是依附著意志而存在的,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相信它不存在,它就會消失。」  

  「聽起來有些深奧,」梵音喃喃的說,「你什麼時候想起我來的?」

  「回來以後兩三天就想起來了,」精靈王想了一會說,「畢竟這個房間裡……到處是你的東西。」

  他那天在神殿醒來以後,看到芙利雅,就知道神遣已經降臨了。他知道自己必然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但是關於戰爭的預言也同樣重要,他必須立刻拿到預言返回瓦貝耐拉樹海中,那顆黑暗之神的星星已經隕落,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

  在回到樹海的兩三天後,他便想起了梵音。他應該馬上去接他,但是他卻沒有行動。他知道梵音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有時候顯得對自己的力量太過自信,或者太有好奇心,這大概和他體內的人類血液有關係。直到魯德將他的力量封印住,讓他變回了一個普通人類。精靈王本來想去接他,沒想到他居然找到了蓮——那個北方大陸的妖魔貴族。

  從他的力量被封印開始,他一直在看著他,他一定不知道。

  「太過分了父君,」梵音的手指搭在精靈王的肩膀上,「為什麼不來東部大陸接我呢,我差點被食人魔烤了吃了。」

  「它們不吃熟食,」精靈王輕聲說,「而且……你現在應該明白,哪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梵音怔怔的看著精靈王,他忽然明白了他的企圖。

  「亞格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那麼安全,」精靈王柔聲說,「我想你現在應該非常的明白,這次是碰到了蓮——如果沒有遇上他,你會變成什麼樣呢?」

  梵音知道這個男人的話很對,這個男人故意不來找他,是要他明白,安全的地方只是在精靈王國。他曾經許多次向他尋求承諾,不離開瓦貝耐拉樹海,不離開他的身邊,梵音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所以,他才會……

  「你一直在看我嗎?」梵音問。

  「當然,」精靈王理所當然的說,「雖然我最近在忙著戰爭的事情,但是我一直在看著你。」  

  「那麼你也看到布萊克……」那天晚上壓在我身上了?梵音心虛的不敢說出口,雖然在這件事情上,他覺得他自己並沒有犯什麼錯誤。

  「看到了,」精靈王湊近梵音,他可以清楚看到梵音臉頰上的紅暈,「我很滿意你的表現噢。」  

  「是嗎……」梵音心虛的側過臉,隨即意識到,他居然把他一個人扔在東部大陸,心虛的人應該是他,於是他黑色的眼睛瞪著精靈王。

  精靈王無辜的看著他,梵音還是瞪著他,他想起東部大陸可怕的氣候,以及那些張牙舞爪的食人魔,而另一個人卻在瓦貝耐拉樹海裡悠閒的看著他。

  他看著精靈王,手指順著他的肩胛慢慢撫摸到他的腰身,他身體的線條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優雅和力量,每一絲肌肉的緊繃著,像拉滿弓的弦。和戰士不同,他的皮膚白皙而細膩,身上也沒有傷痕,漂亮的讓人流口水。明明大家都是精靈,為什麼要相差那麼多呢。

  「還生氣嗎?」精靈王輕聲說,聲音因為慾望而變得沙啞。

  「噢,當然,」梵音立即說,「你知道那裡的天氣有多熱嗎,那裡到處都是妖魔什麼的,我當時的身體比人類還要虛弱……啊……」

  梵音呻吟一聲,隨即唇便被另一個人的唇覆蓋住,顯然精靈王再也受不了他的挑逗,猛的把他壓在身下。他感到下身一陣疼痛,他當然知道這種疼痛,那人的分身侵入了他。  

  他被迫昂起頭,纖長的手指緊緊抓著精靈王的肩膀,指尖順帶纏繞住了那些美麗的銀發。  

  雖然他們分開的時間很短,在精靈永生的面前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但是對於梵音的身體來說,卻是隔了一些時間了。

  兩人慢慢的喘息著適應,然後變成了帶著充實的酥麻的快感。當精靈王開始抽送,梵音緊緊的抱著他,快感席捲而來,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慾望。

  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也發現自己發出來的竟然是細碎而誘人的呻吟,如同黑夜中綻放的花朵散發出迷人的芳香。

  雖然身體恢復了精靈的體質,但是***過後,梵音覺得自己還是快要被拆散了。他真的不太明白,這樣一個危險而強硬的精靈王是怎麼樣在平日變成一個斯文自制而無害的男人?  

  ***過後,梵音在精靈王的懷裡發出喘息,好一會沒有說話。

  「我要被你弄死了……」半精靈喃喃的說,他現在連自己的指尖都動不了,彷彿剛才的運動,將他所有的力量全部從他的身體裡抽離了出去。

  精靈王摟著他,眯著墨綠色的眼睛,梵音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精靈王看到梵音露出戒備的神色笑了起來,然後輕輕吻了他的耳朵。

  他舒適的抱著他,他很久沒有撫摸他親吻他,甚至真實的看到他。他到現在開始不相信自己居然會這樣將他扔在東部大陸,讓他離自己如此的遠。

  他喜歡這樣摟著他,甚至不是性的關係,這樣的感覺很好,讓他很放鬆。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攪動著他的長發,讓那柔順的黑色頭髮劃過他的手指。

  「你看起來有些困,」他溫柔的親了親懷裡半精靈的唇,他們做了好幾次,梵音的精靈血液剛在他自己的身體裡流轉,他當然會覺得很累。

  「那當然,如果換成你在下面的話,你也會累的,」梵音閉上黑色的眼睛,喃喃的說。  

  「那就乖乖睡吧,」他讓他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摟住他纖細的腰身。  

  懷裡的人含糊的應了一聲,精靈王輕輕的說:「嫉妒總是伴隨著愛而來……你知道的。」  

  也許是半精靈太累了進入了夢鄉,也許是精靈王的聲音太輕,總之梵音是沒有聽到這句話。  

  精靈王另一側的手伸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出現了瓦貝耐拉樹海裡的景象,那裡站著一個俊美的金發年輕人。

  精靈王的手溫柔的撫摸旁邊已經睡著的半精靈,墨綠的眼睛裡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不知道那個轉移魔法陣是怎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們身後的,如果不是他向後瞥見那一陣柔和的魔法光芒,連梵音什麼時候消失的他都不知道。

  他從來不知道魔法陣傳送的速度會這樣的迅速而悄無聲息。梵音從進來這個森林開始就很不舒服的樣子,天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幾乎連個人類也打不過……

  也許那時候他應該勸他不要來這裡,或者乾脆把他直接帶走。布萊克煩躁的想,這個森林很大,大到無法想像,這裡完全就像另一個獨立的世界。這裡陰森而又充滿生機——這裡住著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精靈,對亞格來說,像神一樣存在的遠古精靈。

  他走過那些被厚厚的落葉覆蓋的土地,他能充分感受到它們的柔軟和它們悠久的歷史,他手裡握著黑色的刀,冰冷的感覺讓他冷靜下來,就像曾經過去的那些危險的歲月。

  梵音是個半精靈,並且在這片森林長大,精靈們應該不會對他怎麼樣,畢竟精靈也是至高神的擁護者,可是現在見不到他,心裡卻充滿了不安。布萊克承認,他想見到他,馬上見到他。  

  而且對於精靈這樣的帶走梵音,布萊克十分的不滿。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來帶走他……他不明白。

  也許和他的養父有些關係,他想,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到嘉蘭諾德是哪個家族的姓氏。  

  他黑色的刀上流著血,他毫不在意的握著他繼續前進,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森林裡會生活著這些危險的東西,但是顯然證明他走對了道路。

  「你不該再往前走了。」

  布萊克聽到了一個輕柔的聲音用大陸通用語說著,人類的耳朵能夠很清楚的分辨出人類或者精靈的聲音。

  布萊克的面前站著一個精靈族的女人,如果算在人類中,那是一個非常美麗而有魅力的女人。

  這個女人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多歲,但是布萊克知道精靈的外表年齡完全是欺騙性質。他看到了那個女人藍色眼睛裡那層淡定和經過世事淬煉過後收斂的銳氣,帶著慵懶的笑容,女人翹起嘴角:「你現在最好離開,梵音已經回來了,你也沒有繼續向前走的必要了。」

  「他還欠我的錢。」布萊克輕輕的說,「我是一個傭兵,任務完成後不是應該給我給我報酬嗎?」

  「噢,當然,」女人輕輕的笑起來,然後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袋錢,扔給布萊克。布萊克一伸手抓住了那個錢袋。事實上瓦貝耐拉樹海中的精靈國裡,任何東西都價值不菲,包括這個錢袋。

  他知道錢袋裡面的錢足夠他在亞格大陸跑個來回,他瞪著那個女人。

  這個女人笑起來:「我真驚訝,你居然會進來精靈王的森林……我是說,即使在你身體裡的妖魔也不會愚蠢到,到這裡來挑釁精靈王。」

  「梵音回到他養父那裡了嗎?」布萊克完全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他知道自己想證明點什麼,但是他卻無法坦率。

  「是啊,」女人輕輕的說,「這會應該已經幫他解開封印了,魯德那個傢伙居然在他身上下了那麼重的封印……它總是那麼容易衝動。」女人聳了聳肩膀,「不過王好像不打算追究這件事情,那傢伙運氣不錯。」

  「王?」

  「你就不一樣了,」女人柔聲說,「所以,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這也是為了你體內的妖魔好,他不該為這件事情賠上性命。」

  「……有人要殺我?」布萊克看著女人,他握緊黑色的刀,他不想軟弱,但是看起來危險似乎要比他想像的更大,「梵音的養父嗎?」

  「梵音沒有和你提過他的事情嗎?他沒有告訴你他的養父是誰嗎?」女人抓了抓頭,「你瞧,他忽略了一些事情,如果他能早點告訴你的話……」

  「我只知道他養父是『嘉蘭諾德』家族的人。」布萊克怔怔的說,梵音很少提起他養父的事情,而且他對他養父沒有任何興趣,也從來沒有聽過嘉蘭諾德這個姓。

  「是嗎,」女人笑更更加開心,她藍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那個家族嗎?那個家族根本只有他一個人,卻是這個大陸最尊貴的姓氏啊。」

  「什麼……?」

  「這片大陸最早的居民,至上神親自創造的遠古的精靈,」女人的語氣略帶嘲諷,「你不明白嗎?這個大陸上最高貴的精靈,這個瓦貝耐拉樹海的主人,他的姓就是嘉蘭諾德啊。」  

  他很少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甚至差點將刀從手裡滑下來。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和神一樣存在的精靈王直接對上。

  女人轉過身,擺擺手:「你可以走了,不要來打攪瓦貝耐拉樹海的平靜,最近瓦貝耐拉夠亂的了。」

  「我要見梵音,也要拿回蓮的身體。」

  女人站定在那裡:「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要見梵音,也要拿回蓮的身體。」布萊克輕輕的說。

  女人轉過身:「你瞧,也許你沒懂我的意思,你現在還可以離開,過一會就難說了。」她眯起藍色的眼睛,「而且,我也不能讓你再進一步……」

  無數的古老詩歌在陳述一個事實,亞格最強大的軍隊就在瓦貝耐拉樹海,因為那是由精靈王直接領導的軍隊,黑暗之神的信徒們在他面前不堪一擊。

  「我的名字是蒼琉,蒼琉·利亞頓,」女人笑了笑,「我對妖魔一向沒什麼好感,尤其你身體裡的那個,一直給我們帶來麻煩的北方妖魔……你瞧,他看起來很痛苦,瓦貝耐拉的氣息讓他衰弱,這裡充滿了精靈王的力量啊,如果你一定要踏入精靈王國,他可能馬上就會被結界的力量分解掉。」

  蒼琉停了停繼續說:「真奇怪,他居然沒有佔領你的身體,這大概是你感覺不到他痛苦的關係吧……」

  「我會盡快把事情解決的,」布萊克輕聲說,並且揚起了手中黑色的刀,那銳利的刀鋒在陰暗的陽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

  蒼琉安靜的看著他,忽然說:「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馬上離開……」  

  「我不需要這樣的機會。」布萊克立即說,他感覺不到蓮的痛苦,他不知道這個女精靈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只想見到梵音,雖然這樣會令蓮很痛苦……

  「你和我弟弟一樣傻,」蒼琉幽幽的說,她伸出手握拳然後慢慢的鬆開,蒼琉一般不用武器,武器握在手上反而覺得麻煩,「其實我很少對人類動手……不過你是個特別,畢竟你身體裡有個不  錯的妖魔。」布萊克當然知道她很厲害,利亞頓家族的人從來不會給自己的家族蒙塵。但是他還是像她舉起了刀。

  蒼琉滿意的露出笑容:「可惜,我還不能和你動手,」她輕鬆的說,「王準備見你,他會為……你們打開結界。」她遺憾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說,「來吧……瓦貝耐拉樹海還沒有接待過有妖魔入住的人類呢。」

  第九十六章

  布萊克跟著蒼琉往瓦貝耐拉樹海的更深處走去。樹海看上去有些陰森並且難以前進,到處是凸起的樹根和一些不知名的藤蔓。好在蒼琉和布萊克都很敏捷,所以一路走來不需要磕磕絆絆。  

  蒼琉帶的路線很奇怪,明明前面沒有路,她往前踏了一步卻出現了一條小路,剛才的景色明明是那樣的,走進一看卻變了另一種景色。

  他知道這是精靈王布下的魔法陣,為了保護他的國家。

  當踏入樹海中的精靈王國的時候,布萊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之前去過一些精靈的居住地,卻沒有一個能和這裡相比。

  草地柔軟,天空湛藍,連空氣也清新起來,不像剛才樹海裡的那人窒息的陰沉感。精靈們建造的建築掩映在綠色的藤蔓中,草地上的獨角獸安靜的走來走去。

  布萊克曾經認為精靈有些自閉高傲,他們住在一起,很少和別的種族打交道,但是當他自己擁有了不死的身體的時候,他好像能理解一點他們的想法了。是的,他們很難和生命短促的種族建立深厚的友誼,眼看著朋友因為蒼老而故去,自己卻還有無盡的生命要度過,實在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可以看到草葉尖上閃爍的露珠,和隨著風而來優雅的琴聲,就如同神居住的地方一樣。  

  他們穿過長長的白色長廊,他可以看到那種幾乎絕跡的遠古植物,或者是可愛的花藤。這裡處處顯露著生機,精靈們優雅的身影無疑是這裡最好的點綴。

  蒼琉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於是他們沉默著走到了英靈殿前那條白色的通道上。那些白色的漂亮的柱子無言的面對著藍天,彷彿默默的支撐著整個瓦貝耐拉樹海。

  「那裡是什麼地方?」布萊克忍不住問了一聲。

  「靈魂聚集的地方,」蒼琉輕聲說,「整個亞格大陸的中心,精靈王國的英靈殿。」  

  隨即又是繼續的沉默,布萊克看到那間高大的宮殿,上面沒有一絲綠色的植物,像是整個精靈王國中突兀的一塊白色。它是如此的純白,純粹的沒有一絲別的顏色,雖然是如此純粹的顏色,陽光卻無法在上面反射。它安靜的矗立在那裡,彷彿即使亞格消失了,它也會如此安定和純潔。  

  「英靈殿?」布萊克喃喃的唸著這座宮殿的名字。

  「是的,所有精靈最後的歸宿,」蒼琉柔聲說,「直接進去就可以,我要先離開了。」  

  她體貼的幫他把門打開,然後轉身離開,布萊克站在門口回頭看著蒼琉的背影,這個利亞頓家族的女戰士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快樂。

  反正也不關自己的事,布萊克轉身走進這座沉默的宮殿。宮殿靜謐而肅穆,也許將它稱為神殿也不過分。

  他現在一個人類居然為了妖魔去和象徵神一樣存在的精靈王要那個妖魔的身體……他還想起那個半精靈,他的養父居然是精靈王,真是有夠嚇人的,可是……他為什麼會那麼想念他,即使在睡著的時候……

  布萊克抬頭看了一下上面,那上面居然是一片燦爛的星空,可是他記得進來宮殿的時候明明是白天啊……

  那美麗的星空中閃爍著如鑽石一樣的星星,他說不出那些星座的名字,它們看起來排列的毫無規律。

  「歡迎你,人類還有……蓮。」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在宮殿裡,為這裡靜穆的氣氛增添了一點柔和。

  布萊克的視線一直被那些美麗的星星所吸引,根本移不開自己的視線,直到聽到了那個聲音他才回過神來。

  他看到台階上站著的男人,漂亮而不失陽剛,棱角溫和,他沒有人類帝王那種威嚴,也沒有那種磅礴的氣勢,他安靜的站在那裡看著他,就像一個普通人的眼神。

  他銀色的長發在星星的光芒下顯得神聖而令人心安,墨綠色的眼睛中彷彿有著星辰在流轉,帶著自遠古沉澱下來的睿智和寬容。

  他白色的衣服顯得樸素,只在領口別了一個精靈愛用的飾品,他看起來是如此的斯文無害,就像一個知識豐富的學者,而不像曾經帶領著軍隊和黑暗之神戰鬥的領導者。他身上沒有一絲霸氣,一點也沒有銳利的感覺。

  布萊克不知道該怎麼樣向他行禮,於是他欠了欠身:「抱歉,打擾了您。」  

  「沒關係,」那個男人輕聲說,「你是瓦貝耐拉樹海歡迎的客人,你帶回了我的孩子。」  

  布萊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梵音呢?」

  上面的男人露出了溫柔的表情:「他回來了很累,所以我讓他睡一會。」  

  「噢……」布萊克應了一聲,他還是不太明白,這個溫和的男人為什麼會用魔法陣將他們分開,他顯然不想他和梵音呆在一起,或者,他不希望在同時看到他們兩個人。

  「我明白你的疑惑,」精靈王柔聲說,「我的確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我並不想讓梵音知道,所以我先將他帶回來。」

  「是什麼樣的事情呢?」布萊克問,他已經在這片大陸上活了一百年,雖然是依靠妖魔的力量——但是時間越久就越知道收斂自己的銳氣,只有那些活不長的短命鬼才會叫囂自己的力量。  

  「你喜歡梵音嗎?」

  布萊克瞪著精靈王——他知道這樣非常的失禮,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精靈王看著他,然後輕輕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很美而且柔和,不會令人產生討厭情緒,即使他剛才問的那個問題非常冒失。

  「你當然喜歡他,他也很喜歡你,」精靈王說,他墨綠色的眼睛很漂亮,映著天上的星光,「因為你們是兄弟,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

  「什麼?」布萊克驚訝的看著他,他記得自己只有一個妹妹,怎麼會冒出另一個兄弟?他的第一反應是,難道自己的妹妹其實是一個男的,可是記憶中那個可愛的金發妹妹的確是一個女孩子啊。  

  精靈王該不是在開玩笑吧,或者他搞錯什麼問題了吧?

  「你沒有印象嗎?也許是因為他離開的時候你還沒有出身,」精靈王說,「你大概沒有關於這個哥哥的記憶。」

  「哥哥……」布萊克喃喃的說,他有一個哥哥,是的,他只是無法將梵音和那個詞聯繫在一起。母親在和父親以前還有一個孩子,這個他是知道的,他也只知道這麼一點,因為那個孩子出生沒多久就被帶走了。

  他想起梵音睡著的樣子,黑色的頭髮蔓延開來,睫毛下可愛的陰影,他的肩膀隨著呼吸起伏。他看起來就像他的外表一樣,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吻過他柔軟的唇,親吻過他的身體……

  這個人不應該是他的哥哥。

  「這不可能……」他喃喃的說,「他從來……沒有說過。」

  「他早晚會和你說,等蓮離開你的身體以後,」精靈王輕聲說,「你看,梵音對妖魔總是有些戒心,他是為了你好。」

  布萊克想讓他停止說話,但是卻只是看著他。

  「布萊克……我知道那是你的母親為了梵音而取的名字。」精靈王輕聲說,他的語氣很平靜。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梵音的時候那個場景,當他說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梵音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喜悅……他也想到了那個半精靈曾經無數次問起他家裡的事情,並且告訴過他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他看起來更小,更需要保護,布萊克想,如果他的身體裡沒有蓮,他甚至會追求他……  

  「看起來你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精靈王的聲音打斷布萊克的思緒,「那麼我們來說下一個事情。」

  對上佈萊克疑惑的目光,精靈王輕輕的說:「這次我會消滅蓮,讓他從你的身體裡消失。」  

  「為、為什麼?」布萊克的聲音有些顫,他不知道精靈王聽出來了沒有,他沒有感覺到精靈王的殺氣,但是卻感到了危機。他面對的是在亞格上來說如神一樣的精靈王。

  精靈王平靜的說:「蓮是黑暗之神的信徒,現在黑暗之神又回來了,我要減少可能會出現的麻煩。」頓了頓他又說,「你也不想亞格大陸上又多出一場戰爭吧,而且你的身體裡面裝著兩個靈魂,顯然……有些擁擠。」

  「我不在乎。」布萊克還未想過,自己的聲音就響在英靈殿的星空下。

  精靈王挑了挑眉,他緩緩走下台階。他的動作緩慢而優雅,布萊克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尊貴如神明一般的精靈王,即使沒有散發出殺氣,卻令人感到了死神一般的可怖。

  布萊克不可避免的想到,這個精靈王曾經在戰場上是如何的令妖魔害怕,他那無害而斯文的樣子在戰場是和死神多麼類似。

  他聽見殿外優美的精靈歌聲隱約飄來,這座寂靜的宮殿簡直就像另一個世界。  

  精靈王站在他面前,輕輕的說:「你不需要害怕,我不會傷害裡,我只是幫你把體內的妖魔弄出來,你不會有任何不舒適的感覺。」

  他說的那麼理所當然,墨綠色的眼睛裡隨和而安靜,就像在說起今天的天氣一樣,「你帶回了我的孩子,我當然應該給你一點回報不是嗎?」

  「我不會讓你傷害蓮的。」布萊克伸出手,黑色的刀在他手上成形,雖然速度要比在樹海外面慢許多,

  精靈王眯起眼睛,他抬起手,修長的指尖指著那把黑色的刀:「真是糟糕的情況,你幾乎與黑暗的力量合為一體了,知道嗎,即使不依靠蓮的力量,你也可以呼喚出這把刀,你已經被蓮的屬性傳染了。」

  精靈王忽然伸出手,指尖輕輕按在布萊克的額頭上。布萊克甚至還沒來得及把刀拿起來,他們安靜的對峙著。

  「別緊張,」精靈王輕聲說,「我只是讓你看看蓮。」他慢慢的伸回手,露出溫和的笑容。  

  布萊克在他們之間看到了另一個人。當然,蓮沒有身體,那只是一個透明的靈體,不具備任何力量,他甚至可以透過那個靈體看到對面的精靈王。

  「弦,好久不見。」那個靈體輕輕的說,「見到你,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那個靈體回頭看了布萊克一眼,輕輕的說:「麻煩你了,布萊克。」

  如果擁有真實的身體,他一定是個漂亮的人。他有一頭青色的短髮,眼睛在額前的短髮下露出和善的光芒。靈體和布萊克差不多高,穿著修長的黑色袍子,那顏色直接代表了他的陣營。  

  然後靈體回過頭繼續看著精靈王:「我來拿回我的身體。」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勇氣來這裡,」精靈王柔聲說,「是因為黑暗之神甦醒的關係嗎?」  

  蓮輕輕的說:「我可以答應你,我不會再幫助黑暗之神,我希望你可以還給我身體,並且讓我們離開這裡。」

  精靈王笑起來:「你們?」

  「是的,我們。」蓮溫順的說,「我代表北方的妖魔,從此退出亞格大陸的執掌權,永遠處於中立陣營。」

  他青色的眼睛看著精靈王繼續說:「我希望你能接受這個條件,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北方的妖魔力量會因為你的死亡而消潰,我沒有必要一定要答應你的條件。」精靈王柔聲說。  

  「如果我死了,一定會有新的妖魔接替我位置,」蓮說,「即使這次戰爭沒有趕上,那麼下次戰役也一定會參加,你不希望在分一些力氣來對付北方的妖魔吧?」

  「你還是那麼會談條件,」精靈王輕輕的笑了笑。

  「我可以跟你立個契約,」蓮繼續說,「但是,你要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你要身體做什麼必要的事情嗎?」

  「我缺少一個身體,」蓮說,「我不能老寄居在一個人類身體裡,就像你說的,兩個靈魂太擠了。」

  蓮看著精靈王不說話,繼續說:「我不會再回北方大陸,這樣的條件你有什麼不滿的?」  

  「蓮,」精靈王笑了笑,「你知道我很少很別人談條件,尤其是和妖魔。」  

  「弦……」蓮說,「你必須要殺我們嗎?」

  「你覺得呢?」精靈王眯起眼睛。

  「談判破裂,」蓮聳聳肩膀,站在布萊克前面,「總有些事情無可避免。」  

  「的確如此。」精靈王輕輕的說。

  蓮忽然退後一步進入布萊克的身體,原本藍色的眼睛深沉下去,黑色的刀刃對著精靈王,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利。

  「我不覺得你會這麼做,」精靈王輕輕的說,安靜的看著他。

  「是的,」蓮輕輕的說,「我和你不同,你有足夠的力量,即使是神位上的黑暗之神也戰勝不了你,你成了整個大陸的神一樣的存在。你的力量可以消弭任何黑暗,像我們這樣的妖魔只能在你的眼皮低下過活……」

  「你是一個冷漠的人,從第一次戰場上看到你,我就知道了。」蓮輕聲說,隨即放下了黑色的刀,「你甚至不夠坦率。」

  宮殿裡恢復了靜謐,帶著令人窒息般的沉默。蓮忽然念動咒語,在他周圍閃出一片白色的冰霜。那些冰霜層層疊疊,完全遮住了布萊克的身影。隨即一陣冰破裂的聲音,帶著銳利,包裹著布萊克的冰層從中間裂開,在宮殿裡再也看不見布萊克的身影。

  「啊……我以為您會殺了他們,」蒼琉從後面的柱子後面走出來,抓抓頭髮,「我說,您看著他們走了?」

  「蓮的建議不錯,」精靈王輕輕的說,「我可以省掉一些麻煩……把蓮的身體帶到森林外面了嗎?」

  「當然,」蒼琉懶懶的說,「他們會馬上發現那個身體……您為什麼不乾脆和他們簽訂契約?」  

  「我不喜歡那種東西,」精靈王慢慢向外走去,「而且我也不介意麻煩再來。」  

  「至少黑暗之神少了一支軍隊。」蒼琉喃喃的說,「您要回去了嗎?」

  「啊,梵音該醒了,」精靈王說,「他的弟弟離開,他會難過的。」

  「真不敢相信……布萊克就這麼回去了嗎?」梵音黑色的眼睛瞪著精靈王。  

  「我把蓮的身體還給他了,他當然就回去了。」精靈王的手輕輕的撫摸他的背脊,在那細膩光滑的皮膚上流連不去,他能感覺皮膚下面的血液安靜的流動。

  「他居然沒來見我,」梵音沮喪的說,他的頭枕在精靈王的肩膀上,身體還是痠痛,聲音甚至還帶著情慾過後的嫵媚和沙啞。

  「以後總會有機會的,」精靈王寵溺的咬了咬他的耳朵,「畢竟你們是兄弟,總的來說,我和他也算是親戚。」

  「噢,是的……」梵音贊同的說,「下次也許他會和蓮一起來。」

  「沒錯,」精靈王輕柔的吻了吻他,如果他和蓮有了死的覺悟的話,他們也許會來瓦貝耐拉樹海。畢竟他們沒有簽訂契約,還算不上盟友。

  「父君……」

  「怎麼了?」

  「我覺得你好像……很高興?」

  「因為你在我身邊,」精靈王柔聲說,「亞格大陸危險的地方很多,安全的地方很少,你應該有深刻的認識了。」

  「噢……」梵音不滿的扁扁嘴,將臉埋在精靈王懷裡。

  第四部
月白石之章:終章

  第九十七章

  當梵音醒來的時候還是在精靈王的懷裡,那個男人安靜的睡在那裡,生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正常規律的軌道上來。

  梵音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看到窗外陽光燦爛,植物們長的非常好。梵音想起那東部大陸可怕的氣溫,他伸出手白皙的手柔軟修長,精靈的血液在裡面流動
——他看不到但是感覺的到,緩慢優雅的流過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這種高貴的血液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以及溫度的差異,而且在將來的歲月中,他恐怕也感覺不到身為人類對氣候本能反應。這算是一件該慶幸的事情吧?  

  在沒遇上佈萊克之前,梵音沒想過他會在那種情況下去依賴別人,甚至是一個人類,當他在街上看到布萊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要比剛開始失去精靈血液庇護的時候更恐懼。他害怕那個男人不理他,在他的視線中消失,所以他沒有考慮的追了過去——也許是因為血緣關係,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麼,那一刻,梵音不可避免的承認自己軟弱了。

  這很丟臉,但是確實發生了。

  依賴一個人的感覺很好,但是很危險。他還有些情況沒有和布萊克說明,但是他已經離開,和蓮一起……

  「醒了嗎?」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身後的男人已經醒了過來。

  「噢,我不是那麼貪睡的,」梵音扁扁嘴,轉頭看著男人說,「我以為你會去西方大陸,聽說那裡的戰爭很激烈。」

  「可是我要給你主持成人儀式,這樣至少你去西方大陸的時候會多一份保障。」男人無辜的說,他的手輕輕劃過梵音背上,那細膩的感覺讓他的手指流連不去。

  「我為什麼要去西方大陸?」另一個人說,「我呆這裡就好了,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在神殿裡幫你祈禱。」

  「你當然得去,」精靈王理所當然的說,「你上次不是和提凡斯熱烈討論戰爭的問題嗎?」  

  「提凡斯?」另一個人黑色的眼睛裡亮了起來,「他還好嗎?他被下了封印,那個討厭的魯德將他送回來了嗎?」

  「是的,」精靈王笑了笑,輕聲說,「也許你能告訴我是誰給他下了封印?」  

  「提凡斯沒告訴你嗎?」

  「它還沒有醒來。」精靈王靜靜的說,「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恐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繼續保持沉睡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梵音瞪著眼睛驚訝的說,「那是個了不起的封印嗎?你不會解開那個封印嗎?」

  精靈王皺了皺眉頭:「那當然是個了不起的封印,要知道……」精靈王頓了頓說,「黑暗之神很擅長這樣的封印或者詛咒,提凡斯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你解不開嗎?」梵音不死心的再問了一次。

  「當然,」精靈王理所當然的說,「你不能要求一個戰士去解黑暗之神的封印,那很困難。」  

  「我……你是戰士?」梵音驚訝的說,這樣的表情不亞於他初次穿越來到亞格大陸。  

  「難道我柔弱的像個法師嗎?「精靈王挑了挑眉,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背脊上。  

  梵音瞪著他,然後小心的嚥了一口口水,他在報紙上見過被自己口水咽死的人,於是他小心翼翼的再次求證:「你真的是戰士?」

  精靈王笑起來,他伸出手把梵音拉進懷裡:「有什麼不符合條件的地方嗎?」  

  「你看起來更像法師。」梵音小聲說,他的臉靠在精靈王胸口,可以聽到他安靜的心跳。  

  這次精靈王沒說什麼,他低頭輕輕的吻他的頭髮,房間裡很安靜,梵音想,那些時間正在流逝,可是和他們無關。

  他抬手,環在精靈王的頸項上,那些古卷中傳奇一樣的人物,其實不過也是個平凡的男人。  

  「弦!」

  門被人大力踹開,門口出現了梵音一個熟悉的身影。

  床上的兩個男人一動不動的看著闖進來的人。那個人看上去大概十一二歲,金色的長發打著卷,呈現可愛的弧度,一雙美麗的藍色眼睛就像孩子一般天真。她穿著黑色的連衣裙,看起來可愛又誘惑的樣子。可是現在她身上看上去有些凌亂,白色的袖口是一塊塊已經幹了的血跡,右邊肩膀上的袖子也不知道上哪裡去了。梵音可以很輕易的聞到她身上那濃郁的血腥味,就好像剛從伊拉克戰場上下來一樣。

  「愛、愛莉絲?」梵音瞪著這個粗魯的訪客。

  「呦,梵音,好久不見,」愛莉絲向梵音招了招手,然後大刺刺的坐在了椅子上,輕輕的看著他們一眼:「不用介意我,你們繼續。」

  「你到底幹什麼來了?」弦輕輕的問,他的手還在梵音背脊上滑動,墨綠色的眼睛安靜的看著梵音。

  「前線很緊張,」愛莉絲拋掉了一貫柔和可愛氣質,冷冷的說,「我們要求支援,為什麼不撥點軍隊給我們?」

  精靈王沉默了一會說:「還不是時候。」

  「什麼意思?」愛莉絲挑了挑眉,這時候她散發出的銳利氣息絲毫不亞於上戰場的將軍,即使是這樣可愛的外表,看起來仍然極有氣勢。

  也許是覺得說的話不太得體,愛莉絲咳了一下,然後把視線移向別的地方:「半獸人有一部分叛變了,現在情況很麻煩。」

  「所以呢?」

  「如果你不派援軍的話,最好來西部一趟,」愛莉絲說,「現在情況很糟糕,西方的龍族完全被壓制住了。」

  「我知道了,」精靈王輕聲說。愛莉絲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說了一句:「那麼我先回西部去了。」

  「麻煩你了。」精靈王柔聲說。

  愛莉絲向梵音擺了擺手,算是告別,她安靜的轉身離開,然後將門關上。  

  「她沒事吧?」梵音問,「我覺得她心情很不好呢。」

  「她討厭背叛,」精靈王輕聲說,「就像有些事情對有些人來說是無法容忍的。」  

  「噢,」梵音應了一聲,繼續懶洋洋的躺在精靈王懷裡,「你要去西方大陸嗎?看起來那裡的情況很糟糕呢。」

  「等你成人儀式以後。」

  「那還要多久?」

  「一個月之後。」

  「一個月?」梵音從精靈王懷裡起來,「看愛莉絲的樣子她支持不了那麼久,要不然她不會跑過來找你。」

  「還有一個辦法,」精靈王說,並且成功無視了梵音激烈的反應,「找出黑暗之王就可以了。」  

  「他在哪裡呢?」梵音立即說,「我猜他肯定不再瓦貝耐拉樹海。」

  「那當然,」精靈王從床上坐起來,並且放開梵音,「誰封印了提凡斯,誰就是黑暗之王。」  

  「什、什麼?」梵音看著他,心裡浮現出祈蒼白的臉,他會是黑暗之王嗎,難道是他身後的那團陰影?梵音想起來答應過薊的事情,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這很容易想明白,」精靈王拿起衣服穿起來,「那個封印在亞格除了黑暗之神,沒人會做的那麼完美,月白身上也是。」

  「月白?」梵音瞪著精靈王,「月白怎麼了?」

  「我想你大概已經看到過了,他身後的那道黑色的傷疤,那是黑暗之神下的詛咒,」精靈王柔聲說,「即使是這裡的結界,依然無法抵擋他黑暗的力量滲入。」

  「月白現在怎麼樣了?」梵音從床上起來,另一個人體貼的為他遞過衣服。  

  「你可以自己去看一下,」精靈王一邊說一邊幫他穿上衣服,「黑暗之神擅長封印和詛咒,我擅長戰鬥和製造結界,芙麗雅則是預言和祝福,現在看起來,沒有芙麗雅在,事情的確變複雜了很多。」

  精靈王正在給梵音扣鈕子,梵音的指尖忽然停留在他的手上:「芙麗雅說,你曾經想要殺月白,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精靈王繼續扣著鈕子,墨綠色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住,梵音看不到他的眼神,可是如果看到了,他也看不出什麼,梵音這樣覺得。

  「我想,你大概不是想殺月白吧?」梵音輕聲說。

  精靈王抬起頭笑了笑:「如果你那樣覺得,那就應該是了吧。」

  當然,如果他想殺月白,月白就絕不會活著,更何況魯德喜歡愛莉絲,所以也不會傷害利亞頓家的人,所以月白的事情算是一個意外。

  「這說明什麼問題呢?」梵音說,「芙麗雅的預言失效了嗎?」

  「她對過去的事情一向不准,」精靈王伸了個懶腰,「不過她的預言總是很準……你可以先去看看月白,然後晚上我們可以繼續談談。」

  第九十八章 

  「月白……?」梵音依然沒有從正門走,他熟練的躍上利亞頓月白房間的,然後推開了他陽台的門。

  月白的房間還是和以前一樣,華麗而低調,乾淨整潔,他的腳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房間裡光線很暗,他慢慢向房間裡走著。

  「月白?」梵音再叫了一聲,房間裡似乎有中什麼東西,正阻擋著精靈敏銳的視線,使得梵音看不清房間裡的情況。

  「你為什麼不乾脆把窗簾打開?」一個慵懶的聲音輕輕的說,梵音下了一跳,下意識的尋找那個聲音的出處。

  窗簾猛然間被拉開,陽光從窗戶裡照射進來,梵音有些不適應的眯起眼睛,他看到了原來放置床的地方變成了一個籠子。一個漂亮的黑色鳥籠,裡面的月白安靜的坐在地上。  

  他看到那淡金色的長發比原來長了許多,順著他的身體流瀉下來鋪展到地上,就像碎了一地的柔和月光。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睛依然清澈,就像梵音第一次去西藏旅遊時看到的,那近乎純粹,神聖的藍色。那些美麗的藍色輕柔的均在他的眼睛裡,折射出讓人羨慕的一種美好。  

  他只穿著睡袍,陽光從窗戶裡照射進來,籠罩了籠子的一半,另一半隱沒在陰影裡。那溫和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腳上,給他白皙的膚色增添了一絲健康的粉紅。

  他看起來沒什麼不一樣,但是梵音還是覺得恐慌起來,甚至忘記了去看到底是誰拉開了窗簾。  

  「月白?」他輕輕的叫他的名字,可是在籠子裡的那個人完全沒有反應,他沒有像以前一樣轉過頭對他露出安靜的微笑,他頭甚至沒有抬起來用眼睛看他一眼,彷彿他根本不存在。  

  「月白!月白,你怎麼了?」梵音的心似乎忽然失去了依憑一樣,覺得重心有些不穩。他想伸手抓住鳥籠的黑色欄杆,卻發現他根本接觸不到那些欄杆,他驚訝的看了看。他明明就站在鳥籠前,他伸出去的手,那指尖只離那欄杆只有一釐米。

  但是還是觸摸不到。

  這是結界,在這裡只有精靈王會製造這麼完美的結界。

  可是這是為什麼?或者月白對瓦貝耐拉樹海的安全夠成了威脅嗎?

  他呆呆的站在那裡,甚至忘記了把手放下來。梵音想起了月白以前的神態,他一般境況下會很安靜,甚至帶著那麼點書卷氣,按照梵音的理解,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學者,而不像利亞頓家的戰士。  

  他是一個安靜的人,笑起來或者說話的時候都很安靜,這樣的安靜讓人覺得安心,也許精靈都是給人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樣子才適合他們那永恆的時間。

  精靈王的結界很完美,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擅長這個。這個結界你在外面根本看不出來,眼睛可以看到,陽光可以照進來,可是卻觸摸不到。

  雖然月白的樣子和平常安靜的樣子沒什麼區別,但是梵音還是看出了他眼裡的沉寂,就大海下面接近沉寂的世界。

  「他看得見我們,但是他全無感覺。」

  梵音轉過頭,看到蒼琉靠在床邊,她的手裡抓著厚重的窗簾,懶洋洋的看著他。  

  「怎麼會這樣?」他瞪著她,他當然知道不會是蒼琉造成月白這個樣子的,但是看到她這樣不在乎的樣子,梵音依然覺得氣憤。

  蒼琉的手鬆開窗簾,藍色的眼睛看著他說:「當然是詛咒,他在東部大陸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無法找出下詛咒的人,他會永遠這樣。」

  梵音驚訝的說不出一句話,他轉頭去看月白,他依然是那個樣子,一副對他們的說話全然不感興趣的樣子。

  「誰下的詛咒?」

  蒼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黑暗之神,我以為你會知道。」

  「黑暗之神,」梵音怔怔的唸著,他想起祈,那個人封印了提凡斯,還有……月白?  

  「我猜你大概知道了是誰。」蒼琉說,並且慢慢靠近他,她的聲音有精靈一貫的優雅以及帶著她自己風格的慵懶,「你看,你說出來以後,我們可以找機會殺了那個黑暗之神,這樣詛咒就自然解除了,也許還能阻止這場戰爭。」

  「那不可能,」梵音大聲說,「我那時候和祈在一起,他沒理由跑到東部大陸去找月白下詛咒。」

  「也許在那之前?」蒼琉眯起藍色的眼睛,「你出走那段時間月白來找過你吧?也許那時候碰上了?」

  「我……」梵音低下頭,懊惱的說,「我不知道。」

  「梵音,我們可以在一起,你告訴我『x'到底是誰,我可以給他所有的錢,包括紐約的那些證  券和公司以及房地產……我不希望你總是那麼危險……夜太黑,你會找不到回來的路。」  

  梵音的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儘管這裡的祈不是二十一世紀的那個祈,儘管他們只是長的像而已,儘管這裡只是兩個世界……

  「那個祈是誰?」蒼琉忽然伸出手抓住梵音的肩膀,拚命的搖晃他,「你有沒有在聽我說,月白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他的靈魂正在被黑暗力量侵蝕,他現在連我們都不認識了……」  

  梵音被她搖的頭暈,他從來沒見過蒼琉這個樣子,他一直以為蒼琉是那種遇到什麼事情都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的女人。她應該不在乎什麼東西,即使是親人,雖然對精靈來說,親戚關係總是最持久的關係,但是那個人是蒼琉……

  「喂,梵音,不要做殺手了好嗎?那不適合你。」祈柔和的臉出現在梵音腦海裡。  

  「梵音,你回答我啊!」蒼琉繼續說,她指著月白說:「那個人是月白啊,如果他的靈魂繼續這樣被侵蝕下去,他會消失啊!」

  梵音覺得自己有些耳鳴,他並不想維護他,甚至不想再看到他,但是,即使這樣……  

  他想起祈看著自己離開的樣子,很多次,在欽國的時候,在神殿的時候,祈那雙像紅石榴石一樣的眼睛。

  他側過臉看向月白,月白依然沒有任何表示,他的臉上近乎恬靜的樣子,似乎就像掉落在籠子裡的天使,他藍色的眼睛上,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看起來就像一個孩子。

  「為什麼要把他關在結界裡?」梵音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失真,他有種害怕的感覺,害怕自己為月白做不了什麼……

  蒼琉怔了怔,然後放開了梵音,冷冷的說:「那是為了隔離開黑暗之神的黑暗力量……」  

  梵音轉身站在籠子前面,看著裡面安靜的月白。他是不是靈魂正在受著黑暗力量的煎熬,還是沉睡在一片混沌中,那麼他現在還看的到我嗎……?

  梵音伸出手,這次指尖可以很明顯的觸摸到結界的力量,也許是得益於梵音擁有高貴的嘉蘭諾德的家族姓氏。

  他的指尖擦過黑色的欄杆,並且慢慢探入籠子,月白好像有感覺一樣,慢慢的向他的手指靠近,然後將臉頰安靜的靠在梵音的手指上。

  房間裡安靜下來,似乎透著讓人安定的力量。

  那一年,那一天他們在精靈王的花庭相遇,那雙美麗的黑色眼睛讓月白著迷。如果精靈王沒有讓他們兩個認識也許結局又會是不同。

  梵音冰涼的指尖能感覺到月白溫暖的皮膚,帶著安定的感覺,就像他的名字,柔柔的,就像沙漠上那清冷卻令人感覺安全的月光。細細的鋪展在沙子上,讓人不忍心踩碎這一地月光。  

  「父君,我們明天出發吧。」

  「啊?」精靈王放下手裡的書,驚訝的看著在房間裡跑來跑去整理東西的梵音,「出發去哪裡?」

  「去西部啊,」梵音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忽然他停下手裡的東西,「算了,乾脆什麼都別拿,我們現在就走吧。」

  「去西部?」精靈王笑起來,「我以為你現在只想呆在瓦貝耐拉樹海呢。」  

  「父君……」梵音扁扁嘴,走到庭院裡,賴進精靈王的懷裡,「你會救月白的吧,你一定知道解除詛咒的方法的吧?」

  「當然,」精靈王輕輕的說,「只要殺了黑暗之神,或者再次封印他都可以。」  

  「那、那如果他有寄主呢?」

  「那也只好殺了。」精靈王柔聲說,「詛咒解除的方法很簡單,也很單一。」  

  梵音將臉埋進精靈王懷裡,輕輕的閉上眼睛,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撒嬌一樣,只是這次,梵音只想在他懷裡躲一下。他知道精靈王說的的確是事情唯一的解決方法,可是這就像那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所以有時候,寧可一無所掛。

  第九十九章

  「噢……」梵音抓了有些凌亂的頭髮,「這麼快就到了西部?」

  「我喜歡馬上行動,」精靈王柔聲說,他的手還放在梵音的腰上,親密而自然,就像他們天生般配一樣。

  「我不知道西部的森林和瓦貝耐拉樹海的一樣多,我以為瓦貝耐拉樹海是亞格上最大的樹海呢,」梵音驚訝的打量著這個森林,這裡簡直和瓦貝耐拉樹海一模一樣,但是不像精靈王國一樣充滿活躍的魔法元素。這裡有一種自然生長的規律,這在瓦貝耐拉樹海的深處是不存在的。  

  梵音可以嗅到雨水的味道——也許不久前剛下過雨,泥土還顯得很潮濕。他可以聞到那清新的味道,植物生物的味道,甚至還可以聞到自然腐爛的味道。

  「這真是座有活力的森林,不是嗎?」梵音轉過頭,對精靈王說,「你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嗎?」  

  「我當然喜歡,」精靈王低頭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可是瓦貝耐拉樹海能比它存活的更久,它能陪伴我們更久。」

  「雖然那麼說。」梵音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因為氣候的關係——已經到了西部大陸的深秋,樹枝上的葉子早就掉完了,梵音可以很輕易的看到天空。

  天空一片陰霾,就像一直陰沉著臉的債主,別人欠了他錢並且打算不還的樣子。  

  云層壓的很低,好像馬上就要掉下來,這樣會讓人產生,如果站在樹枝上,也許就能觸摸到天空的感覺。

  「天氣很不好,」精靈王輕聲說,「那個黑暗之神在亞格的時候,他周圍的天氣總是不好。」  

  「那說明什麼問題呢?」

  「大概是……氣壓低吧?」精靈王不確定的說,「這裡是愛莉絲的森林,安切谷,我們可以順便去拜訪她一下,看看前線的情況。」

  事實上,情況要比梵音想的差很多,戰爭很慘烈。

  愛莉絲還是穿著那身黑色的衣服,而且正趴在桌子上睡覺。精靈基本上不需要刻意的睡眠,不過還是很多精靈喜歡像人類一樣在晚上進行睡眠,這可能是他們以前和人類在一起養成的習慣,也可能是因為這樣比較放鬆。精靈基本上不會做夢,所以他們的睡眠效率很高。

  愛莉絲這樣趴在桌子上睡,大概只能說明她真的累了。

  她金色的頭髮順著桌子垂下來,閃著美麗的光澤,黑色的衣服雖然破了些地方,不過這樣並不影響她的美貌。

  她睡在那裡,梵音可以從她睡著的側面看到她長長的睫毛,皮膚白皙而健康,她睡覺的樣子很可愛甚至柔弱到需要人去保護。讓人無法想像她在戰場上會是什麼樣子,事實上,梵音真的很難想像。  

  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孩子。

  梵音正看著她發呆,然後她就醒了,他抬起頭,藍色的眼睛迷惑的看著他們。她藍色的眼睛很漂亮,好像利亞頓家的人都是藍色的眼睛,而且都很漂亮,梵音這樣想著。只是這會,她看起來有些疲倦,沒完沒了的戰爭總是讓人疲倦的

  「我沒想到你們會馬上來,」愛莉絲怔怔的說,「抱歉,我只是有些驚訝而已。」  

  「現在這裡怎麼樣了?」精靈王坐在愛莉絲對面的椅子上輕輕的問她。

  「現在情況還可以,我們在維拉山谷裡的要塞還沒有被攻下來,已經持續了三天,它們居然一點也不累……」愛莉絲像變戲法一樣拿出地圖,然後指給精靈王看,「維拉山谷裡的要塞很堅固,是上次大戰以後重新建造的,加了許多守護魔法,沒那麼容易攻破……我只是沒想到半獸人那麼容易叛變。」

  「現在黑暗之神的軍團還在進攻嗎?」梵音看著地圖上那道狹長的山谷。  

  愛莉絲搖了搖頭:「現在已經停止了,我還沒有接到它們再次進攻的消息……我一會就得敢回去,」她說,「抱歉,現在不是招待客人的好時機。」

  「我們可以自己招待自己,」梵音迅速說,「你等下就要去那個要塞嗎?」  

  「不,」愛莉絲看了他一眼,「我要去這裡,」愛莉絲的手指落在地圖的一條河上,「如果它們攻不下維拉的要塞的話,很可能由這條河繞到要塞後面,我要先去佈置一下。」  

  「你看起來很累,」梵音說,「也許你該再休息一下,我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雖然三天沒睡了,不過這對精靈來說算不了什麼,」愛莉絲笑了笑,「你們怎麼來西部了,難道是我的請求奏效了嗎?」

  「我們會直接找找黑暗之神,如果幸運的話,戰爭馬上就會結束了。」精靈王輕聲說,「雖然這看起來有些投機取巧。」

  「噢……」愛莉絲無所謂的聳聳肩膀,「那麼好吧,祝你們好運,雖然我挺想陪你們一起去的,但是我這會兒走不開。」說著她站起來向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對了,」她轉過頭看著他們,「魯德要我代他向你們問好。」

  「噢,魯德?」梵音瞪著她,一說起這個名字,他全身都憤怒起來,連優雅的精靈血統都抑制不  住他的狂躁,「他在哪兒,我必須找他!」都是因為那條該死的龍,他差點在東部大陸炎熱的天氣裡中暑——中暑當然是大事,他在新聞上看過那些因中暑而死的事件。

  「可他死了,」愛莉絲安靜了一會說,「恐怕你找不到他了,如果你早來一天,也許還能看到他。」

  梵音怔怔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隨即他說:「別開玩笑了,愛莉絲,這並不好笑,而且他應該在東部大陸啊。」

  愛莉絲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平靜,就像那無風無浪的大海一樣,利亞頓家的人有時候表現出來的安靜很容易改變周圍的氣氛。梵音一直以為愛莉絲是個開朗愛鬧玩笑的精靈——就像所有童話中的小精靈,可是事實上她不是。她看上去可愛天真,可是這些東西在歲月的流逝中很不容易保持,可愛總會變成成熟,天真爛漫也總會變成沉穩持重,所以當愛莉絲露出這樣平靜的表情的時候,梵音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不是童話,而愛莉絲也不是那個童話中的愛莉絲。

  「因為戰爭緊張,魯德帶著一些龍族軍隊過來,正好趕上維拉山谷的要塞……」愛莉絲頓了頓說,「幸虧他們及時趕到,否則會有大片的土地失守,甚至直接進攻到這裡——安切谷來。」  

  梵音當然記得那條囂張的紅色龍,他記得精靈王曾經告訴過他,魯德喜歡愛莉絲,所以對利亞頓家的人也特別寬容。雖然他討厭這條龍,但是這樣意外的情況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居然死了。」梵音喃喃的說,他有些奇怪愛莉絲還那麼冷靜。

  愛莉絲看了他一眼,說:「戰爭總會死人,神並不特別偏愛誰,所以死亡的人不一定全是陌生人。」

  梵音側過頭,他不太敢看愛莉絲那雙平靜的藍色眼睛,所以他只聽到愛莉絲說了一聲「再見」。

  他轉過頭的時候,愛莉絲已經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了,精靈的行動總是讓人聽不著,敏捷的悄無聲息。

  「你看起來不太好,」精靈王走過來,從梵音背後抱著他,「也許魔法傳送陣會讓人疲憊。」  

  「大概吧,」梵音輕輕的說,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紅龍魯德的時候,天氣也是這樣,云壓的低低的,他紅色的鱗片有些炫目,而回憶開始慢慢渲染上灰色。他甚至沒來得及責怪他,沒來得及耍些小手段氣氣他,雖然這看起來有些幼稚,可是梵音沒想過他會死,而死亡恰恰就會這樣輕易降臨。  

  和東部大陸一起旅行的那個矮人斯扎特一樣,死神就是這樣來的隨意優雅而悄無聲息。死亡就是這樣,從來沒有提前預約。

  「精靈族是很寂寞的種族,」精靈王低頭親了親梵音的頭髮,柔聲說,「神給予精靈不死的生命,要他們用這樣的生命來陪伴亞格直到毀滅,可事實上,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一個種族能陪著我們走到最後。」

  「我只是覺得……」梵音說,「事情發生的有些忽然而已,我以為他,一直呆在東部大陸呢……」

  精靈王溫柔的親吻了他的頭髮:「現在我也有些自責,但是援軍現在還不能過來……魯德和他父親一樣,也是死在戰場上的,他們的家族榮譽,總是得來的相當不容易。」

  梵音還是沒有為精靈王為什麼不派援軍,就想愛莉絲說的那樣,戰爭總會死人,而死去的未必只是陌生人。就像梵音殺人的時候,殺的也不全是陌生人,就像他做監控者那會,他殺的全是認識的人……

  愛莉絲似乎沒怎麼在乎,可是似乎看起來又很在乎,他想起她安靜的藍色眼睛,也許利亞頓家的人,永遠都在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的感情,不讓它們洩露出一絲一毫。

  第一百章

  梵音安靜的坐在樹枝,看著自己的足尖在懸空的一晃一晃,帶動著周圍彷彿凝固一樣的空氣——因為氣壓低的關係,空氣中充滿了水分子,顯得潮濕而悶熱,但是這對精靈來說不算什麼。  

  是的,即使死亡,對精靈來說也不算什麼。不管是戰爭還是時間,其餘的種族都逃不開這些。  

  梵音看到精靈王從長長的走廊裡走過來,他銀色的長發沒有紮起來,而是讓他這樣散著,襯著白色的衣服,讓人不由得產生好感,尤其是那雙溫和的墨綠色眼睛。他走的很慢,優雅到足以感動最遲鈍的詩人,他身上散發著純淨的氣息,彷彿來自北方大陸的最寒冷而純淨的空氣,連原本像  水泥一樣令人煩躁的空氣也變得清爽起來。

  梵音看著他,腳還在無意識的晃著,他不知道精靈王從那一頭的走廊走到自己這裡的時候,戰場上又死了多少人,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生命必然會接受死亡,精靈不在乎死去多少人,精靈只在乎亞格的命運,因為那個和他們的命運相連。

  精靈王一點也不著急,精靈如果死去,靈魂就會在英靈殿等待新的身體,死亡並不是真正的死亡。

  他在樹下看著梵音,那雙溫和的綠色眼睛美麗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他什麼也沒有說,可是梵音知道他在等他的答案。

  如果告訴他祈就是被黑暗之神寄生的那個宿主,那麼祈就會死吧。他還是有些矛盾,他不希望祈總是來打擾他,但是也不希望祈死。他想和精靈王過以前那種安靜的生活,或者在大陸上隨便逛逛什麼的,可是那要以祈的生命為代價。

  他從樹上跳下來,很早以前他幹過許多壞事,他習慣用別人的生命來換取一些物質享受上的東西,他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

  他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那個身體單薄纖細的少年,他的皮膚蒼白到有些病態。他紅色的眼睛很漂亮,帶著些固執和寵溺。他想起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拿起餐具,在安靜的午後慢慢的用餐,那時候幾乎完美的接近永恆。

  「你可以再考慮一會,雖然我大致猜到是誰,」精靈王伸手將梵音摟在懷裡,他下巴感覺到那黑髮的細密柔軟,「至少愛莉絲還沒有發現它們另外有什麼行動。」

  「父君為什麼不給愛莉絲派援軍?」

  「這樣可以讓黑暗之神更接近戰線,有利於我們行動。」精靈王說,「然後把軍隊調過來,殲滅它們的軍隊。」

  「每次都這樣嗎?」梵音說,「這看起來有些像捉迷藏。」

  「是有些像捉迷藏,」精靈王笑起來,就像一個淘氣的孩子,「有時候他贏,有時候我贏,然後戰爭就結束了。」

  「……有點像例行公事,」梵音說,「如果你輸了呢?」

  「那就是真正的戰爭,」精靈王輕輕的說,「不過有輕鬆的途徑,誰會去繞一個大彎呢?」梵音歪著頭沒有說話。

  精靈王輕輕的說:「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有什麼關係呢?」

  是啊,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梵音做過許多殘酷的決定,有些甚至稱的上殘忍,但是——一切選擇顯得那麼輕而易舉,偏偏在這裡舉步不前。

  他不能看著亞格滅亡,因為他自己也是精靈,也無法看著月白的靈魂在詛咒中被銷蝕。戰爭已經開始,每分鐘都有生命在消失。

  「祈,祈·耐羅,黑暗森林的暗精靈。」

  薊走在長長的通道上,鞋子在光潔的大理石上叩出寂寞的聲音,空氣中充滿了硫磺和魔法元素的味道——來自那些永不熄滅的火把。他抬頭看到旁邊那些黑色的柱子一直延伸到黑色的黑暗中,即使是暗精靈優秀的夜視能力,也無法看到它的天花板。這裡即使點著火把,看上去依然陰森,薊的後面是黑茫茫的一片,這有什麼關係呢,前面也是黑茫茫的一片。

  薊的心情這會有些沉重,戰爭越是順利,他就越是不安,而且祈的情況也不太好。他現在有些害怕看到祈,因為他覺得祈正在慢慢消失。這種情況很糟糕,你想抓住什麼,可是你的手就像在水裡,摸來撈去都是水。

  薊看到祈的時候,祈正坐在王座上,他安靜的看著前面的那副巨大的落地鏡子,裡面顯然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

  「午安,」薊走上去說。

  祈轉過頭看,看著薊笑了笑,溫和的說:「午安,薊。」

  他們這種情況從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可是現在頻繁發生,讓薊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和祈之間的相處方式,按照一般的關係來說,有那麼點兒……不融洽。當然暗精靈中很少有相處的好的朋友或者親戚,所以的暗精靈都好鬥,即使是場面上的融洽也不太會費力去維持,這和精靈不太一樣。  

  當然,愛情也會發生在這個種族上,比如薊喜歡芙麗雅,祈喜歡梵音。不過對黑暗陣營的種族來說,他們通常習慣把反抗的對方打個半死,然後拖回自己的領地。這是他們通常表示強烈愛意的一種方法,也是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

  薊瞪著祈,祈本來身上就散發著強烈的黑暗氣息,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年輕就當上了暗精靈的首領,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是暗精靈中的第一家族。暗精靈一直是一個家族觀念很深的種族。  

  可是現在,那種令人不安的黑暗氣息已經很淡很淡,淡的薊不仔細分辨的話,根本無法感覺出來。

  他跳出一個可笑的念頭,難道祈為了那個半精靈,決定投奔到光明陣營去了嗎?當然,事實上當然不會是這個樣子。

  因為真正的黑暗可以隱藏起一切。

  祈不再是那個看到自己就會厭惡的皺起眉頭的少年,也不是那個孩子氣到拿別人出氣的暗精靈的暴君。

  他正在發生改變,正在向神位發生改變。而改變的結果是:他會成為黑暗之神的一部分,那個叫祈的暗精靈從此消失在黑暗之神的腳下,消失在黑暗之神腳下那纍纍的枯骨中,並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祈的脾氣開始變得溫和,不再暴躁,他不再動不動就殺人,也不再殘暴的毀壞宮殿建築,他白皙的皮膚越來越紅潤,不再像以前一樣帶著暗精靈特有的病態的蒼白,他紅色的短髮慢慢的長起來,帶著血液一樣鮮豔的顏色,彷彿那就是滋養著這片黑色森林的養分。他不再像個戰士一樣拿起武器,甚至他只是懶洋洋的坐在王座上,觀察著整個戰場的一舉一動。他變得比以前更有威嚴,紅色的眼睛越發迷人,彷彿連人的呼吸也可以輕易的掠奪。他的嘴角時常翹起——不管戰爭勝利或者失敗的時候,他就像一個木偶師,在黑暗軍隊後面默默的操控,而他們全是他手裡的一個棋子。  

  他彷彿從一個人換到了另一個人。

  薊每次見到他,他都會看到他紅色的眼睛越發美麗,也越發沉寂。薊忽然發現,那個暴躁的君王有了和瓦貝耐拉樹海裡的精靈王一樣的氣質。

  那種由時間沉澱下來的睿智和看透一切的敏銳,以及帶著神一般慈悲的眼神,雖然他是象徵死亡和瘟疫的神,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氣質。

  他安靜的坐在這座宮殿裡的王座上,彷彿就是這個宮殿的一部分。這裡安靜的只剩下火把燃燒的聲音,只是這個宮殿太大,太空曠,連火把的聲音也被湮沒在著死亡一般的沉寂中。  

  「是在看戰場嗎?」薊輕聲的問,他們很久沒有吵過架了,他們看起來像親戚一樣友好相處,可是這樣的層面上的關係令薊感到噁心,他寧願他還是那個動不動就殺人的暴躁君王。  

  「不,」祈輕輕的回答,紅色的眼睛並沒有離開那面鏡子,他懶洋洋的坐在王座上,右手的手指輪流點著扶手,看起來一副悠閒的樣子,「我看到精靈王和梵音來到了黑暗森林。」  

  「什麼?什麼結界沒有一絲鬆動……」薊不可置信的往鏡子上看,然後沉默下來。鏡子不會說謊,它清楚的照射出那片陰森森林裡的兩個人影,他們走在小路上,正在森林的邊緣。  

  「結界是弦擅長的,他可以輕易穿過任何結界,而不讓人發現,」祈笑起來,就像一個準備玩遊戲的孩子,「薊,梵音也來了,他看起來心情可不好。」

  「……是啊,」薊輕輕的說,他看到祈那紅玉般的頭髮已經長及腰際了,那樣子顯得有些嫵媚,「也許這裡的天氣他不喜歡。」

  「我很想他,他也會想我嗎?」祈偏偏頭,看著那個黑髮的半精靈輕聲的說。  

  「我不知道你一直喜歡他。」薊輕輕的說,「你忘記了很多事情,卻獨獨對他記憶深刻。」  

  祈安靜下來,他不再笑,他轉過頭看著薊說:「薊,這很簡單。就像我們一定會在某一天的某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注定被其中的一顆星星吸引。」

  「是啊……」薊說,「我們都明白,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宿命論無論在光明陣營還是在黑暗陣營從來不乏信徒。」

  是啊,某一天的某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我們注定會被其中的一顆星星吸引。  

  儘管天空很高,注視星星的時間那麼久那麼久,我們還是沒有放棄。把手伸的高高的,希望能更接近它一點,在歲月和現實的雙重壓力下,有些人總是忠於自己的感情。

  梵音和精靈王一起向黑暗森林裡走著,這座森林和瓦貝耐拉樹海看上去並沒有不同,它們看起來都是這樣拒絕的陌生人的進入,袒露著單純的惡意。

  只不過黑暗森林裡沒有善良的生物,像鳥類、爬行動物,或者看上去像食草動物的動物,它們都睜著一雙貪婪的紅色眼睛——這很容易解釋,這裡是黑暗森林嘛,它們飲血過度而已,所以眼睛帶著血光,很好理解的一種現象。

  梵音想起祈的那雙如紅石榴石一般美麗的眼睛,要比這裡的這些眼睛好多了。  

  事實上,梵音並沒有特別看清楚這裡的生物,因為精靈王周圍總不會有不乾淨的東西。原本隱藏著危險的森林一下子變得溫和起來。

  「噢,我很久沒來這裡了,」精靈王緩緩的前進,「好像這裡的物種進化出了新的飲食習慣,也許下次可以研究一下。」

  自從上次對黑暗之神的大戰結束後,精靈王將力量分給了四方的龍族,所以他再也沒有離開過瓦貝耐拉樹海。想到這個梵音不禁擔心起來,他現在北方和南方大陸的力量還沒有吸收回來,不知道這次直接對上黑暗之神會不會有問題……

  「父君……」

  「什麼?」

  「你和黑暗之神的交手情況怎麼樣?」

  另一個人抬了抬下巴:「都是我贏。」

  「噢……那這次呢?」

  「當然也是我,」精靈王眯起墨綠色的眼睛,「這有什麼好值得懷疑的。」這樣的神情梵音並不常見,他習慣了一抬頭就看到精靈王優雅到奪取人呼吸的神態,不倨傲也不自卑,可是這會兒,他看上去有些興奮,墨綠色的眼睛因為這樣毫不掩飾的興奮,顯得有些炫目。

  「不錯的表情。」梵音踮起腳尖,在他的脖子上吻了一下,精靈王伸手摟住他。  

  「這裡可真是幽會的好地方。」一個輕輕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第一百零一章

  「這裡的氣氛適合幽會,」一個聲音輕輕的說。

  「所以最好不要有人來打擾。」精靈王柔聲說,梵音踮起腳尖,越過精靈王的肩膀看到他身後站著的人。

  是薊。

  紅色的長發,蒼白的皮膚紅色的眼睛,配上這個森林幽深的調子,讓梵音不禁想起了電視裡那些生活在中世紀的吸血鬼貴族,因為他們同樣優雅尊貴。

  薊的臉色很蒼白,那甚至不是因為他種族的原因,這很容易明白,兩個陣營對立態度的十分尖銳。精靈王身邊的純淨氣息令黑暗生物望而卻步。

  「您瞧,我也不想打擾您,只不過因為您的到來,森林裡的生物們幾乎都狂奔而去……」薊的語調依然是那種輕鬆的感覺,「所以只好由我來擔任領路人了。」

  「這裡風景挺好的,可以到處走走,我們不需要領路人。」梵音在精靈王懷裡說,如果薊夠聰明,他就不應該來招惹精靈王,鑑於薊曾經幫過他,所以他決定勸薊快點離開。  

  可是另一個人竟然完全不領情,繼續熱情遊說,直到精靈王眯起墨綠色的眼睛。  

  也許他並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麼聰明,梵音悲憤的想,但是卻說不出什麼話來,他看到薊的眼神中的堅決,他很熟悉這樣的眼神,每個人都有過,如果現在沒有,那麼將來也一定會有。梵音咬了咬唇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

  精靈王是個聰明的人,他有著太多的經驗和豐富的經歷。他不是躲在戰士後面柔弱的法師,他是最先看到戰場殘酷和不得已的人,所以他也一樣熟悉這樣的眼神,於是他說:「你做不了什麼。」  

  薊停下說話,安靜的看著精靈王,這位來自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有著和黑暗之神類似的氣質,或者說他擁有神一樣的氣質,他已經強大到收斂了自己所有的威嚴和力量,只是,他周圍的空氣依然散發了純淨的氣息,就像純粹的空氣,或者純粹的海洋,卻依然帶著和黑暗一樣的令周圍寂靜的力量。

  光是這樣站著就幾乎消耗了自己全部的力氣,薊本來也沒有想過自己能支持那麼久,拚命的壓制著自己想跑的衝動,繼續說著話:「我雖然做不了什麼,但是還可以給你們帶路。」  

  「……你覺得你的力量,帶著我們足夠你走到黑暗之神的宮殿嗎?」精靈王輕輕的說。  

  「也許不夠,但我會努力嘗試。」薊輕輕的說,他的手緩緩伸起,帶著堅決和毫無轉圜,幸好他的黑刀不是由黑暗元素聚集的,否則刀怎麼能成形呢,他彷彿可以聽到刀發出悲鳴,這是一種長時間和刀呆在一起的一種錯覺。刀是死物,人才是活的,薊揚了揚刀,「既然不願意我帶路,那麼……」薊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估計是自己也說不出口類似「比劃比劃」這樣的話。

  他在跟精靈王挑釁,薊悲哀的想,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那麼的有出息。  

  精靈王安靜的看著他,薊輕輕躍起,雙手握著劍柄向精靈王砍去,而精靈王也沒有做出避讓的動作。他墨綠色的眼睛看著他,黑色的刀在半空中彷彿砍刀一片堅硬的牆壁——薊的黑刀是歷史非常悠久的神兵,從遠古時代就流傳下來,他跑了許多遺蹟,冒著生命危險才找到的刀——這樣的刀當然砍破牆壁,但是卻被拒絕在精靈王的結界之外。

  「這把刀……」精靈王墨綠色的眼睛看著黑刀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刀怎麼了?」梵音說,「噢,我看過一把一樣的,在布萊克的手上也有黑色的刀,他拿起來很好看,不過他那樣子有些嚇人,我更喜歡他笑的樣子,父君你覺得呢?」

  「我也這麼覺得,」精靈王柔聲說,雖然他可是一點也不喜歡布萊克,但是他總是不捨得反駁梵音的話。

  「那是同一把嗎,」梵音繼續說,「近看有些不一樣,父君你見過布萊克的刀嗎,和這把一樣嗎?」

  「那是不一樣的,這把刀的歷史更加悠久,」精靈王眯起眼睛,「我熟悉這把刀,這是專門用來砍破結界的刀。」

  「這可真是個……令人驚訝的消息,」梵音怔怔的說,他看到刀刃以極緩慢的速度靠近他們。  

  梵音以前是個殺手,雖然他做殺手的時間對於現在無盡的壽命來說並不算什麼,但是他卻培養了梵音許多習慣。梵音知道自己將有一天改掉這些習慣,或者繼續保留一些,但是明顯不是現在。  他不會特別依賴別人,尤其是在自己有力量的時候,也會身體反應一直優先頭腦的反應,所以他沒有任何預兆的像後跳去,連精靈王都驚訝起來。

  他剛站定,腳踝忽然被人抓住,也就那麼一眨眼的時間,眼前一片黑暗,耳邊是一種比剛才更寂靜的感覺,他怔怔的對視著一片黑暗。

  然後眼睛適合了這裡的黑暗,他看到王座上的祈,梵音從地上站了起來,看了看周圍,然後看了看祈:「我差點認不出你了,總的來說,我離開瓦貝耐拉樹海後總能遇上你。」  

  「這是你第一次來找我,」做在王座上的青年輕輕的笑起來,他紅色的眼睛美麗的像紅石榴石,就像經過時間的淬煉和歷史的沉澱,沒有雜質卻看不見底,就像精靈王的眼睛,那裡面是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沉沉的沉在眼底。

  梵音面前是層層的階梯,他想起第一次見精靈王的時候也是如此,他高高在上,帶著睿智和慈悲。

  他一步一步走上階梯,後面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上面也是如此,那些火把也許只是裝飾,它根本照亮不了真正的黑暗。他看著王座上那個青年的笑容,彷彿那是另一個人,在梵音的印象裡,祈永遠都是那個少年,紅色的頭髮,蒼白的皮膚,漂亮的紅色眼睛,長的和另一個世界的情人一個樣子。他們畢竟是不一樣的,至少二十一世紀的祈只是一個商人。梵音曾經喜歡過他,平凡安定屬於普通人的生活,乾淨的沒有一絲血腥。為了他,他曾經和X爭執。在剛來到亞格的那些夜晚他曾經想過,他醒來的時候世界上只有祈的那一雙眼睛,可是事實上他在母親懷裡甚至不能安心入睡。  

  就這麼走上去,彷彿每一步都是回憶的漣漪。那團在祈身後的黑影已經不在了,現在的祈看起來和一般的青年沒有什麼不同。

  「現在感覺如何?」梵音走完最後一個台階,站在王座的前面輕輕的問。  

  祈沉默了一會說:「還可以,我原本以為過程會痛苦的多,事實上一點感覺也沒有。」梵音抿了抿嘴沒有再說什麼。

  祈向他笑了笑,並且將身體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個位置,並且對梵音伸出手。梵音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坐在了祈的旁邊,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個巨大的水晶落地鏡。  

  「你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變態這個興趣的,」梵音皺皺眉頭。

  祈笑了笑,輕聲說:「在戰爭開始以後。」

  水晶鏡上是一個巨大的城池,它有著高大的城牆和高聳的箭塔,一看就是一個戰略性的要塞。它依山而建,將望不到邊的黑暗軍團阻隔在山的一邊。

  「真像在看好萊塢大片……」梵音喃喃的說,黑色的眼睛盯著水晶屏幕,低云密佈的天空下,是同樣灰色的軍團,它們像洪水一樣準備沖垮那座堅固的要塞,進入亞格的更深處。  

  祈側過頭,手指纏繞著梵音黑色的發絲,看起來格外的蒼白和單薄。

  「噢,看起來就像《指環王》,」祈輕輕的說,他看到梵音黑色的頭髮被仔細的紮起來,他可以看到他柔軟的耳背,向下延伸的肌腱,連上胸口的鎖骨,細緻的就像那美麗的藝術品。  

  纖細優雅的脖子上帶著淡淡的痕跡,不用說也知道那是情慾留下的痕跡,祈輕輕的翹了起嘴角,看著梵音美麗的側臉。

  「《指環王》?看起來是挺像的,」另一個毫無知覺的人繼續說,「就像那次聖盔谷的戰役那樣,不知道會不會有援軍呢……」

  鏡面拉近距離,梵音可以看到城牆上站著一個可愛的十三歲少女,她那金色柔軟的頭髮在這樣灰色的畫面中,有種不可思議的溫暖,就像厚厚的烏云中滲出的一絲溫暖的陽光,帶著讓人安定的力量。

  她站在城牆上,任來自高大山脈裡的風將她的衣服吹的獵獵作響,藍色的眼睛沉寂一片。那雙黑色的靴子下面是像潮水一樣的黑暗軍團,她像是即將隱沒在黑暗中的一小串火苗。  

  「這個精靈你大概認識吧?」旁邊的祈輕輕的說,「安切谷的愛莉絲,西部大陸上最強的精靈,被稱為『利亞頓家的戰神』。」

  「戰神?」梵音的眼睛緊緊盯著水晶鏡子,戰場上的氣氛感染著他,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像水泥一樣沉重,「我認識她,但不知道她是『戰神』。」

  「利亞頓家的精靈每個都是戰士,出色的殺戮工具,」祈柔聲說,「利亞頓家族在這片大陸上威名遠播,這意味著他們每次都必須在戰爭的最前面,必須毫無畏懼的面對殘忍。愛莉絲是其中做的最出色的,沒有人會懷疑。」

  梵音依然盯著愛莉絲,他看過她睡著的樣子,那麼安靜就像一個真正的孩子。他想起她第一次來到瓦貝耐拉樹海的樣子,調皮可愛,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難道精靈都擅長掩飾自己的本質。  

  愛莉絲的手裡拿著一朵粉紅色的薔薇,那種野薔薇很小,但是在她手裡有種相配的感覺。她藍色的眼睛冷冷的看著下面那片如潮水一般的軍團,那些連人類的外形都沒有的妖魔死死的盯著她,一動也沒有動,那麼多生物所在的戰場上居然一片寂靜。

  雖然水晶鏡子沒有自帶音響,不過梵音覺得應該是這樣,安靜的要命。

  愛莉絲白皙柔軟的手指一把扯掉薔薇的花瓣,伸出手,讓風將花瓣吹入黑色的大軍中。那柔軟的花瓣在黑色中格外顯眼。

  梵音看到愛莉絲輕輕的翹起嘴角,那雙藍色的眼睛更顯得沉寂。

  花瓣隨著風飄過去,帶著生命般的色彩,斜斜的飛過灰色的天空,彷彿毫無依憑。  

  它慢慢的飄落下去,柔軟而輕悠,只是站在下面的那些黑暗生物發出痛苦的呻吟。  

  城牆上的愛莉絲輕輕一躍,竟然躍的極高,她伸出白皙的手,用指尖點在那片粉紅的柔嫩的花瓣,憑藉下墜的力度將花瓣壓下去。

  就像一顆石頭打破了平靜的湖面,一片花瓣在黑暗軍團中落下,帶著巨大的力量,幾乎將方圓二十米內的地面都壓陷下去,更別說在地面上那些黑暗生物了。

  愛莉絲穿著黑色的蕾絲長裙,落在黑色軍團中間。

  「好像在拍電影,」梵音喃喃的說,「如果她願意去好萊塢,一定會紅吧?」  

  祈笑了笑,沒說什麼。

  愛莉絲看起來就像是落在黑暗中間的天使,柔弱而純淨。

  她將花瓣握在手裡,一會兒幾根嫩綠色的芽羞澀的從她的手指縫裡鑽出來,然後慢慢凝聚,綠色褪去,變成月光一樣的銀色。

  不明亮,卻很美麗,變成了一把比她還高的鐮刀。刀鋒是如此光亮,如此銳利,帶著劃破空氣般的尖銳,愛莉絲斜斜的拿著它,如此不和諧,又如此相稱。她眯祈眼睛,旁邊的黑色軍團向她湧來……

  這時候水晶鏡面恢復了平靜,沒有了任何畫面。

  「啊!怎麼回事?」梵音轉過頭,瞪著祈,好像他應該為他的電視機負責一樣。  

  「噢……可能是探頭沒魔力了,」祈抓抓頭說,「或者愛莉絲的力量太強,甚至穿越了空間。」  

  「什麼意思?」

  「我是說……二十一世紀可能發生了地震,」祈沉默了一會說,「我的探頭是放在別的空間裡來觀測戰場的,如果沒有了,就只能說明愛莉絲的力量已經滲入到別的空間。」  

  「……真是誇張,」梵音感嘆了一聲,「可以繼續看嗎?」

  「可以,不過要過一會,」祈柔聲說,「也許你可以看點別的。」

  水晶屏幕上又亮了起來,就像接觸不良一樣,閃了幾下,然後收到了無線電視的信號一樣,屏幕又再次清晰了起來。

  黑色永遠是那麼沉寂的顏色,即使一直生活在其中,也會對它有著深深的恐懼。  

  薊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他其實不想發出那麼大的聲音,可是不可抑制的,那聲音大的彷彿連心臟都要跳出來。

  他的右手已經不見了,傷口正在流血,本來這樣的傷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的再生能力很強,在整個暗精靈種族中是少有的強悍。但是現在……

  再生的速度根本跟不上傷口擴大的速度,那中純淨的氣息依然存在在他的傷口上,令人窒息一樣的純淨,迅速將他的血肉侵蝕,不帶一絲猶豫。

  他想起芙麗雅,想起她長長的白色裙子在風中飛揚,那層層疊疊的蕾絲帶著聖潔的氣息……  

  第一百零二章

  水晶鏡子上出現了新的景象,梵音看的出來,這是誰的背影,欣長的身材,銀色如月光一般的長發,白色的袍子從肩膀一直蔓延到地上——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看起來像個魔法師一樣優雅緩行,至少戰士從來都不會穿這麼長的袍子。

  雖然黑暗森林給人的感覺幾乎和瓦貝耐拉樹海沒什麼不同,一樣的寂靜,一樣的拒絕訪問。但是畢竟不同,黑暗生物從來就是依賴黑暗而成長,而精靈王就像是墜落入黑暗的光明,他的身邊透露著肅殺的光明。

  畢竟兩種力量到了極致,都是一片沉寂的世界。

  「他看起來心情不好,」祈支著頭在旁邊說,另一隻手的手指柔和的纏繞著梵音黑色的頭髮,「以前他很冷靜,就和創造他的人那樣,很少看到他失控。」

  「他失控了嗎?」另一個人轉過頭看他,然後又繼續盯著鏡子看,「我覺得他看起來還好,雖然……」

  雖然看起來,他好像是生氣了。他走過的地方變的比原來更黑暗。他向前面踏出一步,腳下的草迅速從黑暗的泥土裡鑽出來,並且碧綠的可愛,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時間還不到一秒,接下來那茂盛的生命就像遇到了冬天一般,再次迅速的萎縮,枯萎,變成毫無生命的一團黑色。  

  梵音張著黑色的眼睛怔怔的看著,這代表著什麼意思,他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以前看到過這樣類似的情景,在東部大陸的時候,他和精靈王還有矮人走在食人植物區。精靈王走在前面,一大片食人植物以驚人的速度向兩邊退開,它們對精靈王的恐懼大大超過了梵音的想像。  

  因為他總是很難將瓦貝耐拉樹海裡那個溫柔的精靈王和戰場上身為戰士的他聯繫起來。  

  他一直覺得精靈王是一個溫柔的人,雖然有時候他會做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情,或者愛做牛角尖之類的事情,不過他是一個溫柔的人,這點大概沒人會反對,更何況,亞格上的生物幾乎都將他擺到了和神一樣的位置。

  可是他這樣走著,就像一個神,完全沒有了瓦貝耐拉樹海裡那溫柔的樣子。他那銀色的長發變得更加純粹,帶著清冷和銳利,梵音一直以為那個顏色更接近月光,柔和而寂寞,可是現在看來更像銀,冰冷而堅硬。

  他就像神一樣在大陸上走過,生命在他的腳下兩秒鐘都不到,它們生長然後死亡,匆忙的連梵音都沒有看清楚。

  「他在做什麼?」梵音說,看著精靈王慢慢的走著。

  「他在走路,」後面的人說,「他在帶走那些埋藏在黑暗森林下面的生命……真可惜,黑暗森林恐怕難以恢復現在那麼壯觀的樣子。

  忽然在走路的人停了下來,他輕輕的轉過頭,動作舒緩而優雅,就像死神輕輕的動作,帶著寂靜和優雅。梵音看到他墨綠色的眼睛,那雙眼睛美麗的如天上的星辰,彷彿地下最純粹的祖母綠,他透過鏡子輕輕動了動唇。雖然鏡子沒有自帶音響,梵音卻能從他的口型出看出來,他用精靈語在說。  

  等我。

  然後鏡頭頓了一下就消失了,宮殿裡梵音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梵音……」祈的聲音響起在黑暗裡,梵音轉過頭看到那雙在黑暗中的紅石榴石一樣的眼睛。它被長長的睫毛擋住,但是它依然美麗。

  祈伸過手將梵音摟在懷裡:「他快來了,我感覺的到……而且我也快消失了。」  

  「消失?」梵音怔怔的看著祈,這個暗精靈皮膚不再有種病態的蒼白,而是和正常人類一樣紅潤健康。他的皮膚的溫度不再涼涼的,而是帶著像人類一樣的溫度。

  「它正在吞噬我……」祈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在黑暗中顯得寂寞而悲傷,「我現在想不起來以前的很多事情,我不記得我有父母,不記得有個哥哥,我甚至快忘記我是個暗精靈。」他說到這裡頓了頓,「你瞧,我幾乎忘了你,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你還記得嗎?」

  「在,在樹林裡……」梵音乾巴巴的說,他覺得祈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少年,從他在神殿開始,他就覺得他明顯的不同了,「你帶著很多老鼠……」

  祈笑了起來,「抱歉,我還是想不起來,」他把頭靠在梵音的肩膀上,輕輕的說,「我馬上會消失,被它吞噬或者被精靈王消滅,可是無論那件事情,我都不希望他發生。」  

  梵音當然知道他說的「它」就是黑暗之神,只是這個名字他們都絕口不提。他放鬆自己的身體,讓祈靠著他。宮殿裡安靜的就像一個墓地,帶著毀滅前的沉寂。

  黑暗的宮殿陽光從來不曾造訪,它冰冷如同北方極地的大陸。祈從小就是這樣生活在這樣的宮殿裡,這裡沒有激情沒有溫度,所以他的身體才那麼冷嗎,所以所有的暗精靈都是那麼蒼白和冰冷嗎。是他們拒絕了象徵光明的陽光還是陽光拒絕了他們?

  恢復了精靈體質的梵音對溫度不會產生恐懼的感覺,他寧願身邊還是皮膚冰涼的祈。  

  「你覺得我會被它殺死,還是被精靈王殺死呢?」祈輕輕的問。

  梵音回答不出來,他黑色的眼睛只是看著階梯下面的通道,他知道精靈王正在接近。  

  「也許我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會把你帶來,」祈輕輕的說,「我好像從來就是缺乏自制力。」  

  前面的甬道還是一片黑暗,彷彿那裡站著一個死神,他黑色的袍子沒有一絲皺褶,他一隻手輕輕的握著鐮刀,另一隻手拿著一隻沙漏,時間不快不慢的過去,他準備迎接一個新的靈魂。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就好了,梵音想,如果他只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少年就好了,走在馬路上,陽光傾瀉在他身上。可是,亞格從來就不是一個那樣的地方。

  是不是那些神的無聊,消耗了這個少年的前世今生?是不是神之間的鬥爭必須要連累這樣一個少年?

  梵音說不出安慰的話,他從來就不擅長安慰,他只能安靜盯著黑暗。他所能做的就是陪他走過最後的時間——不管他最後會被誰殺死。

  「這裡馬上就會變成一個湖。」祈忽然說,「黑暗森林的下面是一個地下湖,這座宮殿就在湖裡,等下這裡崩塌了,地下水就會湧上地面——你會游泳嗎?」

  「……會一點。」梵音說,他可以看到通道上的那些火把了。那說明精靈王來了,他周圍純淨的空氣侵襲了整個宮殿,帶著了那些曖昧的黑暗,讓視野更加清晰。

  宮殿裡明亮了起來,不再是一片混沌,帶著肅殺的清冷——角落裡並沒有站著拿著沙漏的死神,梵音當然看不見,只是有那麼以瞬間他以為自己能看見。因為他清楚感覺到沙漏裡的一側的沙正在慢慢減少,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們沒有力量反抗,所以只有順從死亡。

  他想起自己前世臨死的想法,死亡降臨的時候無聲無息,他看到幽黑的槍口,冰冷的對視,然後一切終結。這個過程並不漫長,只是自己感覺起來特別長而已。

  這一刻,梵音第一次想多一點時間陪在祈身邊,就像自己死的時候,是多麼希望祈就在他身邊一樣。

  可是他畢竟是孤獨的死去了,甚至死無全屍。

  他終於在通道那裡看到精靈王慢慢的走來,白色的長袍,銀色的長發,就和神一樣——他們本來就一樣,一樣的表情一樣的眼睛,一樣的感情,甚至一樣的責任。

  他擔負著亞格的安寧和種族的興衰,他就是為此而生的,梵音無法指責他。儘管他一點也不希望祈因此死去。

  儘管祈殺了斯扎特和魯德,封印了提凡斯,詛咒了月白……

  儘管他無數次的給自己找麻煩,就好像揮散不去的影子,儘管他有一些祈的記憶,但是的確不是祈,那又怎麼樣呢?

  精靈王在台階下看著梵音,墨綠色的眼睛依然是溫和,而他周圍的氣息凜冽,帶著純淨的肅殺。

  他一抬手,梵音覺得眼前一黑,身邊的溫度驟然降低。很快,他就恢復視力,他已經站在了精靈王的旁邊。

  他向前走一步,可是他發現自己就根本動不了。他深吸一口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精靈王轉過頭,柔聲說:「站在那裡不要動,馬上就會結束。」

  梵音抿著嘴,沒有說話,他可以看到王座上的少年紅石榴石的眼睛沉寂一片。  

  你覺得我會被它殺死,還是被精靈王殺死呢?

  梵音看著這幾乎靜止的畫面,幾乎找不回自己的呼吸。

  梵音黑色的眼睛盯著這個即將成為戰場的宮殿。

  他第一次看到精靈王手中凝聚成的刀,長長的刀身,纖細而冰冷,銀色的清晰而純粹,透入出森森的寒意。

  祈從王座上站起來,紅色的眼睛沉寂一片。

  時間就像華麗的綢緞輕輕拂過這個空間,帶著暴力的美,而梵音只能安靜的看著這一切。  

  黑暗從祈身後湧出來,幾乎要包容整個空間,精靈王安靜的站在那裡,那些黑暗始終不敢接近他,他就像黑暗中的一點火苗,卻足以點燃整個黑暗。

  他豎起劍,默默唸著祈禱詩文,從劍上散開無數的光電,它們像飢餓的蟲子一樣,吞噬著那些看不見的黑暗。就像春蠶有規律的吞噬著樹葉一樣,看起來它們更有黑暗的攻擊力一樣。  

  只是事情的結果是誰也想不到。

  黑暗更濃厚,那些光電湮沒在黑暗中。而梵音的視線也被黑暗擋住,他的身邊有著結界,所以黑暗無發靠近他。

  那些濃厚的黑暗帶著單純的而已,看著被保鮮膜包裹住的美味食物,梵音不安的皺起眉頭。  

  他沒有聽到他們交談,大概他們根本不需要交談,畢竟他們互相廝殺了很久,大概彼此已經熟悉。

  他還是聽到了別的聲音,那些石塊斷裂發出的呻吟聲,這座宮殿馬上就要倒塌了。他聽過祈說,這座宮殿外面都是水。現在他被保鮮膜包的動不了,不知道這層保鮮膜防不防水。  

  忽然視野變得清晰,那些黑暗變成淡淡的薄霧——足以讓梵音看清楚現在的情況。在祈和精靈王之間居然多了一個人。

  難道現在是在玩召喚遊戲嗎?梵音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他更驚訝的是,中間的這個人正是月白。

  月白竟然還穿著那件睡衣。

  梵音驚訝的發現,事情居然向著更加詭異的地方迅速發展開去。

  精靈王迅速退到梵音身邊,將他摟在懷裡。

  月白背對著他們,梵音看不到他的臉,他甚至無法開口叫他。

  月白不該出現在這裡。

  他應該還在瓦貝耐拉樹海的結界裡,等著解開詛咒,然後和以前一樣。做以前的月白,安靜的藍色眼睛在樹影下輕輕的微笑,淡金色的長發優雅的紮起來。就像他適合做學者而不是戰士。  

  他始終沒有回頭,當水湧入宮殿,他只看到月白淡淡的背影,他看到他正在造出一個空間去吸引那些黑暗。封印的事情不該是他來做……

  梵音看到黑色的天空,上面閃爍著明亮的星星,原本隕落的代表黑暗之神的星星又重新回到了天空,一片寂靜。

  在星光下湖水泛著點點光輝,它的下面沉寂著一個宮殿,它曾經充斥著黑暗,現在只是一個水低的遺蹟。

  祈不在了,月白也不在了。

  「我們該回去了,」旁邊的男人柔聲說,「這裡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愛莉絲也已經回安切谷去了。」

  「……不要。」梵音覺得自己的聲音透著倔強和不妥協,連自己也覺得像個孩子。  

  男人的手指放在梵音的肩膀上,安靜的陪著他。

  梵音伸起手,指著那一片看起來黑暗的湖:「把他帶回來……把月白帶回來。」  

  精靈王安靜的站了一會,然後慢慢向湖走去。梵音坐在旁邊的草地上,屈起膝蓋看著他走過去。他緩慢的走到湖邊,踏進水裡,幽藍色的湖水圍繞著他,他的長發落進湖水裡,在星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他從來就是這樣一個包容的人,在印象中他似乎從來沒有大聲斥責過他或者無視他,他墨綠色的眼睛似乎從來都是為他而溫柔。他看著精靈王走進湖裡,直到湖水把他淹沒。  

  梵音安靜的看著,時間慢慢的過去,他陡然站了起來。

  「父君!」他大喊著,然而沒有人回應。他又喊了一聲,依然沒有人回應,他呆呆的站在湖邊,湖水泛著清冷的光。他發現這個世界是如此空曠,安靜的想要讓人發瘋。

  梵音跑進水裡,那冰冷的感覺瞬時將他包圍住,他喊精靈王的名字。這個世界很寂寞,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忽然想回到以前的日子了,溫暖的陽光,生機盎然的瓦貝耐拉樹海,那帶著潮濕的空氣,那個美麗的花園,精靈王坐在椅子上看書,他纖長白皙的手指停留在那一頁,然後抬起頭,溫和的叫他的名字。

  精靈王當然不會被水淹死,這樣的死法未免太詭異。只是梵音這會心不斷的激烈跳著,他好像失去了很多,卻唯獨不能失去他——就像有些事情明明知道結果,卻還是糾結在過程裡。  

  「父君!」他的手拍打的水面,大聲說:「你在哪裡!出來啊!」

  湖面很平靜,除了他那裡泛起的漣漪,四周空曠的像牧場,星光清冷。

  「父君!」他再次大叫,「我不要月白了,不要了!」

  「梵音。」

  他轉過頭,精靈王在他身後,當然也是全身濕透,他對他伸出手,精靈王的手裡握著一個東西。

  梵音看著他,然後把手伸過去,精靈王張開手,他手裡握著的東西直接掉到了梵音的手上,他接過來看著,白皙的掌心裡是一顆小小的石頭。圓潤而溫暖,他像月光凝聚成一樣的美麗,在星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沒有一絲雜質。

  他到底還是誰都沒救到,他到底還是沒看見到底是黑暗之神吞噬了祈,還是月白消滅了他,他也不明白月白怎麼出來,黑暗中發生了什麼……

  梵音忽然變得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他想回到以前那種生活,戰爭已經結束了。

  結果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用一雙眼睛看著,他慶幸至少他在最後階段陪伴了祈。  

  手裡的月白石發出溫暖的光,就像瓦貝耐拉樹海的陽光。他懷念那座美麗的森林,即使那是魔法做成的,那又怎麼樣呢?

  第一百零三章

  尾聲

  這是梵音第二次穿這件衣服,精靈做的衣服永遠是那麼合身舒適。

  第一次他穿著這件衣服,在英靈殿的星空下,舉行了成人儀式。

  這次他將穿著這件衣服去參加一個婚禮。

  也許參加婚禮應該穿紅色的衣服,梵音對著鏡子一邊扣鈕子,一邊想著,中國好像就是這樣的,而且白色的好像不太吉利……

  門被輕輕打開,精靈王走了進來,「該出發了。」

  梵音轉過身,舉起寬大的袖子,「我該換件衣服嗎?」

  「這件不是很好看嗎?」精靈王笑了笑走近他,低頭輕輕吻他黑色的長發,「畢竟不是你結婚,這樣已經夠隆重了。」

  「噢……」梵音伸了個懶腰,看著熟悉的房間,透過薄薄的窗簾可以看到花園裡怒放的花朵。他眨眨眼睛,瓦貝耐拉樹海的天氣一直很晴朗。

  那個戰爭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他用一雙眼睛看著,當愛莉絲躍入黑色軍團,舉起鐮刀的時候,他有沒有眨下眼睛,當祈安靜的靠著他述說著害怕的時候,他有沒有眨一下眼睛,當精靈王優雅的邁進宮殿的時候,拿出那把漂亮的刀,他有沒有眨一下眼睛,當月白憑空出現在黑暗和光明之間的時候,他又眨了眼睛沒有?

  害怕錯過那終生的嘆息,而守護這個詞未免太沉重。

  精靈王輕柔的吻落下來,他怔怔的看著精靈王。

  「你看起來有些憂鬱,」精靈王輕輕的說,他柔軟的手指輕輕的點著梵音的下巴,「我們準備參加一個開心的婚禮,不是嗎?」

  「嗯……」梵音點點頭放鬆身體,這次他們要再次去黑暗森林。

  梵音和精靈王來到黑暗森林的時候,再次驚訝黑暗生物快速的恢復能力,離上次戰爭大概才十幾年功夫,居然又長成了一片黑暗生物棲息的森林了。

  它依然散發著黑暗的氣息,雖然現在還是很微弱,但是過一段時間一定會變得和以前一樣。  

  精靈王當然收斂了力量,黑暗森林現在十分脆弱,經受不起他那純淨的氣息。現在黑暗森林裡面多了一個湖。

  「應該取個名字吧?」梵音看著那面湖輕聲說,「凡是出了新的東西應該取個名字吧?」  

  「當然是黑暗之湖。」精靈王理所當然的說。

  「為什麼?」

  「因為它就在黑暗森林裡。」另一個人繼續用理所當然的聲音說。

  梵音看著湖水安靜下來,然後精靈王將他拉走。

  暗精靈用幾十年的時間重新建造了另一個暗精靈的城市,裡面的宮殿依然雄偉壯觀。  

  今天它到處紮著黑色的玫瑰和綢帶,因為今天是暗精靈王的婚禮。

  令人意外的是來的居然有光明陣營的精靈。黑暗生物的瞪著那些像征光明的美麗生物,直到梵音回瞪它們。

  新娘從黑色的地毯上走來,手裡捧著黑色的玫瑰。

  「只是顏色變了而已,」梵音輕聲說,「看上去還不錯。」

  新娘抬起頭,一雙美麗的藍色的眼睛對上梵音的眼睛,美麗的銀色長發攏在黑紗裡,帶著不可思議的美麗。

  隨即她笑了一下低下頭,那美麗的藍色眼睛被睫毛擋住,白皙的皮膚在黑色的婚紗下顯得美麗而神聖。

  她上高高的台階,走過站在旁邊祝福的人們。她擦過梵音、精靈王,擦過手裡捧著一條小龍的愛莉絲,擦過靠在柱子上懶洋洋的蒼琉。

  站在台階上面的是今天的新郎,暗精靈新的君王——薊。

  他穿著黑色的禮服,依然是一樣的笑容,他牽過至上神唯一的女祭司,也就是他妻子的手,拉著她走向王座。

  原本坐在王座旁邊的男人站起來,淡金色的長發就如同溫和的月光,朝他們點了點頭,然後再次坐下。他的身邊躺著一個人,他紅色的頭髮已經到了肩膀,皮膚白皙而略帶蒼白。他安靜的睡在那裡,對這裡的熱鬧毫不在意,好像只是一個在睡午覺的精靈少年。

  「好運降臨的總是……有些意外。」梵音輕聲說。

  「如果不是這樣,永恆對精靈來說,未免太殘酷了。」另一個人輕輕的說,側頭輕輕吻了半精靈王黑色的頭髮。


  番八

  我是來自北方的妖魔,蓮,也許你聽說過我。

  我有意識的時候看到了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那個被白雪和冰層終年覆蓋的地方就是亞格的北方大陸,據說很冷,但是我覺得這個地方很乾淨。

  如果我把手放在雪上,雪也不會融化,如果我走過雪地,雪地上也不會留下腳印。妖魔不怕寒冷也不怕炎熱,所以北方大陸的寒冷對我們妖魔來說不算什麼。

  我們的生命很長,長到幾乎可以追上精靈,因為我不知道時間到底有多長,所以我也不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可以活多久。

  妖魔之間不太會有爭鬥,這點和人類社會不同,我們一眼就可以看出彼此力量的差距,根本不需要比較。比起力量來,我似乎更喜歡充當策劃者,用人類的話來說,大概是類似陰謀者之類的說法,我並不太在意。

  時間就像華美的綢緞拂過北方大陸,在這片美麗而冰冷的大陸上,我生活了很長的時間,而且我也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

  貴族在妖魔中是很高的位置,我是從父親的屍體中長出的蓮,青色的頭髮,月光一樣的眼睛,看起來和人類差不多,也許是我喜歡人類的外貌。

  對於人類,大部分妖魔認為他們只是一種食物,他們的血對妖魔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象徵生命和熱情。

  我喜歡他們,我喜歡看著他們,他們是如何變化多端,他們的性格從不單一,不像妖魔,也不像精靈,可是有時候又兩者都像,很有趣。

  不過北方大陸人類很少,據說是氣候不太適合他們生活。他們的身體柔軟而脆弱,不像我們妖魔或者精靈,可是他們又是那麼充滿活力和創造力。

  由於我的貴族血統和力量,成為了北方大陸的妖魔首領。作為像父親一樣的首領,我好像不需要做太多事情,妖魔有自己的規律,也有自己的相處方式——不管是殺還是被殺。  

  直到有一天,一個男人來到了我的宮殿。他看起來像個人類,但是他當然不是人類,他看上去溫文爾雅,斯文無害,就像一個優雅的人類的貴族。

  他溫和的看著我,我知道他只是在操縱傀儡之類的,因為他的身體早就已經死掉了,那個身體看起來很健康,皮膚白皙,透著健康的顏色,神態自然溫和,可是對於我們妖魔來說,眼裡不過是一個死人。沒有心跳,血液也不會流動,他的身體裡又另一種東西。

  「我喜歡用人類的身體,」那個人柔聲說,「因為這樣看起來比較容易交流。」  

  我後來才知道他是黑暗之神,並且要求我幫助他。其實他可以不用這樣,我們妖魔習慣用力量說話。

  戰爭那會兒,真是有些瘋狂。戰爭比以往幾次更加激烈,戰線拉的很長,我幾乎沒上過前線,我和他都是那種喜歡站在後面的人。至少我覺得,衝在前面的那些傢伙,看上去有些傻,我不願意和他們呆在一塊。

  不過我還是上了一次前線,雖然那是一次意外,但是還是發生了。

  我的腳下是疊起的屍體,有妖魔的也有別的種族的,我輕輕的躍過他們。然後我不小心看到了造成了這種局面的男人。

  來自瓦貝耐拉樹海的精靈王。

  他很英俊,散發著和黑暗之神相似的氣息,他的周圍散發著純淨的氣息,方圓幾百里的妖魔們都會受到影響——只是這會他收斂了力量,所以不靠近他,根本不會察覺。

  這樣的安排是我做出來的。我把妖魔全派到別的戰線上,煽動人類或者半獸人之類的來對付精靈王的軍隊,他的氣息對這些種族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是沒想到他來到了這裡。  

  我看到他轉過頭,墨綠色的眼睛就像美麗的祖母綠,星辰流轉在其中,美麗而充滿生命。  

  他安靜的看著我,對我來說,他比黑暗之神更像死神。

  「我聽說過你,」他輕輕的說,優雅到令人嫉妒的精靈語輕輕的響起,正好在能聽的到的音量——精靈從來都是這樣講話的,「來自北方的妖魔之王,蓮,因為你的關係,這次戰爭延長了很長的時間。」

  他手裡拿著一把像月光一樣美麗的劍,和他銀色的長發很相配。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袍子,看上去更適合在庭院裡漫步,因為這會看上去,連他衣服上的褶皺都是那麼的優雅。那樣的長袍更適合緩行,就像魔法師一樣安靜,而不是拿著劍站在戰場上。

  不過,他喜歡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我當然知道他是精靈王,有誰會有那麼優雅高貴的氣質和即使隱藏也可以感覺到的強大力量呢?也許是因為我出生在北方冰雪中的關係,或者這是死去的父親給我留下的唯一力量,我可以看到所有的力量強弱,甚至妖魔以外的。

  那一瞬間,我知道自己完了,那個人就像所有史詩裡說的那樣,已經代替至上神,成了亞格的神。

  結果並不太糟糕,我並沒有死,我只是被分開來了而已。身體被留在戰場裡,而靈魂則被移到了很遠的地方……

  這次的戰場就是瓦貝耐拉樹海的外圍,真糟糕,那個樹海是他的家,我恐怕得過好一會才能重新拿回身體。

  我並不是那麼在意身體,在遇到那個男人之前。

  我喜歡那個男人,可惜他並不是那麼喜歡我,也許他討厭我,畢竟我們只是交易關係。這挺讓人難過的,最後我居然還會傻到跑瓦貝耐拉樹海裡去,再去找那個可怕的精靈王要身體……  

  可惜我最後對自己的評價是,我戀愛起來幾乎不用腦子。輕易的高興,被打動或者是沮喪。據很多學者說,妖魔的智商本來就不高,所以戀愛起來才會這樣吧……


番九
蓮&布萊克

我不知道人類是依靠什麼在承受壓力或者抗拒誘惑,是他們細的令人吃驚的神經,還是那怎麼看都不堅強的意志?

這就是身體的感覺,蓮想,那種靈魂和身體分裂的痛苦,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所以他絕對不想再回到那個精靈王的森林去挑戰什麼權威。

可是布萊克卻希望再進去看看他的哥哥。

人類總是有種奇怪的勇氣,對他們來說最可怕的不過是死神的降臨,但是對妖魔來可說要嚴重的多。

他們還太年輕,年輕到對這個世界剛產生認識就要死去,年輕到對恐懼還沒有深刻的瞭解就要重新投胎。

重生的感覺如此的好,天空如此湛藍,連雨後的空氣也顯得那麼清新。

一般性來說,蓮不屬於那種食物至上的下等妖魔,他的血統高貴,是非常特別的妖魔。

他聽到輕微的響動,知道那個人類走了上來。

「我有些奇怪,」那個黑髮男人說,「我以為契約是——你離開了我的身體後,我就死了。」

「是的,契約被更改了。」蓮轉頭露出一個笑容,「精靈王的力量可以改變契約。」

「可是——為什麼?我以為他希望我死……」那個人類迷茫的說。

蓮伸出指尖,柔軟的指尖上跳動著一小簇青色的火焰,和他青色的頭髮意外的相配。

「他不希望我們死,或者說,他不希望他的兒子不開心,父親總該為兒子的心情著想,」蓮柔聲說,懸崖上的山峰猛烈的刮過來,讓他黑色的長袍上下翻飛,映襯著他略微蒼白的臉,「我們死了對他沒有壞處,也沒有什麼好處,弦可不是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人。」

「別把他們說的真像父子一樣……」布萊克粗暴的打斷蓮的話,「他們根本……根本就不是……」

「得了吧,在此之前你都不知道你有一個哥哥,甚至還喜歡他,」青色短髮的妖魔嘲諷他,把指尖上的火焰換到另一個指尖上,好像那是一個消遣用的遊戲,「我的建議是,不要再去試探那位精靈王的底線,他的脾氣要比我們想像的更糟糕。」

「梵音他……」

「那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妖魔轉過身面對著他,那雙青色的眼睛裡充滿戲謔,「他拼了命的要回到那個精靈王身邊,你看到了,他們之間沒有什麼親情,只有愛情才會讓精靈那麼不理智。」

布萊克瞪著他,妖魔都是那麼會看到別人的弱點並且加以嘲諷嗎?

他看到蓮站在山石上面,山風從他背後吹過來,讓他看起來更加纖弱。

他穿著黑色的長袍,雖然那時幾百年前的衣服,可一點也看不出什麼破損。他的身體也是如此,沒有靈魂在的身體,還是那麼年輕,無論對妖魔還是精靈,時間都顯得那麼容易和寬裕,他們會為很多事情傷腦筋,但從來不為時間苦惱。

是的,他已經不用再為梵音擔心了,他們不屬於一個世界,雖然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但是那顯然少的可憐。

「還能活多久?」布萊克問。

「我不知道,這完全取決於你。」蓮聳聳肩膀,「如果你想死,你可以馬上回到瓦貝耐拉樹海,雖然,我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

布萊克沉默了好一會兒:「你真的不會回到北方去了嗎?」

「你想去看看嗎?」蓮忽然說,青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種懷念,「我好想回去,其實我們沒有和精靈王簽訂契約啊。」

「我聽說北方很冷,」布萊克說。

「別把自己說的像個人類,你現在已經不會感覺寒冷了,」蓮不滿的扁扁嘴,「不過北方的人類很少,據說是太冷……不管怎麼說,那是個美麗的地方,還有雪妖精。」

布萊克扯扯嘴角,表示自己對雪妖精並不感興趣。

「我們去北方吧,我的宮殿應該還在。」蓮忽然熱情的說。

布萊克看了他一眼:「我們現在已經不存在什麼契約關係了,我活著只是因為契約完成的效果,如果你想去北方大陸,你可以一個人去。」

蓮看著他,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噢,對樂,契約已經結束了,抱歉。」

他的聲音很輕柔,當他這樣說話的時候,總有一種讓人心疼的感覺。

布萊克想說些什麼,讓情況看起來不那麼糟糕,但是對方已經向後倒了下去。

黑色的衣袂只在眉間落一個清影,蓮的離開,無聲無息。

布萊克一點也不擔心蓮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會有什麼損傷,他雖然看起來像一個纖弱的少年,可他畢竟是北方的妖魔之王啊。

布萊克呆在山崖上,來自大陸中部的風吹拂過來,他有一瞬間的迷茫。他已經習慣了兩個人相處,雖然和梵音在一起的時候,他挺排斥蓮的。

但是他現在能站在這裡,只是因為蓮救了他。

他即將死去的時候,蓮給了他力量和生命,讓他能見到久違的哥哥和做些別的事情。

蓮留在他體內的力量在呼喚著主人,布萊克的手輕輕放到胸口——他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他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

一種久違的孤獨慢慢的從時間的裂縫裡滲透過來,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但是他什麼也不能做。
他和蓮不是同一類人,他也沒有傻到要和妖魔去談什麼交情。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氣,拒絕去想那雙青色的眼睛,儘管他看起來那麼的……悲傷。
    
他轉過身,他還有事情必須去做,那是他活著的意義,雖然其實那件事情並不是那麼有意義。
  
他有很多寶貴的回憶,越是接近原來住的地方,回憶越是鮮明。

他記得這裡的一草一木,因為它們伴隨著他成長,這裡的冬天有些冷,他現在再也感覺不到了。
    
妹妹喜歡穿一件藍格子的裙子,紮著兩條辮子,笑起來乾淨而甜美。最喜歡做的事情是編花環,雖然那時候看起來傻極了,但是現在卻意外的懷念。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但是當他站在家門口的時候,好像時間又倒轉了回去。

在他沒有力量的時候,什麼都失去了,而在他有力量的時候,一切都不會再回來。

房子和以前一樣,那是父親造的,雖然他在城裡有一座漂亮的宅邸,但是他們顯然更喜歡這裡。
門前繞著籬笆,上面的植物長得茂盛,點綴著白色的花朵。

他站在這裡的時候,門開了起來,一個美麗的中年女人驚訝的看著他:「噢,天啊!」她叫起來,然後回頭朝房子裡喊,「快出來,親愛的,看看誰回來了!」

一會兒,另一間屋裡跑出一個男人,手裡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

「噢,至上神保佑!布萊克,你回來了!」那個男人說,「潔拉爾,你哥哥回來了,快叫哥哥。」

「哥哥……」小女孩拖著鼻音,向布萊克撲過來。

布萊克伸手接住,他以前覺得妹妹挺重,但是現在卻覺得她太輕了。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潔拉爾叫道,「你不該總往外面跑。」

「抱歉,潔拉爾。」布萊克柔聲說,看著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和印象中完全一樣的小女孩。高高的額頭,遺傳了父親的金色頭髮,湛藍的眼睛意外的乾淨。

她親了親他的臉頰:「你不該到處跑,媽媽說外面很危險。」

「我知道,潔拉爾,」布萊克輕輕的說。

「我正在準備晚餐,你喜歡吃我燉的南瓜湯吧。」母親笑著說,她儘管已經是中年了,依然顯得迷人。

他剛出生的時候,覺得母親是個冷漠的人,但是時間慢慢過去以後,母親開始變得開朗和快樂。
家庭氛圍會讓人放鬆下來,覺得一切都無可替代,這大概就是人類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東跑西逛的,安居樂業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父親是個靦腆的人,儘管他原來是這裡的領主了,但是為了和母親過更安靜的生活,已經將領地送給布萊克的叔叔了。

布萊克回到自己的房間,妹妹潔拉爾已經被父親抱走了,因為覺得要讓他休息一下。

他的房間很整潔,一塵不染,好像他會隨時回來住一樣。  
好像在些事情真的一點也沒有變。
布萊克把身上的佩劍拿下來,放到桌子上,然後走出房間。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好像沒有改變。
他走出房間,走到房子的後面。  
那裡有三座墓碑——這是他親手立的。  
在很多年前。

它們安靜的立在那裡,和這裡的房屋相比,它們顯得很陳舊,彷彿一碰就會碎一樣。

那是母親、父親以及妹妹的墓碑,在那一年他偷偷跑回來給他們立的,其實那裡什麼也沒有。

他記得很清楚,那種恐懼就像空氣一樣包圍著他。在他還是人類的時候,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麼快,那麼快。

他一邊哭一邊把墓碑立起來,他告訴自己有一天會回來,結束這一切,當他還是人類的時候,他這樣對自己說。

顯然他沒有遵守諾言,他沒能在約定的時間回來,而回來的時候,他也不是人類了。

也許我應該給自己立一座?他想著,然後轉過身。

剛才的父親母親,以及可愛的妹妹現在面無表情的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他們的行動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啊啊,你又回來了呢,」他的母親說,那張漂亮的臉被扭曲得猙獰起來,嘴巴一直裂到耳根,露出尖尖的虎牙。

「哥哥……」潔拉爾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你知道我們還差一個對不對?」

父親的手裡拿著一把一個人高的大刀,和平時忠厚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吶,布萊克,你剛才把刀放下吧……」

食慾對妖魔來說,那簡直就比性命更重要了。

布萊克躺在地上,夜空如此廣袤,星辰的光芒如此明亮,就像千億年前一樣。平靜的照射在現在,折射出未來。

布萊克慢慢的地上爬起來,他的身上受了很多處傷,力氣一點點的從身體裡消失。在他的腳邊躺著四具妖魔的屍體。

如果不是後來從撲出一隻,那這場戰鬥會贏的毫無懸念。

原來,蓮留在他身體裡的力量已經不多了。

他掙紮著起來,靠在墓碑上,原本整潔的房子已經變回原來的樣子——他們經歷了時間的洗禮,早就變得殘破不堪了。

那些妖魔用幻術造出了一個漂亮的家庭,引誘路過的人類。

他不太清楚它們是什麼類型的妖魔,非要大費周章,弄成一個家庭的樣子,並且一直等著他來。它們有四個妖魔,是的,他幾乎忘了這一點,那隻沒落下人類身份的妖魔,一直等著他回來。

它們幹嘛非要組成一個家庭,為什麼非要裝成這個樣子。

這裡一片荒蕪,除了三座孤零零的墓碑以外,什麼也沒有了。

臨死前的溫暖慢慢的爬過脖子,他體會過這種感覺,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糟糕。周圍安靜極了,連風聲也沒有。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我了,他忽然想,然後他想起了蓮。

那個漂亮的妖魔,青色的頭髮和眼睛,白皙的皮膚,和永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黑色的袍子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袍子像死神一樣飄揚。

他以為自己會想起梵音,那個同樣漂亮的哥哥,可是蓮的臉揮之不去。

蓮說北方大陸雖然很冷,但是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

就像蓮一樣,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卻和別的妖魔不太一樣。

他的笑容就像冰一樣,冷而乾淨,青色的眼睛讓人想起湖水面上的冰塊。

如果能和蓮去北方的話,也不錯……他想。

那些精靈有一個很好的習慣,他們喜歡抬頭仰望天空,把那一瞬間的光輝留在眸中。梵音就經常這樣,他想,然後抬起頭。

他看到死神的長袍悄然飄落。

「啊,什麼?」梵音驚訝的叫起來,「太過分了。」

「我並覺得有什麼不好。」精靈王柔聲說,輕輕撫摸懷裡黑髮精靈的發絲,「這樣的結局很不錯。」

「很不錯,哪裡不錯了!」梵音不滿的從精靈王的懷裡掙紮起來,「我要去找布萊克,把布萊克找回來,他可是我弟弟。」

精靈王愣了愣,連忙安撫梵音:「北方不錯的,我去過,那裡很漂亮,我想……蓮和布萊克應該過的不錯。」

「可是……」梵音委屈的扁扁嘴,「我要什麼時候才能看到我弟弟呀。」

精靈王低頭溫柔的吻了一下他的唇:「噢,無論是我們,還是布萊克,時間都多的用不完,總有一天會相見的。」

「……好吧,既然你這麼的說話……」梵音嘆了口氣,伸手攀住精靈王的脖子,「那就先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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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曇罌✝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